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全集Zei8.com》第151/153页


那人大喜,说道:“我先将前二十四式柔身活掌演给你看。你用心记下后,再来向我攻击。”话音未落,身影突然朦胧,只一交睫,又变得异常清晰,原来已停下手来。

周四这一回离他稍远,看得分外仔细,眼见他举手便歇,虽然快逾闪电,但其间确是使出了二十几式掌法,每一式都从绝不可能的角度变招换劲,招招承转无痕,形虚意渺。乍一收手,观者眼前掌影未灭,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周四看得呆了,寒意涌上心头:“此掌一经使出,直教人生出莫名的恐惧,又岂止是一个‘惊’字所能涵概?我欲学他手段,看来只是妄念。”那人不知他已然灰心,笑道:“这二十四式你已看到了,快些向我出招,我好指出不足。”周四骑虎难下,只得欺身上前,挥掌相击。他悟性极高,虽在短短的一瞬,已记下了前面十几掌的模样,举手间连攻四招,动作之快,包罗之广,与那人如出一辙。

那人见这几掌颇得神髓,遽然一惊,正要寻机下手,周四却突然向后退开,一脸沮丧。原来他使到第四招时,明知道应该右臂反撩,方能一气连贯地转到下一招上去,但这一撩角度极怪,乃是逆着生理方向转臂。他关节处一阵酸痛,掌上立现拙笨之象,自知不行,只得后退。

那人不明就里,疑道:“你为何不接着出招?怕我招架不住么!”言下大有怒意。周四垂下头道:“这一招我承转艰难,肩骨直欲断裂,实难如尊驾那般自然而然,毫不牵强。”那人冷笑道:“亏你还练过易筋经,却不懂松骨挪筋之法。须知四肢百骸皆兵,妙在人用,一处不到,一处是谜,故非周身彻底完活,难于技击。那一招‘反水不收’,看似绝不可能,但你撩臂之时,为何不将肩骨脱出骱内?这一变常人自然是要脱臼,但你练过易筋经后,臂上伸筋尽可随意挪移,只须向上略缩半寸,便可使关节离骱不脱。这道理少林神光是知道的,可笑松竹宝典在手,偏偏悟不透关窍。”

周四听了这话,陡然之间,眼前出现了一个生平从所未见,连做梦也想不到的新天地。当下依法试来,果然顺势转到第五招上,虽然略显滞涩,但毕竟是头一回如此巧妙的变招,心里充满了喜悦。

其实这道理说来也甚简单,只是常人未能脱胎换骨,自然连想也不敢去想,而少林僧习过易筋经后,武功已然极高,又断不会挖空心思,在这等细小之处留意。故知者本已极少,能者更如凤毛麟角,百年难得一见。

那人看在眼中,惊在心头,喝彩道:“好个易筋经!果能涤荡形骸,更易筋骨。少林独享盛名,确非幸致!你再来试试吧。”

周四静思片刻,陡然扑来,一口气连攻十掌,好似下了一场密雨。那人见他出手突然快了数倍,不敢怠慢,舞动双掌,用心争强。周四初得妙法,一时难以得心应手,不免落在下风,但既明白了最关键的道理,百忙中已能与那人对攻数招,不似前时只守不攻,毫无还手之力。

二人均是出手如电,倏忽间已过了二十多招。周四渐渐斗得熟活,方知这法子原来尚有许多灵巧的变化,由肩至肘,由肘至膝,通体每一块活骨尽可借伸筋之力任意松挪。他悟及精微,变招越来越快,顷刻间将那人所授二十余掌使了两遍,但觉全身犹如重塑,心中畅美难言。

这一回直撑到五十余招,周四方感不支,当即向后跳开,谨防有变。他前时脱身艰难无比,此刻说退便退,甚是从容,连自己也感奇怪。

那人与周四相斗之际,眼见他每出一掌,俱是自家熟稔之极的招术,而换招之快,竟不给自家留半点下手的余地,心中羞怒不堪:“松竹从哪里觅到这样的好徒儿?悟性当真亘古罕有!这小道士已生戒意,我须隐忍一时,先稳住他再说。”想罢强抑凶心,笑了一笑道:“这柔身活掌你学得倒也不差,但却不是我最得意的手段。我既说授你掌法,总得拿出体己的东西。现我将七十二式‘万壑争流’演示一遍,你可看仔细了。”说话间演练开来,虽是缓缓施为,仍自快捷异常,眨眼工夫,便已使到尽头。

周四大瞪双目,直看得热血沸腾,只觉这七十二式似融汇了天下所有掌法的秘奥,变化之繁复多端,实非人力所能穷尽。他虽明白了松骨挪筋的法门,但其中有十余式太过匪夷所思。饶是他聪明绝顶,亦难探其幽妙,便是如何衔接也茫然不知,只得向对方求教。

那人急盼周四来斗,手上比划,口中解说,将他所提疑问尽数答解,更将行掌运劲的诸多诀窍也说了出来,自忖周四学得匆忙,纵有进境,也难与自家比肩,是以并不担心。

周四听他口吐莲花,每一句都含着极深奥的道理,一时喜不自胜。但那人只挑些最紧要的说了,中间许多铺垫全然省略,他苦思冥想,仍觉有四五招大悖常理,不可思议,于是走到一旁坐下,闭目沉思。

那人大急,嚷道:“老子传了你这多真知,你还想个什么?快快上前来斗,不明之处,咱们边打边说!”眼见周四并不起身,焦情难耐,一面骂不绝口,一面将掌法中极细微的变化说了出来。

周四闭目倾听,领会又深一层,几处疑难经他一番诠释,顿时迎刃而解。愈想下去,愈觉这七十二式掌法与心经大义暗合,而一旦衍生开来,又不仅是掌上这些变化,尽可易掌为拳,变拳为指,更可把掌上的招术移到脚上,直是千变万化,没有终极。

他虽得周应扬传授心经,明晓修习内功的精义,但未见真本,便不知其中实战的法门。此番由那人详加剖析,顿觉豁然开朗,站起身来,说道:“我还有一事未明,尊驾能否再吐珠玉,指破迷途?”

那人见他兀自缠问不休,咆吼道:“小畜生恁地罗唣!你只记住临敌之时,不论对方出掌多快,自家催劲多疾,都务必调理丹田,使之盈润舒适。我这掌法全部秘奥尽在于此,只要自家丹田舒适得力,对方必不得劲,否则趁早逃跑,别他娘的与人纠缠。老子把什么都告诉了你,你到底来不来斗!”这番话正是周四心中所求,料事之明,实堪称奇。

周四再无疑惑,迈步上前,运掌缓缓击来。那人见来掌迟拙无威,皱眉道:“这是……”一言未了,周四突然逼到近前,两掌似穿花浪蝶,起落扑飞,化成两团迷影。那人措手不及,登时落在下风,惊怒之下,连施十余记杀招,方才挽回劣势。

周四见状,掌法陡然一变,七十二式‘万壑争流’自手上奔泻而出,招招大变模样:原本是一套威力极强的掌法,这时却不拘手足肩胯,一股脑地派上用场,忽尔掌里加指,欲图取巧;忽尔又拳中藏腿,暗做偷袭;明明是举掌直击,神嗔意怒,到中途偏要掌藏肘现,怪态迷心。种种意想不到的变化,尽都跳脱而出,当真神出鬼没,首尾难辨。

那人见自家这套掌法被他使得不伦不类,登时火冒三丈。无奈对方如此一变,威力居然奇大。他一时摸不着头脑,顿感应接不暇,无形中取了三分守势,不敢再似前时那般狂攻猛打,毫无顾忌。

周四见这般斗法大是对头,索性放开胆来,专挑最险怪的变化拼凑成招,与那人正大掌法争奇斗艳。斗到酣处,周四丹田内愈来愈是舒服,出手全不思索,一些平时看来毫无道理而又绝不可能的招术,这时只要放胆去想,手上便能轻而易举地做出,明知道仍处下风,心中却从容安静,躁意皆消。再看对方来掌,已觉不出特别的迅疾,对方掌法中的那个‘惊’字,至此已是荡然无存。

那人见他出手之快,于松骨挪筋之法领悟之多,全不在自己之下,心头如罩寒霜。及见他变招不拘一格,但每一式都与自家所授真义契合,更似掉入冰窟,头脑麻木:“原来我这套掌法变化之奇,竟有许多处连我茫然不知。此子教一知十,委实羞煞授者。”羞愤之下,蓦然使出‘百鸟惊飞’中最具威力的‘弥天九式’,掌力铺天盖地般压来,洞内顿时土屑飞腾。周四斗到这时,非但惧意全无,且是兴趣盎然,欲罢不能,对方攻来的招术越妙,灵感越是不断地迸现。当下从容回击,连着几招,竟都闪出‘弥天九式’的影子,现学现使,针锋相对,半点也不退让。

那人怒火万丈,大叫道:“我操你武当派八辈祖宗!老子若这套掌法也赢你不得,立时撞死在你脚下!”说话间,脸泛青光,活似厉鬼相仿。周四笑道:“尊驾不必动怒。你这套掌法虽是盖世绝学,但我只须稍加变化,便能吓你一跳。你可相信?”那人气炸心肺,一面发掌不停,一面声嘶力竭地吼道:“小畜生想吓老子一跳,老子先把你打回娘胎里去,吓那生你的小娼妇一跳!”吐一字便发一掌,掌掌峻骨高风,口中却污秽不堪。

周四大怒,暗将两股力道运上双掌,大吼一声,使出这套‘弥天九式’来。他适才虽未同时使出两经中的内劲,但随意创新,妙招不断,已然令那人大感头疼。这时两股力道齐施,忽尔左掌使出心经上的功劲,忽尔右拳又同时用上两经中的大力,拳劲倏然易置,不可捉摸,顿时把这‘弥天九式’使得迷离扑朔,神猜鬼疑。

须知他两股力道这般潜换,便是一套最普通的拳法,亦能凭空生奇,何况‘弥天九式’本就繁复之极,如此一来,更不知增了几倍的威力。那人摸不透对方拳掌中劲力的变化,只接了几招,头上已冒出汗来。眼见周四百骸成兵,纵情挥洒,后面更不知有多少奇招妙式将要出笼,心底霎时一片冰凉,暗悔不该授其至法,以致将自家逼上绝路。

高手较艺,若不知对方力自何出,如何换劲,已是必败无疑。他是武学的大行家,只一搭手,便知如此相斗有败无胜,能否撑过五十招,也是毫无把握,但若就此认输,又实在太过羞人。故此苦苦支撑,只能眼看着自家掌法在对方手上大显神威,却是无可奈何。

二人斗了三十余招,周四拳脚齐施,换劲越来越怪,连自己也分不清哪一拳用的是易筋经,哪一脚使的是心经,但觉两经中的妙义潮水般涌出,瞬间所思所悟,竟比深山中数年苦求还多。到此一步,早已跃出对方所设樊篱,独上高峰。

那人每接一招,都似押宝一般,把性命当做赌注,自知再斗下去,必会输得狼狈不堪,心中暗叫:“难道我便这么认输了?难道我真要向武当弟子屈服!”突然之间,身周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疾速旋转开来,势头十分凶猛。那人一惊之下,忽觉丹田内痛胀无比,周身极不得劲,且双掌也酸软麻木,力道全失。当此境地,胸中顿时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悲哀,眼见那漩涡愈转愈疾,仿佛随时都会炸裂,突然垂下手来,大叫道:“罢了!”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面上再无半点血色。

周四一呆,忙停下手来,安慰道:“尊驾不必懊恼。在下虽是胜了,却赖你指点关窍。以掌法论,我仍远为不敌。”那人苦苦一笑,凄声道:“你若非蹄子爪子一起用,是赢不了我的。”长叹了一声,又闭上双目道:“怪只怪莫某腿不能动,若是能动,你又哪配在我面前谈什么胜负?”周四听了这话,心中一动:“难道会是他?”当即笑道:“这有何难?我且放你出来,咱二人再来比过。”他与此人斗了多时,对其掌法虽已知之甚详,却不知对方一旦脱出身来,更会有何等惊人的手段,于是上得前去,伸一足踏住铁鞋,两股力道沉至脚底。一声轻响之后,铁鞋已然碎裂,跟着又将另一只铁鞋踩成四截。

那人见束缚自家多年的物件竟被他轻易毁去,直惊得毛发皆立,呼吸都几乎停止了:“难道两经中的力道合于一式,便能摧折万物?”随即想到:“果真如此,他入洞时便可杀了我,却为何还要与我比试掌法?莫非他师徒二人早设下圈套,直待将我掌法尽数学了去,这才露出杀机?”一念及此,更觉周四此举不怀好意,想到对方若无十分把握,断不会放开自己,霎时冷汗遍体,呆呆地站在原地,竟不敢挪步。

周四笑道:“尊驾几十年不曾挪移,难道连怎样迈步也忘了?”那人心慌意乱,死死盯住周四,不敢向前迈步。过了好半天,方才抬起左足,却是向后迈去。哪知脚掌尚未踏实,身子突然弹了起来,笔直地撞向顶壁。

原来他所练‘盘根冲空’大法已到了极高境界,前时有铁鞋约束,还不觉得怎样,这时成了自由之身,居然触地便起,全然不由自主。那人头颅重重地撞上洞壁,跟着疾落下来,未想着地后反力更大,又将他弹上半空,反复几次,方才定住身形。轻功到了这般地步,实教人哭笑不得。

他几十年来如扎深根,想要移动毫厘也难,此刻才脱羁绊,便有冲天之势,心中哪得不乐?一时浑忘了周四在侧,向左走出几步,忽又向右跳出几丈,手摸洞壁,声音颤抖着道:“这是真的?这是真的?我真的可以走动了?”说罢似犹未相信,又连翻了几个空心筋斗,突然大笑起来,手舞足蹈,如痴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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