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年暗伤》第2/67页


  那内侍递上亮得晃眼的明黄色披风,九只形态各异的五爪金龙正直勾勾地盯着内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而他似乎已是这世外的人,无言地低首伫立。
  “朕要看着她走。”承乾帝的目光随着棺木拉得更远,更平静,平静得仿佛在笑。
  初春的风带着寒意而来,卷起了他的衣袂,拂过他利刃般的眉,掠过他英挺的鼻,轻吻他薄薄的唇,正如她所言,他长成了好看的男子,他也终成为万人景仰的帝王。
  苍生,在于他手中的朱笔御批。
  “承元已在迩英阁见过你了。”内侍的头低得更深,红润的唇被咬得发白。
  他紧紧地握着双手,想以此缓解身体的颤抖。
  是痛,是彻骨的寒冷,如傍晚时的潮水,不断地拍打他的心,一浪接着一浪。
  痛不欲生。
  他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胜者为王,败者寇。
  承乾帝的眼中淌过一阵报复的快感。
  近万人的队伍已渐渐走出西直门,留下长安街上一层单薄的冥纸。
  街边做豆腐的王川子第一个揭开窗户,悄悄地探出个全是乱发的头来,左右看了看,啧啧道,“好大的排场,竟还派了七皇子捧灵,这已嫁的公主……哎呀,我说婆娘,你干啥子啊!啊,痛死老子叻……”王家媳妇一手揪着她家男人的耳朵,一手小心翼翼地关了窗,生怕惊了地上的纸钱。
  “我说王川子,你不要命了,天家的事哪轮到你这破烂人管。
  你不想活了,也别害了我和狗儿!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贪上了这么个没用的男人……”话未完已号出了声,忽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赶紧捂住了嘴。
  王川子摇摇头,往炕上一躺――今天怕是没生意了!仿佛是下了雪,汴梁城被缀上了白色妆容。
  愈发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城外黄绿交杂,是万物复苏的景象。
  内廷一等侍卫田荣正跟在七皇子身后,看着这个才十岁的男孩挺着笔直的背脊,双手捧着承元公主的灵牌,从皇城步行到城外十几里的皇陵,遇临街送行的长辈便跪。
  不叫累,不说苦,一路缄默。
  十岁,已成熟如此。
  下葬,掩土。
  承元公主已成墓碑上一段长而繁复的谥号。
  永远沉睡在冰冷的皇陵中。
  大殓后,宗室贵族斋戒。
  斋戒期满以后, 王以下文武官员不准作乐,禁止丧服嫁娶活动。
  在京的军民百姓半个月内不准嫁娶,一个月内不准作乐,七天内不准屠宰,二十七天不准搞祈祷和报祭。
  京城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一万次。
  隆重得令人惊奇的葬礼。
   夜,使皇陵更加寂寞。
  初一,无月。
  星光撒在比夜色更深的黑色丝绸上,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
  鹰隼般锐利的眼神霎那间变得温柔如水,“你就睡在这?这太冷了,会把你冻坏。”他抚摸着大理石上的名字,将目光放得很远很远,仿佛呓语。
  “他不能困住你。”黑色的身影划过天幕。
  皇陵依旧静谧得可怕。
  夜,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承乾十九年初夏。
  汴梁。
  梅雨时节,江南被织进了细细绵绵的网中,风也被沾湿,带着淡淡的香甜。
  心也缱绻。
  女子斜倚在窗前,容颜如故,只眼角若隐若现的细纹透出曾经的沧桑。
  她笑,抡起袖子,将手伸出窗外去感受思念已久的江南梅雨。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忽而,一种熟悉的温暖包裹着她,男人从背后将她圈住,把那白玉一般的手放进自己手心,拉下她的衣袖,道:“白居易的词?很美。”“嗯,也就是读了着白老头的诗,才中了江南的毒,不过,这也确是一片好地方。”女子回首,看着那张欣赏了无数次的脸,嘴角微微上翘,“这词还有下阙。”顿了顿,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白乐天的词写得撩人,女子柔和的声线更如涓涓细流与这墨香缠缠绕绕,绵绵不舍,为这流传百年的江南词更添一份妩媚。
  男人轻笑道:“原来阿九想去杭州,明白说了就好,何必吟诗作赋的,你们女人哪,就像这江南的河,九曲十八弯,绕来绕去的,麻烦!”“这叫情趣!”男人惊奇道:“你想要情趣?嗯……虽说这是大白天的,但你夫君我也会鞠躬尽瘁的!”
  “你又断章取义,死皮赖脸,无理取闹……”“阿九,你听!”男人脸色一沉,眉头紧蹙,仿佛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女子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有杀手?”“是哭声……婴孩的啼哭。”男人沉声道。
  “啊?怎么会?”“我儿子在哭着叫我快点把他弄出来!!”男人陡然大笑道,“儿子,爹爹这就来了!”
  她翻过身,玩着枕边人长长的睫毛。
  “你不会腻吗?”“会,当然会。”男人忽然睁开眼,乌黑的眼珠熠熠生辉。
  他拉下她挑着自己睫毛的手,邪邪地笑到,“等腻了,我们就回会宁,再去巡视蒙古草原,又腻了就在回江南,又腻了就又回东北,又腻了又回江南,再腻了再回会宁……”“唉,你以后改名叫折腾好了。”她撇撇嘴,也许,这就是幸福了吧。
  一段漫长而孤寂的旅程,空虚而淡漠的一生。
  想寻一簇阳光,温暖彻骨的痛。
  想寻一丝甘霖,湿润干涩的唇瓣。
  牵着我的手,可不可以,不要放开。
  二十年的光阴,把她塑成了什么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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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陌上花开缓缓归
袭远



  (这是故事真真的开始)九月的阳光带着暖意从延义阁斜开的天窗里倾斜而下,照在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
  她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正细细地看着手中的《齐太祖录》,时而莞尔,时而蹙眉,时而勾起讥讽的笑,时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秋水般的眸子却透出一股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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