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全集Zei8.com》第102/153页


二人这一遭动起手来,各展平生绝技,两口剑上下翻飞,如落花蝶舞,难测行止。虽是见招拆招,内力却自然而然地贯注剑身,几招一过,剑气便纵横四逸,弥漫全台。

应无变前时见周四略占上风,尚不住地拍手叫好,挖苦那黑衣人,这时剑气缭乱,台上渐无立足之地,他一件锦袍被割了几条口子,连发际也被劲风割下几绺,直吓得趴在台边,缩做泥虫。想到那黑衣人若胜,教主也未必能护己周全,愈发心惊胆战,叫苦不迭。

台下众人见二人虎跃龙腾,出手如电,高台上雪片飞腾,渐渐将二人裹在其内,身影难辨,都惊得目歪眼斜,腿软身僵。各营许多好手均是大有眼光,如何看不出这二人武功的深浅,眼见二人攻势如虹,招招妙到毫巅,许多奇招异式,自己便想上三年五载,也未必能识得其中玄奥,心下无不黯然。数十万人静静观望,只觉这二人往来相斗,竟比适才周四力挫三营更加动人心弦。众人虽见周四独战三营,武功惊人,但其时上台人多,众人眼花缭乱,也看不出周四真实本领,只见他不住手地杀人,吓得千夫心冷,万众胆寒。这时周四抖擞精神,武功尽数施展出来,直看得各营将士人人吐舌,疑为天神转世。

那黑衣人与周四斗在百余招上,长剑已露涩滞之象,自知对方剑法胜己一筹,既惊且愧。但他向来骄狂,终不肯轻易服输,稍稳心神,扑身又斗。周四剑法虽高,怎奈那黑衣人经验老道,任他占了七成攻势,竟尔转攻为守,护得周身上下风雨不透。

周四稳占上风,一时若想将对方击败,也是千难万难,情急之下,忽将两股力道同时传上剑身,长剑横削,撞在那黑衣人剑上。只听得几声脆响,那黑衣人手中长剑断成数截,只剩下剑柄握在手中。周四震断对方长剑,连忙收劲。饶是如此,仍震得那黑衣人半身酥麻,右臂仿佛要离体飞出。那黑衣人曾见周四毁人肢体,如囊取物,此时亲受,心中大骇。

他对周四剑法虽非十分佩服,却知一旦生死相搏,对方必能取己性命。一念及此,狂傲之心尽敛,跪下身去,恭声道:“属下盖天行,拜见教主。”

周四听他报出姓名,惊道:“你便是盖天行?”盖天行以额触地道:“属下冒犯明尊,乞望治罪。”周四知他素有狂性,只恐他日后仍有不驯之举,说道:“适才你说我如胜了你,你便供我驱驰,此话当真?”盖天行见周四生疑,突然挥起右掌,撞在周四剑上。长剑锋利,登时将他小指削断。周四一惊,慌忙撤剑。

盖天行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紧咬牙关道:“明尊英才盖世,属下此后追随左右,共复圣教,若生异心,人神共诛。”周四见他一脸挚诚,心道:“此人颇有血性,却走极端。日后我须多给他些颜面,不然他性情刚烈,说不得又会有自残之举。”连忙将盖天行搀起,笑道:“当年我与周老伯在一起时,便常听他提起你,说你是圣教柱石,难得的好兄弟。今日一见,确是盛名无虚。”

盖天行大喜,嘴上却道:“蒙他老人家抬爱,天行愧不敢当。”他本是孤僻之人,这一句若是别人说出,他必会怒目相向,当成有意讥笑,但出自周四之口,却大是不同。他对这位年轻教主原有轻视之意,自与他较艺之后,已生钦仰之情,闻听此言,更感亲切,当下真心诚意,将周四视做了圣教之主,自家尊长。

应无变见状,从地上腾地跳起,嘻嘻笑道:“盖兄做事也真是麻烦,偏要被教主教训一顿,这才肯服。应某一见教主,便觉他老人家丰姿俊朗,壮伟如神,必是经天纬地之才。当时便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为他老人家赴汤蹈火。”盖天行素识其性,哼了一声,也不与他计较,迈步走到台边,冲下面喝道:“各营人物听着:今日谁若上台,便先与盖某比试比试。如能过了我这一关,再与我家教主动手不迟。”

众人见他冲周四叩头施礼,口呼教主,已觉奇怪,又听他说出这话,明摆着是要与周四联手,均想:“这二人任一个立在台上,都能夺了盟主之位,两人联手,谁还敢再上台去?看来这盟主之位,终究归了闯营。”各营猛士人人胆怯,自知争荣无望,都缩在队中,不敢出声。

周四见台下寂静无声,朗声道:“各营的朋友如有雄心,只管来斗,周某在此恭候台驾。”连问三声,台下仍无人答话。周四环顾四周,又道:“若无人上台,这盟主之位便当归我闯营。”闯营将士无不欢欣鼓舞,齐声吼道:“若无人上台,盟主之位便归闯营!”喊声高耸入云,动地惊天。各营将士虽不甘心,怎奈技不如人,也只有暗自叹息,无可无奈。

刘宗敏、白旺等人对周四拜服无已,连声喊道:“周兄弟,真有你的!等此间大事一了,哥哥定要与你喝个痛快!”老回回也在队前叫道:“周兄弟,哥哥当时便说你能夺了尊位,眼力可是不错吧?”闯营将士扬眉吐气,个个精神抖擞。献、左、革三营将士眼睁睁看着盟主之位落入他人之手,都垂头丧气,沮丧异常。三营虽是悍徒无数,但闯营即将为十三家之主,已是得罪不得,不少人在队中暗骂,却无人敢当众放肆。

周四放眼四望,见各营俱有臣服之意,心中好不开怀。他刚投闯营,便立大功,既遂雄飞之愿,又得一营兄弟爱戴,身当此时,顿觉人生壮阔如虹,瑰丽无比,一时情不能禁,大笑道:“各营若无异议,便一齐下马,恭贺闯王荣登盟主之位!”

李自成哈哈大笑,率先跳下马来,正要向高迎祥叩拜,忽听一人高声道:“且慢!我营兄弟还未上台,闯营何太性急?”这人一言出口,数十万众心头俱是一震:“事已至此,哪一营还敢上台去斗?”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身着华服,端坐马背,正是绰号“曹操”的罗汝才,均不由面面相觑,暗生狐疑:“罗营虽然势强,较献、左、革三营合营一处,却还差着一大截。前时三营合力,仍斗闯营勇士不过,单凭他一营之力,岂不是以卵击石?”

李自成盯住汝才,心道:“这厮此时欲斗,是何道理?此人心机叵测,我须提醒四弟,小心提防,不然为人所乘,恐要功亏一篑。”当即高声道:“汝才兄既有豪情,四弟便再辛苦一回。李某素知汝才兄手下猛士智勇无双,四弟切不可懈怠。”周四会意,朗声道:“大哥放心,只管在马上安坐,看小弟逞此余勇。”闯营将士对周四充满信心,都想再瞧好戏,不少人大声催促道:“罗营既然不服,便快些上台去斗,早点挨完了揍,我家闯王也可安安稳稳地做盟主。”

吵嚷声中,只见罗营中飞身抢出一人,快步冲上高台。众人见有人上台,都静了下来。许多人暗生妄念,只盼罗营异军突起,与闯营斗个两败俱伤,自家则又有一线转机。那人上得台来,身子微微颤抖,距周四尚有几丈之遥,便停下脚步。

盖天行见此人脚下虚浮,目无神采,心道:“这等货色,怎敢上台找死?”正要出手,周四忽将他拉住,说道:“我为闯营争荣,自当有始有终,你只为我观阵便是。”盖天行道:“此正是属下效力之时,何劳教主亲为?”周四道:“你非闯营中人,即便获胜,各营也不信服。”盖天行默不作声,退在一旁。

周四打量来人,笑道:“朋友心豪胆壮,可钦可佩。便请出手吧。”那人望着周四,目中满是惧意,壮着胆子走上前来,挥拳打向周四胸膛。周四见了,哑然失笑,不闪不避,负手静待。原来这人一拳打出,武功平庸至极,较江湖上三四流角色也颇有不如。周四凝立不动,待来拳打到,忽敛气于胸,吸住来拳。那人大惊,急忙收拳。周四突然吐劲,一股大力撞去,将那人弹出老远,落地后疾滑不停,一下子冲出台面。只听惊呼声起,那人摔下高台,直跌得头破血流,爬不起身。

众人见那人只一招便落下台来,都闭了闭眼,在心中暗骂:“这等熊货,怎敢上台去斗?那台上二人是何等人物,罗汝才向来鬼精鬼灵,这一回怎如此不自量力?”

先一人刚坠下高台,罗营中又有人冲上台去。众人均想这人或许有些本领,那知刚一交手,又被周四击飞,出台时大呼小叫,惊恐万状。众人又气又笑,闯营将士忍不住出言讥讽。

工夫不大,罗营中已有十余人上台,人人武艺平常,不值一提,偏又一个个依次上台,不紧不慢。被打者不羞不恼,一营将士脸上也是不红不白。这场争斗一改前时惨烈景象,好似儿戏一般,看得众人神疲意散,好没兴致。

李自成见罗营不断遣人上台,最多不过两招,便被周四打下台去,有几人更是莫名其妙,竟不待周四出手,便自行躺倒在地,哼哼叽叽地向台下滚去,心中好不生疑:“这厮既有贪心,便当派勇士上台力拼,为何只遣一班狗鼠之辈,拖延时间?如此盟主之位虽难定下,但他手下无超群之士可败四弟,也是万难遂愿。此人行事异常,那是为了什么?”

便在这时,忽听献营将士哄笑起来,刘文秀高声叫道:“这场比武越斗越奇,罗营的兄弟们武功之高,当真到了出神入化、连滚带爬的境界。我看各营弟兄都已瞧不出他等武功的精妙之处了,倒不如说段故事,给大伙提提神。”众人见他歪眉斜眼,显然不怀好意,都想听他说些什么。

刘文秀见众人齐齐望向自己,更来了精神,手指周四,提高声音道:“按说闯营这位朋友武艺绝伦,确是技冠各营,无人能及。但兄弟们只知他身手了得,却不知这位大英雄另有看家绝技。”一伙亲兵忙接口道:“不知这位大英雄还有何绝技?”

刘文秀嘿嘿笑道:“兄弟们好生健忘,怎不记得这位大英雄当年在我营裸身献艺,大战十几个娘们那出好戏?”众亲兵假做沉思之状,片刻都似想起了什么,拍手道:“不错,不错!这位大英雄确有此技在身,只是事隔太久,一干细节都忘了。”刘文秀道:“既然忘了,何不向闯营的大英雄请教?那是他一生中最得意之事,他必会讲给你们听。”众亲兵冲台上叫道:“闯营的大英雄!你武艺高强,大伙都是心服口服,但我营兄弟知道你另有一套绝活。今日是你露脸之时,我等想重睹你往日丰采,已为你备下了十几个娘们,这便给你送上台去。你就在台上裸衣献艺,施展绝技如何?兄弟们对你思慕已久,更想向你学一些快活诀窍。大伙诚心诚意,你可不能推辞!”说话间只见献营队中推搡出十几名女子,喽罗们你牵我拽,便要将众女子赶上台去。

众人听献营喽罗说得活灵活现,仿佛真有其事一般,也都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嚷道:“原来闯营的朋友还有这一手神功秘技!大伙也不用争什么盟主了,便请闯营的朋友当场露上一手,我等也开开眼界。”台下淫词浪语,响成一片,场上顿时又沸腾起来。众人对周四本已心生畏惧,如此一闹,又放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任意取笑,将周四贬得十分不堪。

周四听下面谤词汹涌,突然仰天长啸。这一声满含愤怒,异常响亮。众人只觉头上似响起一串惊雷,都吓得捂耳俯身,头不敢抬。四周战马受了惊吓,齐声嘶吼。一时间万马同声,千驹踢咬,无数将士滚翻在地,你呼我喊,喧声震天。

周四恶气难吐,如疯如狂,抓住罗营上台的猛士,双手一分,将其扯为两半,大吼道:“今日谁若上台,管叫他有死无生!”手臂一扬,两截尸体远远飞出,落入罗汝才马前。

罗汝才脸上没了血色,稳了稳神,忽冲身后喝道:“弓在弦上,岂能不发?众兄弟若不负我,此正用命之时!”他心计深沉,极擅笼络人心,加之起事较早,手下确有誓死相随、百难不避的忠勇之士。一语出口,便有二十多人挺身而出,冲出队来。

罗汝才心中大慰,眼望这二十几名死士,动容道:“兄弟们不负汝才,义薄云天。汝才何能,竟得诸位誓死相报?”众死士一齐跪倒,人人神情悲壮,默不作声。罗汝才慌忙跳下马来,将众人搀起,说道:“兄弟们陆续上台,无须一拥而上。只要拖得一时,便当寻机脱身,不必与那厮拼死相斗。”众死士眼见周四满脸杀气,都知上得台去,有死无生,说什么寻机脱身云云,不过是自慰之言,痴人说梦。

罗汝才见众人都不言语,心下黯然,扭回头向队后张望,显得十分焦急。望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向众死士挥了挥手。一人率先出队,冲罗汝才拱了拱手,便向高台走去。众人都知此人一去,便难回返,不少人忍不住出声呼唤。那人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走上高台。

周四怒气难消,耳听献营将士仍出秽言,恨不能冲下台去,将一营狂徒杀个干净,眼见一人走上台来,一口恶气便要发泄在此人身上。那人上台之后,也不答话,出手向周四打来。周四见他出手极快,武功较前时那些人强了许多,心道:“我力战多人,气力已乏,罗营尚不知有多少人摩拳擦掌,要来搏命?我若不下杀手,终无了局。”突然跃身上前,一掌印在那人胸口。那人大叫一声,倒飞而出,撞断一根木桩,落下台去。

罗营将士见了,个个胆寒。众死士虽然骇异,舍身报主之心却坚,一人走出队来,又向台上走去。这人武功颇高,直与周四斗了七八招,方被周四击碎头颅,栽倒在地。罗营死士前仆后继,当下又有一人从容赴死,缓步登台。工夫不大,周四已杀了罗营猛士十余人。众人见状,对周四均生恨意:“这人今夜已不知杀了多少人,一身杀气却丝毫不减。难道老天生出此人,便为了让他屠戮众生?”及见罗营死士慷慨赴难,人人面不改色,均想:“罗营壮士明知必死,却甘愿以死报主,确非献、左、革三营滥行狂逞之徒可及。罗汝才竟养得这多死士,实有过人之能。”

高迎祥眼见周四杀戮太重,暗暗痛心,欲出声劝阻,又恐如此一来,又要有无数勇者乘机上台,一时无计,只有听之任之。李自成虽见闯王心情沉痛,却不理会,眼望汝才,浓眉紧锁。他知罗汝才此举必含深意,左思右想,却又百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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