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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气运丹田,下午码出的讲演稿按在牙关下,郝质华若是先开火,他就立时像□□展开扫射。
  只她摆正坐姿,直视他沾有奶油泡沫的脸,平静地说了句:“对不起。”
  “哈?”
  “昨天是我不对,不该因为抄袭的事讥笑你,很抱歉。”
  她堂堂正正道歉,全然没意识到对方暗藏杀机,因此更显磊落。
  贵和搞不清状况,失手跌落小汤匙,赶紧趁机俯身桌下,兀自心怀鬼胎,孳孳汲汲测算她的真实目的。
  这么做实属徒劳,郝质华压根没别的用意,他算来算去只是错,又听她说:“我后来客观分析了一下,你的话很有道理,现在国内大环境不好,建筑界风气糟糕,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讲行规操守注定是空中楼阁。现实社会不是乌邦托,要靠这个职业养家糊口,就不得不屈从于形势,虽然说起来会显得无奈,但生活永远比理想重要。我太傲慢了,没有切实考虑你的难处,信口说出那番无礼的话,如果伤了你的自尊,还请见谅。”
  贵和穿好三层防弹衣,没想到她竟扔来一颗糖衣炮弹,怎敢掉以轻心。
  “郝所……昨天我也是一时冲动,您知道有时候画图画糊涂了,人都没法自控……”
  郝质华笑道:“你昨天替同事们仗义执言时不是气概十足吗?这会儿怎么又服软了?”
  “不是,您听我解释,我……”
  “你怕我公报私仇?”
  “怎么会!您不可能是那种人,我眼力准,一看就知道您心宽量广,将军额上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
  郝质华忍不住笑出声,一口整齐的贝齿,搭配自然爽朗的笑容挺受看的。
  “你这人有点健忘,初次见面还说我是不讲理的老阿姨?”
  贵和暗骂自己记性差,连忙告罪:“那会儿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只当是笑话吧。”
  说完拈着小勺搅拌奶昔,果然成功转移郝质华注意。
  “说起来,那时你也带着奶油点心,看样子很喜欢甜品。”
  “是,打小我就爱吃,红宝石的奶油小方我一口气能干掉三大盒。”
  “真稀奇,在国内,我只见过女生爱吃甜食,还没见过爱吃甜食的男人。”
  贵和不愿遭曲解,主动言明:“我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糖果蛋糕,久而久之养成对甜食的饥饿情绪,后来挣到钱就开始大吃特吃,没法管住这张嘴。”
  “哦,没想到你也是苦出身,我还以为你们这代都是家里的小太阳。”
  “呵呵,我家有五大行星,我处在星际边缘,阳光雨露抢不到,流星陨石倒时常光顾。”
  “哈哈哈,你讲话真逗。”
  郝质华笑着喝下一口咖啡,说:“昨天你替赵工修改方案,我还奇怪你那种有别于同龄人的强烈责任感是从哪儿来的,原来你家一共五个孩子,难怪跟独生子女不大一样。”
  贵和留意她的口型,估摸着话还没完。
  郝质华停顿片刻,再次端起咖啡杯,悬在半空注视杯中黝黑的液体,可能觉得自己的话不大会被认可,也就没看对方的脸。
  “我知道你们对我有看法,认为我太严刻,有人背地里讥讽,说我是老妖婆女魔王,我也略有耳闻。”
  贵和大惊:“您别听人嚼舌根,我天天跟同事打成一片,从没听到过类似言论。”
  郝质华笑了笑:“你打量我在你们中间安插眼线?我可没那么无聊。那些话是我在洗手间里听到的,她们当时聊得酣畅淋漓,我都没好意思出去,在马桶盖子上坐了好半天呢。”
  罪证确凿无法狡辩,贵和悄悄诽怨那群八婆,要说长道短干嘛不提防隔墙有耳,段位这么低,挨批被整也活该。
  事实上郝质华无心刁难那几个长舌妇,但她认为没必要解释这一层,继续刚才的话题.
  “人生在世不可能不受非议,所以我不太在意他人的眼光,可我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做事不求完美但须尽力。公司既然花钱聘我搞管理,我就得在其位谋其政,充分发挥个人能力,做出成效,这样才对得起这份薪水。
  为此我希望所里的员工能具备起码的敬业精神,对待工作认真负责。可是大部分人顶多只能做到认真,一遇到要求他们负责任的时刻就唯恐避之不及。其实工作中,责任心才是中心,不能被取代,更不能被颠倒,否则就会出问题。
  遗憾的是很多人意识不到这点,总是抱着交差为上的原则,一出状况又挖空心思推卸责任。像小邬小张,我之所以那样批评是想让他们发现错误,哪怕不认错,及时采取补救措施,总结经验,我也会既往不咎。可惜他们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拍屁股走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干脆。我真的很失望,不敢承担责任的人固然可悲,但我们的社会如果让这种人占据多数,那将会演变成全国性的大悲剧。”
  贵和深有同感,连连点头:“如今责任心是紧俏商品,当官的都缺货,您看每次出现重大事故都是上级推给下属,下属推到基层,写个事故报告也首先歌功颂德,压根不寻根究底追查责任,有的还拼命转移视线,阻拦公众调查真相。要是他们具备基本的责任心,哪儿会是这个状况。”
  他联想到父亲的死,心下恼恨,满嘴奶油的甜香全化成苦涩,蛛网般粘住舌头。
  郝质华无意激发他的愤青情绪,放下杯子开导:“也不用太悲观,并不是所有人都那样,你不就很有责任感吗?”
  “诶?”
  “老实说昨天你突然出面说要对赵工的失误负责,我很意外,等到你认真替他修改方案,再直言不讳发表那通见解,我真有点刮目相看了。”
  贵和当初一门心思掩护朋友,没料到会顺道为自己提升形象,对这夸奖受之有愧,渐渐脸红耳热,如此一来更显得质地纯良,真让郝质华自责当初错看了他。
  “我们还是陌生人时发生过一点小误会,那种芝麻蒜皮的事就别放在心上了。我对你没有任何成见,绝不会故意找你麻烦。”
  她一直采取高压政策,陡然走起温情路线,贵和不禁受宠若惊,继而生出愧疚感。
  “郝所,我也向您道歉,另外还得向您道谢,上次我爸病重,您临时替我顶班,大老远跑去内蒙,受了不少累,这份情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这人大的毛病没有,就是嘴快,家里人也常为这个数落我。过去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您多担待,我保证以后跟您谈话一定三思而后说。”
  “不止是我,跟其他人讲话也得稳重,男人的外表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有君子风度。”
  “君子风度?岳不群那样的?”
  “哈哈,边说边犯,你这毛病估计很难改了。”
  二人一番畅谈前嫌尽释,正好到饭点,贵和提议一起用餐,听郝质华说她待会儿有约会,他又献殷勤:“那您开车了吗?没开的话我送您,这时候很难叫到车。”
  郝质华想想也好,说:“我朋友在金陵东路上班,麻烦你送我到永康百货门口。”
  行车途中郝质华接到三通电话,其中一通似乎是约会对象打来的,贵和听她跟对方商量去王宝和吃饭,那是本市有名的老字号螃蟹店,属于高档酒楼,一顿饭动辄上千,他由此推测此人是郝质华相好的老财,正愁找不到话题寒暄,等她挂断,便说:“郝所爱吃螃蟹?现在有点过季了,早一个月膏蟹才肥,我知道一家餐厅很会做螃蟹,虽说手艺赶不上王宝和,但价钱实惠。”
  郝质华低头发微信,答道:“谈不上爱吃,我朋友喜欢,地方也是她挑的。”
  贵和说:“那您朋友肯定是位成功人士,有钱人不像我们平头百姓,人家讲求的是品质。哦,不对,应该把那个们字去掉,郝所也是成功人士呀。”
  郝质华笑了笑:“我跟你差不多,都是打工仔。我这位朋友倒确实有本事,比我小三岁,已经是上市公司的CEO了。说起来,跟我们是同行,有机会的话介绍给你认识。”
  “小三岁”、“上市公司CEO”,语气平常,但字里行间满溢骄傲之情,贵和暗自咕哝:“你的相好干嘛介绍给我,显摆你老牛吃嫩草啊。不过看你也没啥女人味,又算不上如花似玉,居然能钓到年下高富帅,莫非其他方面天赋异禀?”
  车不久到站,离商场尚有二三十米,郝质华已发现目标。
  “好,我看到朋友的车了,就在这儿下。”
  她利索地松开安全带,开门下车,贵和见她小跑着直奔一辆停在永康百货巨大招牌下的黑色慕尚6.8T EIC,瞬间像踩到电动捕鼠器的小耗子整个从驾驶座上蹦起,脑袋直撞车顶。
  他太熟悉那款车了,当初只是在购车网站目睹芳容,便被它那优雅的造型、流畅的线条、高贵的气度深深倾倒,从此魂牵梦萦夜不能寐,至少流过一公升哈喇子。如今得见真身,好比夜尽红日升,水落明珠现,真实的它更比图片曼妙动人。
  暮色茫茫,商店巨大的霓虹灯投射映照,将它装点成一位遗世独立的世外佳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反衬得一旁的奔驰宝马格外低劣,直如丫鬟女婢一般。
  他咬牙憾恨,仿佛躲在墙头偷窥名门闺秀的落魄书生,心里爱煞那辆车,却因其超高昂的身价而注定无法一亲香泽。


第40章 朋友
  贵和恍惚中, 郝质华已打开车门,猫腰钻进去, 像仙杜瑞拉跳上奇妙的南瓜马车, 须臾起程,与驾车的王子手拉手共赴螃蟹宴了。
  这一幕令他五体投地, 车上的凯子少说身家过亿,她一个四十擦边的剩女居然能扭转有钱男人好色而慕少艾的千古习性,莫非那齐天大圣的表皮下竟藏着一只九尾狐仙?
  他胡乱猜疑之际, 郝质华已随车驶出老远,将手机塞进提包后,开始东张西望参观车内构造,对身旁的司机说:“你够阔气啊,每次换车价格必然翻倍, 那辆幻影6.7呢?卖了?”
  司机说:“卖车多麻烦, 还得过户, 我送给一位朋友了。”
  郝质华诮讥:“又唬人,哪位朋友值得你这么大方。八成拿去行贿了吧,如今的贪官个个猴儿精, 一般豪车豪宅都不会登记在自己名下。”
  司机含笑打断:“郝师姐,这话可不能拿出去说, 否则我小命准得葬送在你的舌根下。”
  郝质华见对方委婉承认, 无奈吁叹,忽然有点口渴,拿出下属送她的橘子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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