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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小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服从调度,景怡目视他负气离去的背影,深感医疗行业青黄不接,学校培育医生,正该从医德抓起。
  返回工作岗位,他恢复满面和煦,领着护士白晓梅去巡房,在五楼的公共大病房,一股突如其来的恶臭掐住他的喉咙,周围人也皱眉捂鼻叫嚷,好像遭遇生化武器袭击。
  “吴奶奶又失禁了。”
  景怡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向躺在523床上的老太太,老人面部扭曲,每一条皱纹都在颤动,脸上糊满汗水,额头鼻唇的深沟里积起水洼。失禁不会带来这么大的痛苦,此刻折磨她的是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景怡前两天就注意到这位呼吸科的病患,吴奶奶七十九了,肺功能衰竭,像个破风箱,吸不进空气,走路比跑马拉松还吃力。
  生老病死本是常情,可她的处境比病情更揪心,身边竟没有家人照料,只有个表弟每天晚上会来瞧瞧。这表弟说吴奶奶有四个儿女,都在外地来不了,又不肯对检查、治疗负责,医生只好直接向病人交代医嘱,所有单据都由吴奶奶亲自签。
  医院最怕收治这种病人,稍不留意就会落下沟通不充分,医治不得力的后患,关键时刻连个签《病危通知书》的人都没有。
  还好吴奶奶是知识分子,医从性好,让签啥就签啥。看她衣着鲜亮,入院时还烫着洋气的发型,是个体面人,如今病重被迫在屎尿堆里打滚,该是何等的屈辱。
  医院是悲剧集散地,景怡见多识广,看到吴奶奶的惨状仍于心不安,他骨子里存着大同思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没机会孝敬自己的父母,更不忍见老年人孤苦,一面询问旁人:“病人家属在哪儿?”,一面快步走近病床,打算替吴奶奶清理。
  论理医生干这些活儿很掉价,他不在乎,有需要就上,总之不能让外界觉得医生冷漠,“烂好人”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他身后还有个白晓梅,这么做是越俎代庖了,护士们最恶替病人把屎把尿,何况这还是其他科室的病人。白晓梅见状有些急也有些气,如果景怡袖手旁观,她也能堂堂正正无视,景怡一行动,她不抢先接手就会惹来不好的风评,说不得要挨上头的训。
  正不胜其烦地跟上去,一个小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抬眼领会现场情况,急声叫住景怡。
  “金大夫,我来吧。”
  她利落地走过来,让白晓梅帮她为其他病患换药挂水,挽起袖子为吴奶奶做清洁。
  这小姑娘名叫晏菲,二十四岁,以前在利民医院上班,上周经同学白晓梅介绍跳槽到亚洲医院,被安排到景怡所在的科室,来时还在男同事间引发了不小的骚动,没两天全院都知道消化外科来了个顶漂亮的小护士,好似投进夏日池塘的石子,使得单身汉们像蛙群一般兴奋起来。
  景怡身旁穿梭着各式美女,走马灯般见惯不奇。和晏菲打过几次照面,觉得这瓜子脸杏核眼,白皙苗条娇小秀丽的江苏女孩只算中上姿容,个人感受并不惊艳。他边界感清晰,女朋友、女同事的美丑胖瘦无关紧要,人品性情才是左右他相处态度的决定因素。
  从一周的观察来看晏菲是个好女孩,工作认真,待人和善,已赢得不少同事和病人赞誉。目睹她温柔细心地为吴奶奶擦身换衣,景怡坚定了这种认知,有爱心的护士都是小天使,他有义务多加关照,把她培养成科室的得力干将。
  衣兜里的手机忽然抖动,看到来电显示,近日埋伏在他心底的无奈再度抬头,走出病房去接听。
  耳边响起清甜悦耳的娇音。
  “我想见你。”
  “我在上班。”
  “我已经到你们医院了。”
  “那先找地方坐一坐,我巡完房才能过去。”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要不在对面酒店开个房间。”
  “太麻烦了,就去我们住院部楼顶吧,这个时间比酒店还清静。”
  “你就不怕同事们瞧见?”
  “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也许我会一时冲动跳下去呢。”
  “哈哈,你再吓唬我我真不敢跟你见面了。就这样吧,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
  景怡淡定地应付不善的邀约,将对方的资质评级下调到“偏执”一类。
  自私、愚蠢、任性、粗鲁只是人性缺点中的丫鬟,偏执才是女王。
  公认双商俱佳的人也有这毛病,可见要看穿一个人的本质多么困难。
  他心无旁骛地完成工作,11点来到约会地点,天空堆满乱絮般的浮云,染着浓淡不均的墨色,毫无章法地笼在头顶,地面的楼宇植被都暗了一个色度,气象萧条,很适合做无病呻吟者的舞台。
  女儿墙的护栏旁立着一位窈窕女郎,红衣红裙还有性感的红唇都如奔放烈焰,她在这种天气里如此装扮,是存心做焦点,牢牢抓住众人的眼球。
  景怡觉得相识以来,她今天的着装最差劲,彻底败坏了高雅恬静的气质,侧面表明她心理失常了。
  该不会真想做一只跳楼的厉鬼吧?
  保险起见还得先撒个小谎安抚。
  他从容靠近,露出以往那种随和温柔的微笑:“Jennifer,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参加重要的聚会吗?”
  Jennifer挺起柔韧的腰肢,恍若一条昂首的蛇,艳丽的面容散发出强悍的攻击性,微翘的嘴角缀满富家女惯有的高傲。
  “没别的事,就为了见你。”
  景怡微微耸肩:“我只是你的普通朋友,用不着搞特殊化。”
  Jennifer摇头:“那是你认为的,对我而言你最特别。”
  景怡面不改色地笑,这位大小姐是他一位亲戚的表妹,在一次生日会上相识,不咸不淡地来往了一年。他女性朋友多,处事温和圆融,别人求助诉苦,他一般都会表示出极大的耐心与善意,以诊治病人的情怀对待她们,实际不存在多少发自内心的情感。
  通常他接触的女孩子都出身富贵,受过良好教育,格外自尊自爱,知道他是有妇之夫,自身行事又稳重,相处时都很有分寸,个别时候也会出现放浪不羁者,对这类人景怡会妥善地保持距离。
  Jennifer伪装太好,景怡起初被她端庄矜持的淑女做派麻痹了,发现端倪已难抽身,对方是个情场老手,打着友情旗号招惹接近,他迫于礼节,故作糊涂地敷衍,不论Jennifer路数多高明,就是不照她的脚本行事。
  处心积虑构思的暧昧招数均不奏效,Jennifer失去耐性,上周向他挑明心声,被景怡当场拒绝犹不死心,持续软磨硬泡,俨然不到黄河心不死。
  寻常朋友可以绝交完事,她好歹算远房亲戚,景怡不能不有所顾及,静下心来与之周旋。
  “Jennifer,你这么优秀,身边有无数追求者,爱上一个已婚男人太不应该,实在有悖你的身份修养。”
  Jennifer摆出相反论调:“我认识的男人里,你是综合条件最好的。”
  理由她早已陈述过,那些夸赞听起来很舒心,可惜作用到了不恰当的地方,景怡不想再听第二遍,笑道:“谢谢你的谬赞,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因为你老婆?”
  “没有她答案也一样,本来不想说得这么直接,你虽然很美很有魅力,但不是我中意的类型。”
  就算对方是立在悬崖边的珍贵花瓶,景怡也不准备接住她,他的内心远不似外在那么多情,决绝时近乎冷酷,不像有的糊涂男人,出于心软把自己摔得缺胳膊断腿。
  这羞辱是Jennifer自找的,可她不甘心。
  “你应该明白,我喜欢你,不是看上你的钱!”
  “我知道,你家很富有,想追你的富豪多得是,我这点家底算不上什么。”
  “那你为什么抗拒?除去家境,我的外貌、学历、气质、才艺、谈吐都比你老婆强十倍,为什么你爱她不爱我?”
  女人的肩头焦躁颤抖,像被烟头烫伤了自尊。
  景怡经过反复观察,现下大致摸清了她的症结所在,平和而认真地问:“Jennifer,你每次和我聊天,谈论最多的就是我的太太,对她的兴趣好像远远超过对我。”
  Jennifer酡红的脸转为赤色,衣服上的红烧到了她的脸上。
  景怡单刀切入病灶,沉静的眼眸在她瞳孔里映射出刀剑的锐光。
  “你说你爱我,其实只是错觉或者借口,真实的原因是对我太太产生了嫉妒和竞争心理,想通过抢夺我,来证明自己的优秀。”
  他抬起手阻止Jennifer开口。
  “请先听我分析,如果错了等我说完再尽情反驳。”
  毕竟是有教养的女人,Jennifer咬牙忍耐。
  景怡拉家常似的循循剖析:“前些时候我粗略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你好像不是第一次爱上我这种人。”
  从亲戚朋友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显示,Jennifer此前曾多次插足他人婚姻,借用一些不客气的评论来说就是有“小三癖”。
  Jennifer没想到他会暗中调查自己,顿时跌入慌乱的旋涡,但她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依然能保持必要的镇定,以要强的口吻否认:“那都是误会,我跟那些男人在一起后才发现我并不爱他们,很快就果断地分手了。”
  “你跟我在一起后也会发现你并不爱我,你专注的不是我和那些有妇之夫,而是我们的妻子,认为她们个个蠢笨无能,姿色平庸,仅凭好运气拥有了令人羡慕的幸福生活。你克制不住嫉妒心,想打败她们,由此获得成就感。”
  “真好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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