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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晓岱惭愧道:“我回老家结了婚,但半年后又离了,图书馆的工作也辞掉了。”
  郝质华有些意外,回想当年二人在办公室各执一词争论的场景,好奇她为何会改变想法。
  谢晓岱给出的原因都是她那时曾预言过的。
  “我跟那个人没有共同语言,也不喜欢图书馆单调乏味的工作,和他一起生活很难受,久了更发现他和他的家人只把我当成保姆和生育工具。您以前说做人不能没追求,我还不以为然,真正体会过才知道那种一眼望到底的日子有多可怕。我还年轻,不能当行尸走肉,所以坚决离婚辞职,还跟家里闹翻了。”
  她没有破罐破摔,醒悟得还算及时,值得称幸。
  郝质华问:“你现在想重新开始是吗?”
  她眼里霎时放出期盼的光芒:“对,我想再靠自己的努力试试看,工作再辛苦,起码身心是自由的,能给自己创造选择的机会。郝所,您能帮帮我吗?听说您现在是金氏集团设计部的经理,我能去您哪儿上班吗?”
  “当然可以,我以前就说过你很有潜力,现在公司正缺有才华又能吃苦耐劳的设计师,欢迎你加入我们。”
  郝质华欣喜地与谢晓岱握手,提议找家好餐厅,庆贺她得到一位好助手和志同道合的伙伴。


第144章 退出
  景怡过了一段兵荒马乱的生活, 抽空回亚洲医院办离职手续,不然老占着指标人家也不好进新人。去时遇上同事聊了几句, 得知医院又出了凶案, 放射科的李智伟被一个病人家属挥刀砍死,他曾经带过的实习生钱小鹏身负重伤, 至今没脱离危险。
  要说这李智伟死得真冤枉,那病人家属的报复目标是钱小鹏。病人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因先天心肌畸形, 在心内科住院,一天夜里病人突然难受,家属急忙去找医生。当晚钱小鹏值班,草草去看了看,让继续观察, 没采取任何处置措施。没过多久, 小女孩病情恶化, 抢救无效死亡。主治医生也承认是值班医生应对不当错过了抢救时间,那小女孩的父亲愤恨难平,女儿死后的第三天揣着凶器来找钱小鹏。刚好李智伟在钱小鹏的办公室和他聊天, 就这样做了他的替死鬼。
  钱小鹏虽捡回一条命,胰腺却中了三刀, 导致胰腺液大量渗出, 腹腔和内脏器官都遭到严重腐蚀,能不能活下来还没个定准。
  他家境不太好,负担不起巨额治疗费, 院方组织员工为其捐款,景怡想到同事一场,自己跟他还有师生之谊,也捐了十万块。
  没过多久钱小鹏的母亲来找他,说钱小鹏想见他,求他去看一看时日不多的儿子。
  景怡不忍拒绝这微末的请求,腾出空档去医院探望。钱小鹏住在加护病房,浑身插满管子,五颜六色的液体在他身体里输进抽出,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见了他眼泪就下来了,气息奄奄道:“金大夫,我还以为您不会来呢。”
  景怡都快认不出他了,想着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眼看要一命归西,心下惋惜,格外温和地同他交谈。
  “你妈妈说你有很重要的事跟我说,是什么呢?”
  钱小鹏迟疑良久,结出更大的泪珠。
  “我想向您道歉。”
  景怡笑道:“这未免言重了吧,你并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啊。”
  “不,我对您做了很过分的事,您不知道,您和晏菲的绯闻是我和李智伟联手散布到医院群里的,也是我帮李智伟搞到了您太太的微信,给她发告密信,破坏您的家庭。”
  景怡的笑容凝固了,事发时他就将李智伟列为怀疑对象,但着实没想到帮凶里有钱小鹏。
  “……你为什么这么做?”
  钱小鹏悲怯悔罪:“您以前经常批评我,我气不过,认为您仗着有钱装圣人,李智伟说您和晏菲有染,我也没怀疑,听信他的鬼话跟他合伙陷害您,想把您逼走。”
  嫉妒酿成偏执,偏执引发仇恨,仇恨催生罪恶。时过境迁,他已受到惨重的惩罚,景怡不想再责怪什么了。
  钱小鹏的悔恨却是无尽的:“金大夫,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卑鄙的事,现在很后悔,这次受伤让我彻底清醒了,您以前的批评都很中肯,我对病人缺乏尊重,没把他们的生命健康放在心上,傲慢无礼还玩忽职守,终于惹出大事故,也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我真是活该啊。如果能早点听从您的劝告,严格规范自己的从业态度,就不会有今天了……”
  景怡不明白人为什么非得到穷途末路才知错,心中怜悯怨责各占一半,勉强安慰:“你现在认清错误还来得及,先专心养伤吧,伤好以后再重新开始。”
  钱小鹏明白自身伤情,摇头哀泣:“太迟了,您是知道我这伤势的,多半好不了了,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终身伴有后遗症,没法正常工作,就是个废人了。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培养我的老师和前辈们,也对不起您,现在能做的只有忏悔,金大夫,您能原谅我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景怡留下他想听的话,带着深深的遗憾告别了这个可悲的青年,后来再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包岷曦年初心血来潮,在美术馆园内一处空地增修了一座观景高塔。这座塔纯木质结构,采用古法修筑,全用榫头拼接,工程繁复讲究,使得工期一推再推,到5月末美术馆终于整体竣工。秀明松了一口气,等待迎接竣工验收,谁知就在这大功即将告成的档口,被飞来横祸撞了个360°大转体。
  美术馆附近有座城中村,居民多是外地打工者,不少人拖家带口,因此村中生活着很多外来儿童。这些孩子的父母忙于生计,对他们疏于管教,基本呈散养状态,男孩子个个是没安嚼子的牲口,野到不行。这日傍晚五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拿砖头、树干垫脚,偷偷翻墙溜进园区,到池塘里捞锦鲤,不知怎的五人竟集体淹死在池子里,闹出沸反盈天的大新闻。
  夏季小儿溺水事件频发,秀明以前常看到类似报道,没料到这口大黑锅会砸到自己头上。他从开工之日起就在工地门外竖上“此地正施工,闲杂人等禁止入内”的警示牌,池塘边也安放了“此处水深,禁止戏水”的安全提示,门口还安排保安24小时看守,谁曾想百密一疏,闹出五条人命。
  那些孩子的家长们自然不肯甘休,在工地门外大哭大闹,拉横幅摆花圈,烧香蜡钱纸,硬要每人索赔120万,还将消息散布到了网上。
  包大师气愤至极,狠狠骂了秀明一顿,说他为了压住新闻和撤销网上的信息已花了好几百万公关费,剩下的八百万工程尾款绝不会再付,还让秀明自行摆平那些家属。
  秀明去找赛亮商量,赛亮说这属于民事纠纷,他作为工地负责人事先已尽到了安全警示义务,按法规即使负责也只负一小部分。那些孩子的死,更多责任在监护人,如果协商不成,就由得他们去起诉,法院会秉公判决。
  美帆听说家长们闹事的情形很气愤:“这些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教不好看不好,出了事只会赖别人。现在这种不讲道理的事太多了,老太太去公园偷杨梅,爬树摔伤了找公园赔钱。小伙子逃票进动物园,误入虎山被老虎咬死了也要找园方赔钱。还有那些逃火车票被火车压死的,偷吃人家花园里的荷兰水仙中毒的,偷吃隔壁的腌排骨被骨头卡住的,都要找人家车站和失主赔钱。这种‘我死我有理’、‘我弱我有理’、‘我老我有理’的无赖行径就得严加抵制,否则我们国家的社会道德真要崩盘了!”
  派出所的办案民警主张双方协商解决,秀明挨家拜访那五户,在前面四户家中无一例外遭到了家属的谩骂厮打,对方还扬言不给钱就让他全家鸡犬不宁。
  他憋屈窝火,也态度强硬地叫他们去法院打官司,让法律裁定青红皂白。
  最后还剩一户张姓人家,他思虑一阵还是去了。到了那家人的住地,只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蹲在虫鼠出没的阴沟边洗菜,见到他,不声不响盯了几秒钟,平静道:“我爸妈出去摆摊了,还没回来。”
  那五个孩子毕竟死在他的工地上,秀明见了死者家属仍有些心虚,冲女孩点点头就想告辞。
  女孩忽然问:“你是赛珍珠的爸爸吧?”
  他惊讶:“你认识我女儿?”
  女孩用抹布擦干手站起来,拉扯着皱巴巴的T恤说:“我也是友谊中学的,比赛珍珠高一级。她在我们学校很有名,全校学生差不多都认识她。”
  “哦。那个,张成伟是你弟弟?”
  “嗯,我叫张燕燕。”
  秀明不知该说什么,抠着后脑勺致哀:“你父母一定很难过,发生这种事我也很不好受。”
  他以为张燕燕会骂他,谁知女孩冷不丁说:“我爸妈在商量生孩子的事。我的伯伯叔叔们都有好几个儿子,我爸只有我弟弟一根独苗,现在死了,必须再生一个,不然家里的香火就断了。”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尴尬地点点头。
  张燕燕犹豫片刻,大着胆子道白:“我本来想考中南财大,今后学财会好找工作,老师也说我能考上,可现在家里不让我参加高考了,说他们再生一个儿子得花很多钱,没钱供我念书,除非你肯多赔点钱。”
  藏在事件后的复杂矛盾超出秀明的想象,舌头不听使唤了。
  张燕燕捏着衣摆,眼眶慢慢红了,看他的眼神没有恨意,全是恐惧与哀求。
  “我问过同学的父亲,他是法官,说这种情况工地方只会负一小部分责任,最多每人赔几万甚至不用赔,我爸说这点钱绝对不够生养孩子,要我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贴补家用……你能不能多赔我们家一点钱,不考大学我这辈子就没指望了,只能待在这种贫民窟过贫贱的生活。我没你女儿那么漂亮,也没有别的才艺,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求求你做做好事吧!”
  她说到激动处痛哭着朝他跪倒,似在向他讨要前途。秀明肠慌腹热,胡乱安慰几句,狼狈地逃走了。回去后反复回忆,另外那四家好像也都有未成年的女儿,父母长辈嘶吼泼骂时,这些小身影都静静躲在角落里,外人无从采集信息。
  她们各自的心情如何呢?都和张燕燕一样是兄弟们的陪衬吗?等待她们的也将是相同的命运吗?
  秀明理解不了重男轻女的父母,但明确他们的做法,张燕燕的那通惨哭把他的心震软了,怒气下去理智相应回升,冷静分析:这事拖得越久,影响越大,对美术馆和包大师的声誉都不利,搞不好还会让包大师损失更多公关费,不如由我舍财消灾便当。
  想明白后他去派出所请警官帮忙调解,表示愿意赔偿每户人家50万,谈判达成,约定一周内付钱。他去二弟家告知处理结果,二弟夫妇都说他太傻。
  他认命道:“养个孩子不容易,养到八九岁要花很多心血,感情就更不用说了,设身处地想想我也为那些父母难过,就当给自己买个心理安慰吧,否则会内疚一辈子。还有包大师,人家花了那么多钱建公益美术馆,被我搞出这么大的黑点,传出去多难听啊,不赶紧把事情解决了,怎么对得起他。”
  美帆知他仁义,也知他打肿脸充胖子,忧心问:“大哥你也太好心了,就没想过这么多钱你拿得出来吗?”
  “我会想办法的,这事你们别告诉千金贵和,老金现在接管了金氏集团的烂摊子,自身都难保,贵和刚结婚,跟质华家的关系还没建设好,不能给他添麻烦。”
  赛亮不能袖手,马上说:“大哥,我正准备把吉祥大厦的房子和工人路的商铺卖掉还债,等房子脱手了你先拿一部分去救急吧,不过可能还得再等一两个月。”
  秀明断然拒绝:“不用,我自己会想办法。”
  “你本来有钱,为我还债才搞得两手空空,现在甲方不给你工程尾款,你不但赚不了钱还得赔本,到哪儿去找那250万?”
  “我去找朋友帮帮忙。”
  赛亮犹豫试探:“你不会想去找那个赵敏吧?”
  秀明已收到过赵敏的问候信息,对方直接提出帮忙的意愿,被他拒绝了。见二弟怀疑他跟小三藕断丝连,怒道:“怎么可能,我跟她早断了,就是不断也绝不会找她借钱!”
  美帆欠了秀明偌大的人情,不能不为他的处境担忧,转身就找机会将此事告知佳音。佳音早知衰神对丈夫一往情深,过去没少触霉头,这次又收了一份大礼,真怀疑他上辈子做了太多缺德事,担心儿女们跟着他受罪,心中烦思不绝。
  休息日下午她去接儿子吃晚饭,见他抱着一个新的高达玩具玩耍,问他谁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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