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 聊斋]芙蓉报恩》第2/115页


林黛玉靠在紫鹃身上,眼泪汪汪,“难得凤姐姐送了一盆花,你还这样看不顺眼。”
宝玉又是解释又是求饶,黛玉并不理他,半晌才低声道,“你家的花,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我这样一个客人哪里有资格管。”
林黛玉自入了贾府处处小心,步步留神,生怕人家看不起,在家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在贾府虽有外祖母疼爱,可毕竟事事在宝玉之下,舅舅舅母冷淡,往日只藏在心里,到底意难平,今日一时心神激荡,说出了这番似是而非的气话。
“我不过想着给你做盒胭脂,却得了你这么些个埋怨,可见我们两个虽长在一起,在妹妹心里,我却还没这花重要。”宝玉被黛玉一堵,也不管花了,甩手往自己床上一趴,谁都不理。
黛玉听他发脾气,不再说话,手上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去花瓣上灰尘,泪水止不住的落在这芙蓉上,打的花瓣一颤。紫鹃悉心劝了一番,这才略宽慰了些,回去躺着了。
他们这里闹得热闹,身旁又有一人看得紧张兮兮。万物皆有灵,这醉芙蓉原是宋时花蕊夫人心爱的一株芙蓉,得天地灵气,一日可三变花色,时日久了竟修成精怪,只是修为浅薄,自花蕊夫人身死,沦落人间,每每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花身被毁,魂飞魄散。
后来小花妖扎根在永定河边,百年间得永定河滋养灌溉,终于修行有所成,能化成个人身,于人世行走游玩,只一点,花身仍是性命攸关。她这几日贪玩,在京城的集市好生留恋了一番,不想被不长眼的挖出来送入贾府,险些就被人折走,还好有个小姑娘搭救,方才过了这个劫数。
这小花妖隐着身,凡人也瞧不见,正想施法术把真身搬回河边的时候,冷不防被人一拍肩膀,吓个半死,嘴里喊道,“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你这小妖,讨饶本事倒是不小。”来人青色衣冠,气度不凡,却是那永定河河君,永定河君道,“你这花可是长不回我的河边了。”
小花妖瞪着眼道,“你可是河君是上仙,怎么好对我们这样的小妖精也赶尽杀绝?”
永定河君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你刚才得人家姑娘相救,我一算,这竟是个因果,你得报了这个恩才能修成正果,否则这因果交缠,反而容易生出事端。”
小花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白蛇报恩报到雷峰塔下头去了,狐仙报恩报到天庭天牢里去了,我这恩报完了,还能是朵好花吗?”
永定河君一时语塞,只道,“那些也是他们的因果,白蛇隔了一千年才报恩,狐仙,她算哪门子仙……这狐狸是替她母亲报恩,中间都是隔了些其他因果。你这会儿受了恩,赶紧的报,不是很好。”
“哦……”小花妖想他说得有理,只刚才躲在一边,看那姑娘美得不似凡人,身上莹莹光华,问道,“河君可见过凡人身上有光?我只在你身上瞧见过,难不成这姑娘也是小神仙不成?”
“这林家姑娘原是天上的绛珠仙子,长在灵河河畔,三生石旁,只是得了个随便谁的甘露,修了人身,就被警幻忽悠下来报恩了……”
小花妖只听到天上的绛珠仙子已是五体投地,什么灵河什么三生石更是只在妖精的传说吹嘘中听过,也不细听永定河君说话,只坚定的道,“报!报!报!这个恩一定要报!”
永定河君总结陈词,“你跟她身边,好处自是有,而且不少呢。”
小花妖想着说不准报着报着自己身上也能有绛珠仙子同河君一般的修为,位列仙班呢。不过作为一株草怎么人家就这么会长,长在灵河边上呢。不对啊,河边上的草很缺水吗?还要人给浇水?不嫌涝得慌吗……
她蹲在林黛玉床边上想了几个晚上,也没想通,灵河多给力啊,那谁谁给你灌溉几滴还不知道是不是甘露的水,你就被骗下来报恩了,还一生的泪,眼睛疼不疼啊。
你别报恩了,小妖我怎么想,你都该是报仇啊!
不过我该怎么报恩呢,人家报恩都是嫁给恩人,可林姑娘是个女的啊。

  ☆、第二章

这几夜林黛玉睡得并不安稳,总梦见亡母哀哀哭泣,不由跟着也泪水涟涟,几度哭醒,口中喃喃喊着父亲母亲,小花妖凑在枕头边上给她擦了好几回眼泪。
待天要大亮,屋里忽然弥漫一股水汽,花妖头上咚的就挨了一下,她捂着头,不满的看向永定河君道,“河君怎么又来了?屋里潮乎乎的了,对林姑娘不好。”
“喊你报恩,你蹲她床边上干嘛,吓死她了好完事?”
“那怎么报恩啊,我这样守着她还不够吗?白天也会守着的啊。”
“对,在把贾府的都吓死了更好,不是会显形了吗?学着那个,或者那个的样子,做个小丫鬟跟在林姑娘身边会不会?委屈几年,等她过了这个劫,自然有人接手你……”永定河君先指指紫鹃,又指指外头的雪雁,说到此处,神情略微有些尴尬,不想自己险些说漏了嘴,忙闭嘴不说,只用眼神示意小花妖抓紧。
小花妖一撅嘴,不悦道,“可是这报恩,我做个小丫鬟可怎么报?也不过是照顾她起居,并不解决问题啊。还是我去把那宝玉杀……唔……”
永定河君忙捂住她的嘴,“修行之人不要乱提杀孽,瞎说什么,你杀了这贾宝玉,警幻还不得来把你斩草除根啊。”
这是林黛玉惊呼一声,又一次哭醒,紫鹃惊醒,上前安抚,“姑娘明日还是请了大夫来吧。这日日梦魇,太伤身了。”
黛玉靠在床头,不过七岁的小姑娘,娇小秀丽,一双泪眼看的小花妖也忍不住要哭,听得黛玉低声道,“不过想念父亲母亲罢了,母亲已经去了,父亲也不要我了。”
“姑娘不要多想,林老爷怎么会不要您呢。”紫鹃道,“就是看府里老太太同宝玉对您这样上心,也该去了几分伤心。”
“若是还记挂我,怎会这些时日也不来一封信,可怜我在这里,也不知谁能替我送回信。”叹罢执意起身,提笔画了一张江南风景,杨柳依依,风清水暖,父母也曾带自己在这样的风景里踏青游玩,如今物是人非,自己孤苦伶仃,题诗道,“吴树燕云断尺书,迢迢两地恨何如?梦魂不惮长安远,几度乘风问起居。”
泪水打得墨迹斑斑点点,好不心酸。
小花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激动的抓着永定河君道,“我想到了,林姑娘既这般思念她父亲,我们去喊她父亲接她回家啊。”
好在他俩都施着法术,说话旁人听不见,不然不等林如海来接,凭空这一声大喊林黛玉已经吓死了,得下辈子再报恩。若是能托梦当然很方便啦,梦里告诉林如海你女儿被人欺负啦,赶紧来喊她回家吃饭啊,只是托梦这个技能得学了才会,永定河君在小花妖的眼神中道出他是个水族,并不会托梦……最后只好带着小花妖走了水路,片刻便到了扬州林府。
林府门口一对石狮子已是通灵性,公狮一扬爪,瞪着小花妖,好像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小花妖吓得忙躲到永定河君背后,永定河君一拱手道,“这小妖精是来报恩的,日后可能还会跟着林家小姐入住林府,还望狮兄放行,高抬贵爪,莫让她现原形。”
母狮摁住自己爪下不安份的小狮子,制止他朝小花妖扑去,问道,“只是不知河君此行所谓何事,若说报恩,小姐并不在府中。”
“我……我知道,小姐在京城嘛,你们真是好厉害啊,小姐现在住的那家,那两个狮子一点都不会动。”小花妖露出半个头,好奇的看着小狮子顽皮的乱动。
公狮并不理会她,挥挥爪重新趴回去,警告道,“莫要让我知道你作恶,把你这小身板咬成两截还是方便的很。”
二人谢过,大模大样从正门进了府,小花妖小声惊叹道,“林姑娘竟似仙丹灵药一样,能让石狮子变活。”
“这倒同林姑娘没有什么关系,这是林府的门神附身这石狮之上,实是大功德方有的,警幻为了让林姑娘报恩,让人家就这样断子绝孙,林家一倒,这两只狮子也只有重新变回石头了。”永定河君又骂了一回警幻仙子,小花妖心想她是不是跟人家有仇啊。
林如海此时还在书房里忙碌,小花妖嗖的窜到他面前,好险没把巡盐御史惊着,沉着脸道,“你是何人,敢擅闯书房,来人啊!”
小花妖一急,忙掐了个诀,林如海嗓子一痒,竟发不出声,他勉强沉住气,看着小花妖不动,忽然一道水汽弥漫,他咚的倒在椅子上。
永定河君无奈道,“你要是事事这样冲动,等你报完恩真的做不了一朵好花了。”
“可他现在晕了,怎么给他说啊。”小花妖嘟了嘴,从怀里摸出林黛玉画的那张画,想要走近林如海。
忽然有什么东西抱着她的腿,阻止她的行动,一低头,居然是个胖乎乎的娃娃,那娃娃要哭不哭,“子曰,你们不能伤害小林子,他是个好人。”
“我没有要伤害他啊。”小花妖伸手想要扯开他,那娃娃看着小,力气却大得很,拉了半天都没拉开。
“子曰,你吹牛不打草稿,我明明看到你欺负他了。”小娃娃张嘴就要嚎。
“我们是来替林黛玉送信的,再吵把你塞回书里去。”永定河君将小娃娃拎起来,“这林府到底多少东西成精了?你这个蠹虫居然还成人形了……真是人杰地灵啊。”
“子曰,我是书虫,不是蠹虫!我是书里幻化出来的,不是啃书的!”小娃娃张牙舞爪了一阵,永定河君提着他对小花妖说,“我这就把林如海弄醒,你赶紧的,我不能离开永定河太久。”
林如海醒过来之后有一点迷茫,刚刚好像梦到两个奇怪的人袭击自己,一抬头,奇怪的人正对着自己笑眯眯,做梦,他肯定还在做梦。
却听这个粉色衣服的小姑娘说起自己的女儿林黛玉,听着听着他不由大怒,恨不得立时能自己飞去京城看看。这时眼前却不再是自己的书房,白气弥漫,他好不容易才从迷雾中走出,面前的府邸挂一块牌匾,上书“敕造荣国府”,一个身材纤弱的少女从车上下来,正是黛玉。从林黛玉从角门进府,到贾母安排林黛玉同自己住在碧纱橱,黛玉夜里梦魇哭喊父母,一桩桩一件件,如同亲临。
耳边有个清脆的声音道,“贾府人人都说林姑娘要嫁给贾宝玉,老太太让林姑娘同贾宝玉同吃同住,坐卧无忌呢。”
这句话说完,眼前景象尽散,林如海定定神,书房中哪里还有旁人,书桌上多了一张宣纸,纸上的画还有些生疏,字迹端庄不失秀雅,这字林如海熟悉但比从前更精进了,雲字四点的写法同自己如出一辙,还是启蒙时他手把手教黛玉的。
看纸上泪痕点点,原是妻子去世前担心黛玉日后被人诟病丧母长女不娶,乞求她送黛玉入贾府由外祖母教养,他这才送了女儿上京,如今看来女儿可能过的并不好。林如海一声长叹,不知何方神明提醒与我,不管真假,都要派人去京城一探方可安心,立刻连夜招来几位心腹管事安排进京事宜。
林府诸人也从林如海的口风中探听到一二,自己家的大小姐怎么好容外人欺负,几日就办妥了林如海的吩咐,浩浩荡荡进京去了。
再说贾府,入秋时候林黛玉已是不适,到了冬天更是犯起了病,整日懒洋洋的在床上不耐烦起来,紫鹃端了药碗劝道,“宝玉向来如此,姑娘何必同他赌气,他要是起了痴病可怎么好呢。姑娘也该软和些……”
王夫人的外甥女薛宝钗为了待选进京,王夫人留她们住在贾府,薛宝钗年纪大,行事挺妥当,生的也好,宝玉就起了亲近的心思,结果黛玉小孩子心性,不高兴了,又有下人几次三番说她不如宝钗,不过短短时日就和宝玉吵了好几回。
让她软和些,不就是承认自己不如宝姐姐,林黛玉皱了皱眉,不想理会紫鹃,只是素来倚重紫鹃,勉强点了点头,正要接药,雪雁一掀帘子,快步过来笑道,“老爷派人来给姑娘送东西啦,好几车的东西,还送了好些个人来服侍姑娘。”
林黛玉眼眶一红,忙起来梳妆赶去贾母处,贾母正和林府来的嬷嬷说话,见黛玉进来,冲她招招手,笑道,“你父亲不放心你呢,只是也太小心了,我这里哪里缺的了你什么。”
“您这个外祖母自然不会委屈我们大小姐,只是老爷当时就有吩咐,小姐轻车上路先上京,其他的奴才行李再补上,这东添一些西添一些,倒拖了这么久。”说话的嬷嬷是林府二管事张志家的,这次来人的管事正是她丈夫张志,二人一主内一主外,她说话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只这后头的话说的贾母有些心塞,“大小姐叫老爷太太娇惯的狠了,往日燕窝补品都是不断的,就是文房一类都喜好清雅些的古玩,宝石略差一点都不能上头,虽说如今在孝里,也没那么讲究,只是老爷说先前送来的三千两银子估计也给姐儿花的差不多了,又让奴婢带了三千两来。”
贾母嘴角一动,客气道,“她一个小丫头,哪里用的了这么些,何况我嫡亲的外孙女,难道还要林姑爷特特的送钱来,太见外了。”
张志家又赞了一回贾母,看向黛玉,眼神隐着慈祥疼爱,问道,“姐儿在老太君这里可还好?”
“一切都好,外祖母将我留在碧纱橱,吃穿用度无不关心。”林黛玉虽觉得贾母关心自己才把自己看在身边,只是到底说不出和宝玉同出同进。
这贾家那个衔玉的公子就住在老太君的碧纱橱,这是先前太太在时就打听到的,男女七岁不同席,这老太太竟这样不知礼数,张志家再一想刚才问雪雁的,更是怒在心头,姑娘初入贾府走的是角门,贾母不过派了一个二等丫鬟在身边,江南的大户官家小姐,哪个不是一步走八步迈的。
张志家在掌心狠狠掐了一下,这才稳住心神,又道,“老太君对大小姐真是再好没有的,老爷听见也高兴。不过还有一事得求老太太答应,大小姐在家时,原是两个一等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原是姐儿看着这些个触景生情想念太太,便都放出去替太太祈福了,我们想着雪雁年幼活泼陪着能开解些。现在这快一年了,您也知道小姐身边只跟着猫猫狗狗的两个丫头不像样子,不能这样由着姐儿使小性子。知道您这里不缺伺候的,便只送了一个一等的,两个二等的,也是老爷对姐儿的一片慈爱之心,还望您海涵。”
贾母这时候是真不高兴了,这是来指责她亏待玉儿了么,也就是敏儿在的时候是两个一等四个二等,她几个嫡亲的孙女谁不是只一个大丫头在身边,何况黛玉的紫鹃是她亲赐的,难道不是更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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