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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轻上前拧开台灯,爬在妻子背后,那种讨好就像端着一碗满得不能再满的粥,流汤滴水的。
  “我给你找点药吧。”
  他支配不了妻子的嘴,只好支配自己的手脚,拿来药盒放在床上翻找,感冒药、头疼药、清热、去火、健胃、消化的每一样都拎出来请示一遍。
  “你看你要吃哪种?我给你倒水。”
  佳音的火气没那么大,原想冷处理消除暂时性的厌烦,可丈夫是个急性子,有事非得立刻解决,不懂什么叫“欲速则不达”。
  也是他运气好,遇上一个豁达明理的老婆,否则婚姻方面不见得比多喜顺利。
  佳音被他纠缠不过,翻过身来按住他的手。
  “没事,我这种贱命不会轻易生病的,你别担心。”
  秀明以为打赢了第一仗,又展开急行军,把不该挑破的帐子挑破了。
  “你怎么生气了?是不是怪我刚刚说错话?”
  佳音被迫陪他周旋。
  “你刚刚说了什么?”
  “就是我批评小亮时说的话。”
  “你批评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叫他珍惜弟妹,顺便举了些反例。”
  丈夫在人情上蠢笨如牛,嫁牛随牛是很痛苦的,因为降低姿态容易,降低智商很难。佳音闭上眼睛忍受头痛,无声责问他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秀明仍在欠扁地追问。
  “你是不是在计较那些话?”
  佳音睁开眼睛,疲倦地斜视他。
  “你当时在说我吗?”
  “不不,当然不是了。”
  他一笑更气人了,这么英俊的男人怎么笑起来就这么傻呢?好比一包金华火腿,撕掉包装发现里面装的原来是火腿肠。
  佳音再次闭眼,可眼不见,心还烦,忍不住说起气话。
  “那是实话,不用否认,我本身就是个乏味的女人,只知道干活儿,省钱,没有高雅的爱好,不能给丈夫争光,这些我全知道,我也想改,可是既没精力也没钱,只好委屈你了。”
  情商高的人说起气话也不气人,反而令对方汗颜。
  秀明急忙申辩:“我也没怪你啊,我知道是我自己没本事,不能让老婆过好日子,等以后有了钱,一定让你过得比弟妹还风光。”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现在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我挺知足的。”
  “你看你总是这样,凡事都深明大义的,搞得我多害臊啊。”
  “那你想怎么样?让我跟你吵架?我不会吵架,要不你先教教我。”
  佳音腔调虚弱,对立的话语都被她柔软的嗓音打磨得失去锋芒,让人时刻感觉在跟一个弱者对话,气势稍微硬点就是以强凌弱。
  秀明每次都这样败下阵来,转眼举出白旗。
  “算了,算了,都是我不对,你别呕气了,万一呕出毛病来,我罪过更大了。”
  他转身下床,又觉悟出什么,回头问:“我说,你是不是跟弟妹一样,不喜欢我们请人来演出啊?”
  如果妻子是借题发挥,他就能扳回一城,可佳音丝毫不给他翻盘的机会。
  “没有,亲戚朋友们大老远赶来,说明对我们家有心,我们没别的好答谢,请他们看看演出,高兴高兴,也算对人家的回报,爸知道了也会赞同的。”
  秀明没脸再跟贤妻罗唣,灰溜溜去卫生间洗澡,上床后想起正事,向他的内政部长请教。
  “明天大姑妈就来了,你说我该怎么跟她开这个口啊。”
  佳音这会儿没心思想这事,来了个徐庶走马荐诸葛。
  “让景怡一块儿去吧,万一出点事他知道该怎么对付。”
  “真不想让他再管我们家的事,显得他这个女婿比我们这些儿子还能耐。”
  “你就别再计较这些了,未来一年还得朝夕相处呢,为了千金也该拿出大舅哥的风度来。”
  秀明无力逞能,没趣地睡下了,佳音翻身背对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仿佛随时会挥发在夜色中。
  两口子过久了总会有点感应,隔了几分钟秀明爬起来,掀开她的被缝探头张望,妻子脸上果然泪痕斑驳。
  “你怎么又哭了。”
  “没事,你睡吧,我过会儿就好了。”
  佳音重新把自己裹成蚕蛹,慢慢消化悲愤,她的心不是石头,受了那样的侮辱怎能不气呢?可侮辱她的偏偏是丈夫,害她不能利索地还击,免得把一个人的伤口变成两个人的芥蒂,顾全大局注定委曲求全,以前有公公做主,委屈还能打打折,现在公公不在了,往后她得正面迎接伤害。
  再坚强的人失去一道重要屏障都会黯然神伤,情绪调整期喜怒哀乐都不稳定,但愿这几天别再出意外,否则她可能维持不了稳重的风貌了。
  早上10点10分,来自旧金山的波音787飞机准时停靠在申州青铺国际机场,秀明和景怡、胜利提前半小时来到出机口等候,航班抵达半小时后,大姑妈赛惜泰现身了。
  老太太穿着米黄色薄呢套装,头戴一顶时髦的蕾丝遮阳帽,标准归国华侨装扮。走路步伐有些蹒跚,精神却像米汤浆洗的布料,清爽硬朗,脸上妆容精致,七十多的人瞧着也就五十来岁。身旁一位机场工作人员用手推车推着三个大号的行李箱,看来都是她的。
  她上次回国还是六年前,一别六年,见了侄子侄女婿们别提多亲热,一人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还使劲亲了胜利一口,看样子仍当他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秀明啊,我又不是缺手缺脚不能走路,你们干嘛来这么多人,跑一趟多累啊。”
  “您刚出院,腰腿还不方便,坐了这么久的飞机肯定累坏了,多几个人也好照应。”
  “我都好利索了,是不是多喜让你们来的?他也太小题大做了。不过也好,姑妈给你们买了好多礼物,这三个大箱子都装得满满的,一人拖一个就不累了。”
  惜泰将行李箱分配给三人,哪只装了食物,哪只里有液体和易碎物品都做了提醒,小心谨慎的性格一点没变。
  到了停车场,她看看手表,对秀明说:“都快中午了,干脆先别忙着回家,就在外面找家好一点的餐厅,姑妈请你们吃饭,把全家人都叫出来。”
  她打乱了众人的既定方案,让秀明有点慌张。
  “姑妈,还是回家吃吧,家里都准备好了。”
  “家里准备的晚上再吃也行,姑妈好几年没请你们吃饭了,这回得补上,我给你爸打电话,叫他领着孩子们过来。”
  惜泰刚拿出手机,三个人同时伸手阻拦,景怡向秀明递个眼色,示意他当机立断。
  秀明预备好的台词全作废了,硬着头皮即兴发挥,问惜泰:“姑妈,我爸生病的事儿您知道吗?”
  惜泰吃惊:“怎么?你爸都告诉你们了?”
  见他们点头,老人露出痛心的愧色,点点头说:“告诉了就好,告诉了就好,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劝他,就算病治不好,也得让孩子们早点知道,心里才好有个准备啊,不然到时候突然爆发,你们还不得慌了手脚。”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准备充当侄子们的依靠,秀明见状不忍心打破她的心理防线,低下头嘴闭成了蚌壳。
  惜泰拿出长辈的镇定安慰他:“秀明,你爸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们啊,他说他这辈子没什么出息,没能为你们提供舒适的生活,为这点一直自责,所以不愿再在生病的事上给你们添麻烦。我估计他日子不多了,最后这段时间你们可得对他好点。”
  她哪里知道最后的时间已成为过去了。
  胜利憋不住当场洒泪,惜泰又急又心疼,捧住他的脸哄劝:“胜利,别哭,你爸爸最放心不下你了,你得表现得坚强点他才能放心。”
  胜利在她手心吐出一串破碎的音节:“姑妈,我爸爸他……他……”
  “你爸爸怎么了?”
  惜泰顿时变了颜色,丢下埋头痛哭胜利,扭头质问余人:“你们倒是说话啊,多喜他到底怎么了?”
  景怡眼见秀明葫芦落塘,吞吞吐吐,再木下去铁定吓坏老人,只好越位代言,扶住惜泰说:“姑妈,您别慌,我们也想早点通知您,可事发太突然,没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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