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ky Coin》第42/105页


  过去偶尔得闲尹恪诚也会用父亲曾经教过的“凤凰三点头”之法给自己泡一壶茶,握一卷书消磨半天。如今便也用同样的方法款待客人,手腕轻提,肘与腕平,白色瓷壶的银边反射着明亮的水晶灯光三起三落,水流细如线,急如瀑,不徐不疾,绵绵不断的注入玻璃杯中。细长如一柄柄小剑的茶叶在玻璃杯中翻滚着冲上水面,渐次直立,芽尖上还冒出了晶莹的气泡。不多会儿,根根分明的茶叶便缓缓落入杯底,沉吟片刻,再度浮起,悠悠然漂浮数秒,又轻盈的沉将下去,最后才慵懒的漂浮在了水面之上,那一杯温热的白水也变成了金黄色的茶汤,丝丝香气蔓延开来。
  “请用。”
  “多谢。”
  苏霆喜欢这种茶更多便是因其三起三落的意境。他一生得意,几乎没有遭遇过毁灭性的打击,虽不至于豪迈如弱冠少年般嘶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心底倒也佩服那些经历过生死考验后淡定如常,或因事前半生的积累一夕烟消云散后再度崛起的角色。尹恪诚如今肯定处于人生的谷底,甚至是深渊,但是苏霆感觉得到他的隐忍和谦恭,不是物我两忘的淡泊,而是喷薄前自我克制的默默积累。当然,这也只是个感性的印象,是喝了这杯味醇甘爽的君山银针后,透过淡淡的水汽观察后发出的感慨,至于他是否真的有这个能力,还有待进一步的考察。
  苏霆和尹恪诚之间的战史便从那一杯金黄优雅的新茶中拉开了帷幕。苏霆客气的让尹恪诚执白先走,他是大哥,自恃身份,尹恪诚便也没推脱,中规中矩的古典开局。听苏颖说过苏霆的棋下得很不错,不过尹恪诚怀疑以她那个棋力,大概随便什么人都得说“不错”的。尹恪诚在厨房烧水的时候也考虑过,应该毫无保留的跟苏霆拼杀一番,还是应该极其谨慎的刻意示弱;是让苏霆认为自己多少还是有两把刷子比较好,还是满足他的自尊心比较好。思忖片刻,还是不要示弱,竭尽全力的拼一把看看苏霆的反应再说,苏颖的大哥肯定不会像苏颖那样一输棋就耍赖要自己脱衣服吧。
  不行,不能想苏颖了,苏霆的白格象已经出来了,赶快布阵了!
  独居的日子里,尹恪诚也下了几百盘棋,总归都要打发时间,下棋还能开发智力,不算太虚度。只是他的账号积分太高,除了寥寥几个大牛之外,别人都不愿意跟他下,是以没有对手的时候只能用马甲,聊胜于无。
  以苏霆的棋力,尹恪诚绝对得用大号跟他下。双方是第一次交手,布局都很严密,尹恪诚以为自己已经够谨慎了,结果苏霆比他还谨慎,几有那么点逼着他先发制人继而心浮气躁马失前蹄的意思。
  双方很快便僵持到了中局,尹恪诚再推了一步小卒,苏霆还是稳稳当当的把他的黑格象退到了后半场。尹恪诚偷偷看了他一眼,倒是依然气定神闲。不然冒个险?既然看出来他是等着自己先行进攻,那就不怕被他倒戈一击,尹恪诚算好了几个后招,果断的将自己的马跳到了边线上直接威胁苏霆刚刚退回去的黑格象。
  这就开始换子了吗?
  苏霆也不客气的将自己的车移到了保护黑格象的位置上,一旦对方的马吃了自己的象,他就可以吃掉那个马,而且下一步就可以将这个车移到前半场威胁对方的象,一旦那个碍眼的白格象不得不后撤,下面就可以顺利的展开进攻了。
  苏霆的反应也在尹恪诚的算计之内,他又仔细的重新计算了一次,这才把另一侧的车向前堆了两格。
  这个家伙!
  这一步太隐蔽了,苏霆立刻想到了希特勒对阿登森林的突袭,令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偏远战场,他这一步绝对不是要打破僵局,而是装出进攻的样子来引诱自己打破坚守,果然狡猾!
  苏霆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里的尹恪诚,那家伙的脸上也浮着一抹诡笑。好吧,你得逞了。苏霆也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发现尹恪诚的茶只喝了一小半,自己都喝第三杯了。
  “你?”棋逢对手苏霆也有点兴奋,这绝对是句闲话,他还是问了出来,“不喝茶?”
  “哦,不是。没到时间。”
  苏霆没听懂。
  “我现在做练习,呃,”尹恪诚觉得“膀胱”两字可能会让苏霆喷出来,不得不换了说法,“饮水要定时定量,这样好控制。”
  “哦。”
  苏霆这才记起资料上提过尹恪诚这样的脊髓损伤患者是二便失禁的,一时也有些后悔一句闲话问到了对方的痛处,想道歉却又有点放不下身架。还好尹恪诚及时问了一句:“这茶如何?”
  “不错。苏颖现在喝茶?”
  “不,还是咖啡,喝得很凶。”
  “上学时的坏习惯。”
  “她说刚上学的时候功课跟不上,只好天天熬夜,在家的时候有人管,出去就没人管了,一下子成了瘾。”
  “呵呵,没错。她呀――”
  这一下子就开始闲话家常了,苏霆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展得好像太快了一点。他对一个人的考察至少要48小时以上的直接接触才会慎重的选择第一印象评语,低于这个时间不予作评,也就不会跟对方谈任何题外话。只是今天在妹妹家里,对这个棋力颇盛自怜有之且勇气可嘉的青年,似乎也是带着一点亲近的偏见,不到一小时就跟他聊起妹妹的往事了,这可不太好。
  苏霆及时终止了题外话,尹恪诚本欲从他口中多了解一些别样的苏颖,结果只得到了一句不怎么合乎语法的感叹,也只好赔笑,扯开话题:“我去添些水。”
  “我去,”苏霆起身,“你呆着吧。”

  说谎的代价

  上海到北京的航班要飞一个多小时,苏颖待飞机刚刚停稳便打开了手机,收到苏霆的短信后才放下心来,马上给苏霆拨了过去。
  棋局已经进入了终局,苏霆懊恼的发现自己居然很罕见的处于下风状态,也不怪他,平常陪他下棋的哪个敢赢他?一见苏颖的电话,立刻如释重负的把手机丢给了尹恪诚。
  “苏颖,对不起,手机坏了。”
  “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在机场?”
  “嗯。等会儿就回家。”
  “好。吃饭了吗?要不要帮你准备点?”
  “不用,我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那有什么等你回来再说吧,别担心。”
  “嗯。让我哥听电话。”
  尹恪诚把手机递给苏霆。
  “谢谢大哥。”
  “不客气。”
  “你没为难人家吧?”
  “值得吗?”
  “那就好。你如果有事就先走吧,别等我了。”
  “本来也没这个打算。”
  “干嘛,吃了枪药一样。”
  “你说呢?”
  “好嘛好嘛,快回去陪你儿子吧。”
  苏霆尽了义务之后便告辞走人了,留下一盘残局。苏颖着实挽救了他的名誉,再僵持十分钟,估计他的败局就注定了。
  对于热恋中的人,小别胜新婚只是一个非常初级的形容词。苏颖一进门就扑进尹恪诚怀里整整纠缠了五分钟,只差一微米的冲动便要直接奔卧室去了。
  “让我好好看看,有没有变瘦了?”
  热吻之后苏颖捧着尹恪诚的脸仔细端详着,尹恪诚只是心疼的望着她:“你的黑眼圈又出来了。”
  苏颖无奈的叹口气:“变成国宝也是一种荣幸。看来你把自己拾掇得还不错。”
  “就说过让你放心的嘛。”
  “手机怎么回事?”
  “别提了,没拿稳掉水里去了。”尹恪诚心虚的开始编故事。
  “你还真会搞。”苏颖的大脑在疲惫的状态下也不是那么灵光,让尹恪诚成功的蒙了过去,“还能修吗?”
  “不知道。我把它拆开了晾着,等干了看看能不能用。”
  “嗯,是个办法。对了,你今天回来时没淋着吧?我到机场才知道今天居然下雨了。”
  “没。今天运气好,谢医生知道我自己过去的,又看到下雨,就拜托他一个同事把我送回来了。”继续编。
  “是女同事吗?”苏颖担心的只是尹恪诚有没有被淋到,至于谁送的他倒是无关紧要,这么问也就是随口提了一句而已。
  “咳”,尹恪诚还假惺惺的引导苏颖的错觉:“不告诉你。”
  “谁稀罕。要么以后就让那个漂亮的女医生送你回来就是了。”
  苏颖作势便要从尹恪诚身上起来,尹恪诚哪里肯放她,紧紧搂住:“那怎么行,既不能拉手又不能亲嘴,怪无聊的。”
  “色鬼!”
  一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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