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全集Zei8.com》第5/153页


约过了一柱香光景,慧宁渐觉一股热流自丹田中生出,沛沛然、暖融融,极是舒坦受用,不由得一阵狂喜,忙试着将这股暖流向上导引。他内力本就不弱,此时又得了无上心法,内息流转之际,自是更加的圆转如意。时辰不大,真气已渐渐遍布周身,到得后来,一件宽大的僧袍被内气激荡,竟向外鼓胀开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慧宁已将此股热流在体内转了数遭,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顺畅,无一处不坦荡,身子轻飘飘全不着力,仿佛凌虚浮在空中。他大喜过望,惊呼道:“前辈神功,真个震铄古今,傲睨百代!小僧……这个……”惊喜之下,不知该如何赞誉才好。

忽听那人“咦”了一声,问道:“你说话之时,声调怎变得如此古怪?”慧宁一怔,不解道:“小僧声调有何古怪?”那人听他说完这句,竟叫起苦来:“罢,罢,罢!你任督二脉已断,阴阳二气再难分流。这可……”闷哼一声,愤恼无限。

慧宁万不料他会说出这番话来,霎时没了血色,颤声道:“这……这怎么会?”言犹未了,猛觉体内生出些异样来,似有一般更为充沛的热流悄然而生。这股热流初时只慢慢涌向胸口,弹指之间,已变成了野马狂飙,直向周身各处冲去,哪还有半点羁束?

慧宁觉出体内有异,忙凝定心神,欲收摄住这股肆意流淌的狂流。谁料应法未施,这股热流已与前时那股热流撞在一处,头上登时一晕,恍如焦雷击顶,耳中也倏然轰响起来。

他遭此变故,不敢稍有迟疑,运指如风,疾点各脉交会处大穴,欲阻气窜行。那知手指刚触到身上,便被弹开,反复数次,回弹之力竟一次比一次强猛。他连点数指,皆不奏功,直吓得神魂失据,一时又哪能明了个中究竟?

原来他任督二脉一断,体内阴阳二气自然而然地分为一刚一柔两股热流。这两股热流截然不同,却??然皆有居上之意。二者初时只稍稍碰撞,一触即收,孰料隔不多时,便即纠缠咬噬在一起,你争我夺,狂驰乱突。到得后来,两股真气居然愈斗愈凶,愈斗愈强,大有不共戴天、不死不休之势,直弄得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劲气充盈,无一处不是一触即发。慧宁运指封穴,自是如触风袋,力到则其凹,力竭则其盈。

他身当此境,回天无力,只片刻间,已然浑身抽搐,滚翻在地,恍惚中只觉头大如斗,胸懑如割,体内两般热流正狂涛怒浪般向外迸涌,不由大叫道:“前辈救我!”话音未落,双目已崩出眶外,一口血彤云般喷出,两腿死命蹬了两下,便即暴毙当地。

此时山风吹来,落叶缓缓飘在慧宁身上,偌大山谷之中,只闻树摇草动之声,除此便是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方听那人在洞中喃喃道:“还是不行,还是不行……”

第二章 观天

那小僧落入洞中,初时哭个不止,待听身旁这人与慧宁一问一答,说得玄之又玄,不由起了好奇之心,倒忘了悚然流涕。

他在黑暗处坐得稍久,渐渐适应了洞中黑暗,隐隐约约,已能看清身旁这人大致轮廓。只见他头发好长,乱蓬蓬披在脑后,也不扎束,此即正背对自己而坐,是何面目却难看清。

那小僧有心开口,怎奈这人时而斥骂,时而讲解,哪容人插进支言片语?当下只得呆坐一旁,愣愣地出神:“我这般困在下面,无水无食,不出几日便饿死了。我自小无父无母,寺中也没人疼我怜我,等到死后,还要变成一堆白骨,葬在这黑洞之中。”又不禁自伤自怜起来,泪水扑簌簌落下。

他心中悲恸,浑忘了周遭一切,偏这时洞口没了动静,连洞中这人也似悄然隐没,再不发出半点声响。那小僧骤临死寂,惧意又起:“难道他二人都走了不成?”睁大泪眼望去,见那人依旧坐在当地,一颗心才落了下来:“原来他不曾离我而去。”言念及此,竟对这人生出些许亲近依恋之情。

他既知此人未去,大增慰藉,眼见他默不作声,也不敢贸然开口,只目不转睛地瞅着他背影,暗暗叨念:“可千万别撇下我一人在这洞中……”他少年心性,深恐那人倏然离去,提心吊胆地坐了一阵,突然听慧宁在洞口喜极而呼,声音异常古怪,不由一呆:“原来他也不曾离开,却为何掐着嗓子说话?”正疑间,忽听身旁这人冲上讲话,声音中满是焦急、痛惋之意,随听慧宁在上面嘶号起来,叫声尖厉剌耳,全然不似人声。

那小僧只听得两声,已吓得面无人色,嘴角抽搐几下,刚要哭出声来,却见那人大袖挥卷,一股劲风直贯入他口中。那小僧劲气入体,头上一晕,只“嗬”了一声,便即昏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那小僧苏醒过来。他又惊又怕,又是委屈伤心,禁不住涕泪滂沱,溅湿衣襟。此时洞口全无光亮,显见天色已暗。他抽噎一会,见四下声息尽灭,只道那人已然离去,不觉由悲转恐,嚎啕大哭起来。

忽听那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这般哭哭啼啼,令人好生心烦。我挥袖闭你气脉,只怕你被那秃驴内力所伤。你受惠不觉,还委屈甚么?”说到这里,又转到那小僧身前道:“小和尚眉清目秀,骨骼清奇。好,好!你叫甚么名字?”

那小僧闻得其声,又惊又喜,忙用手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道:“我……我叫智明。”那人笑道:“少林子子孙孙,繁衍倒快。你师父是慧字辈,你师祖是天字辈,老夫是不识的了。那你太师祖是空字辈中哪一位?”那小僧茫然道:“我……我没太师祖。”那人“哦”了一声,道:“难道你是空问、空寂那一支的弟子?这可不大好办。”那小僧听他语含失望,忙道:“我连师父也没有,哪会有太师祖?你说的空问、空寂是甚么人?”他虽看不清那人,但听他口气温和,怯意已去了大半,好奇之下,又露出少年人天真憨痴的情态。

那人闻其一语,喜道:“这么说,你是没学过半点武功了?”那小僧道:“是呀,我每日挑水、打柴、洗衣、做饭,还要给师兄们洗脚、捶背,还要给千佛殿、罗汉殿、白衣殿、天王殿的好多个佛像擦身子,还要……”那人不待他说完,便大笑道:“好,好,好!少林那些粗浅玩意,原本误人子弟,不学也罢。”又温声道:“万事万物初始之时,务要精心把握,一旦入了歧途,想救亦难。”说罢手抚小僧额头,极为欢喜。

那小僧只觉一只温热的大手放在自己头上,心头顿生暖意,胆子又大了几分,忙不迭地道:“是呀,有一年罗汉堂的慧可师傅要传我武艺,那个叫空如的大师便说甚么‘一旦入了歧途,悔之晚矣’,还说‘背本趋末,有误参修’。”那人冷笑道:“空如只会愚言说教,不听也罢。你根骨不错,是块练武的材料,但不知悟性如何?可别似上面那个蠢才,参不透老夫功法的玄机。”又叹了口气道:“无论是贤是愚,看来都须一试了。”

那小僧听他要传授自己武艺,想到适才慧宁只向他求教片刻,便即惨呼不止,心下大惊:“难道他又要害我么?”情不自禁地摇头摆手道:“我不学,我不学!你还是放我走吧,放我走吧。”站起身来,惶惶后退。

那人笑道:“你既来了,正好解我疑难,却要走到哪里去?”伸手将他双臂抓住。那小僧挣动不得,情急之下,两脚不住地踢蹬,口中哭喊道:“我不学!我不学!”那人也不恼火,突然腾空而起,头下脚上地支在半空,两手仍紧紧攥住他双臂,笑道:“学与不学,可由不得你。便只怕你蠢笨如牛,辜负了老夫一番苦心。”猛然大张其口,与那小僧一张小嘴抵个正着。

那小僧口鼻被堵,体内登时憋闷异常,双臂在空中来回摇摆,欲将那人抛在地下。孰料连挥数遭,非但未将那人甩出,臂膀反愈来愈是僵硬。眨眼工夫,双臂竟如冰柱般擎在空中,再也难动分毫。按说这小僧无论如何力大,也难将那人托住,岂知双手高举过顶,却并不觉那人十分沉重,仿佛其偌大的身躯全由蒿草败絮填就,本就无质无实、无负无重。

他心下惊奇,全然忘了害怕,脑海中只剩了一个念头:“这人是鬼?这人是鬼么!”正这时,忽觉有两股热流从那人掌上传来,其势滔滔,沛不可挡;其暖融融,如灌醍醐,倏忽间沿手臂流向心腹。

那小僧身当此时,只觉浑身上下从未有过的慵懒无力,双臂更是软软绵绵,不归心主,倒似由那人在上面凭空拽住,才得勉强举起。

二人此即双掌相抵,口唇相接,呼吸自难顺畅。那小僧吸气不得,将欲窒息之际,那人忽将一口热气呵入其口。这热气刚一入体,那小僧顿觉闷胀之感稍减,忙张大嘴巴,任那人将热气呵入其内。如此一来,二人已是此呼彼随,通同一气。愈到后来,两颗心博动愈是一致,渐至脉象相合,气血交融,身同一体的地步。

那小僧气息虽畅,但见那人身浮其上,仍将热流悬河泻水般传来,一丝喜意霎时化做虚无:“他这般对我,到底要做甚么?”正心惊肉跳时,陡觉涌入腹内的热流一下子分做两股,竟在胸腹间跳脱开来,忽而一股上冲入脑,搅得地转天眩,金星在眼;忽而一股又疾疾下行,弄得双腿软麻,木然若废。到得后来,这两股热流似已变成两只找不到巢穴的小雀,在体内肆意冲撞,种种异状,骇人心胆。

那小僧惊得魂飞天外,怎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全没半点主意,霎时间悲从中来,暗暗叫苦道:“我这是快死了么?”此念刚生,脑后立遭重击,向后便倒,没了知觉……

此一番那小僧刚刚醒转,便觉身上有了一种不可言宣的异样,一会儿轻飘飘如堕云雾,一会又沉掂掂如负巨峦。更怪的是周身每一根毛孔中,似都有一丝凉气透入,条条缕缕,无一不缠向心田。他意中惝恍迷离,只道已在冥界,偏这时耳中又听到低沉雄浑的钟声,心道:“这钟声听来好生熟悉,倒似寺内钟楼上那口大钟所发,莫非我还活着?”

便在这时,只听身旁有人问道:“你醒了?”听来正是那人的声音,却显得有气无力,倦怠虚乏。那小僧喜不自胜,也忘了他诸般古怪举止,大声道:“施……老伯伯,你还在这儿,你没离开我?”欢喜之下,不叫那人施主,反呼起老伯伯来。

那人苦笑道:“二十年来我天天在此,还能到哪里去?”那小僧奇道:“老伯伯为何要在此呆上二十年?”那人并不回答,摸了摸他脉博,轻声道:“你躺着别动,一会如有不适,我自会帮你。”那小僧抓住他双手道:“我身子里面确是有些古怪,那是为了甚么?”一言甫毕,那人突然甩开他双手,嚷道:“你说话时小声些,震得老夫头也要炸开了!”

那小僧一怔,咕哝道:“我一直便这么说话,可并没大声喊叫。”那人将他揽入怀中,笑道:“你体内已装了老夫四成功力,只是你不懂收放之法,讲话时自然气冲上焦,声若驴吼。”那小僧听得糊涂,正欲缠问,那人又道:“也怪老夫一时匆忙,疏导时过于狂猛。唉,若我心脉不断,又哪会用这等‘连体同息’的笨法子传你功力。”言说至此,口气一变道:“也怪你这小秃驴从中捣乱,不能使其功德圆满!”二指倏伸,在那小僧头上打个爆栗。

那小僧无故挨了一下,着实气苦,咕噜滚在一旁,委屈道:“我……我可没从中捣乱。”那人叹了口气道:“你这小秃驴无知无识,自不知其中凶险。适才我以阳生阴寂的天壤之气注入你体内,堪堪便要达到阴阳混成的太冲之境,你为何生了必死的念头?”那小僧低下头道:“你弄得我浑身痛痒,我自是以为快要死了。”那人啐了一口道:“你可知如此一来,我二人体内真气已立时变为阴长阳没的地壤之气。这地壤之气不死不活,不滋生、不运化,若非老夫见机得快,出手拍你‘百会’、‘强间’两穴,此时不但你变成一堆臭肉,只怕老夫全身经脉也都毁个干净!”说罢又气咻咻骂了几句,怒气兀自不消。那小僧平素在寺中被人打骂惯了,坐在一旁,只是怔怔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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