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国舅是女郎》第210/232页


  他说不下去,是因为倏忽之间,他胸腔里那个地方疼了起来,想被人一把攫住拼命地要捏碎,他自嘲地笑出声来,垂头絮语:“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些年来吾的心里……有多煎熬呢?吾的的确确,是想要得到他……如果没有坐在这里,不是大汉的皇帝,吾,也可凭心任意妄为……但吾不能,因为要做一个皇帝,一个好皇帝,吾就必须克制自己的欲望……最想得到的,最不能得到。”
  尹泉抬头,细声地说:“可是武帝不也……”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他从来只是敬畏吾,而吾,就算用逼迫的手段达成所愿,也未必有武帝那般坚毅的心志,能在人生得失的欢悲中,照旧守住大汉的江山。”
  说这么多又有什么意思?刘志笑自己有着不合时宜的情长。
  做一个好皇帝,这才应该是他毕生的夙愿。
  御座上的人挥手:“行了,下去,有事朕自然会叫你。”
  尹泉起身,他站着不动,好半天,偷眼觑着刘志的神色,试探着支吾道:“张让……想见陛下。”
  刘志握笔蘸墨的手在半空顿了一顿,很快又移去继续批阅朝臣上疏,他冷冷回绝道:“朕不想见他。”
  “这……恐怕他会心有怨恨……”
  “谁敢怨恨天子?去告诉他,让他别出现在朕跟前。”
  刘志头也不抬,尹泉便心中有数了,不复多言退出殿去。
  从上一年开始,太尉黄琼就病了,一病,便再没好转的迹象。
  黄荀急着成亲,固然是因为他下定了决心,前去段家提了亲,但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为了他的祖父黄琼,黄太尉忧心自己时日无多,挂念孙儿,黄父一咬牙,跟段将军商议后,匆匆将婚仪提上了日程。
  延熹七年,在很多人的眼中都过得很快。
  旧日封“五侯”的唐衡,有功获封汝阳侯,但其人贪暴,亦曾纵弟残忍诛杀赵息家族,不知怎么,唐衡突然就堕马死了,百姓欢喜,但不敢过多表露,天子勤于政务,命人赐下了陪葬物品,赠其名号,之后就不再提这事了。
  公主刘坚,封颍阳长公主。
  太尉黄琼病重,临终前仍上疏极言劝谏,陈述李固、杜乔、李云、杜众等人的冤屈,又弹劾尚书周永在梁冀得势时为其党羽,失势时又脱离他而投靠朝廷,不堪为国之重任。
  这一年暮秋,帝师黄琼逝世,享年七十九岁,闻讯后,八方名士纷纷赶来哀悼。
  黄太尉的病逝,对刘志的打击很大,刘志孤坐了一夜都未敢相信这噩耗是真的,直至翌日清早赴黄府,才叫他不得不信,十数年前为他入宫讲学,授他以治国之道、为君之德的“黄太傅”,是真的不在了……
  “太尉黄琼,清俭不挠,数有忠謇,加以典谋深奥,有师傅之义,连在三司,不阿权贵,疾风知劲草,朕甚嘉焉。”
  刘志哽咽下旨,追赠黄琼为车骑将军,谥号忠。
  大概没有人清楚,天子与帝师之间深深的羁绊,那何止师傅之义啊?黄琼为人忠正,明达清贞,素以匡弼时政为己任,他恨不能将一身所学尽数教授与天子,更在天子权术的数度贬迁中保持缄默,坚定不移辅佐年轻的天子……黄琼于少年时就失去父亲庇护的刘志而言,更可称得上是亚父。
  回到宫中,实甚难过,堂堂天子,背着旁人悄悄哀哭,次日便病下来。
  陛下病了些时日,有些人的胆子就大起来。
  邓康收集了一些来往的书信给邓弥看,那些东西教邓弥坐立难安,更心如火焚。
  秋深了,长秋宫的花差不多都要开败了。
  邓猛在燃香,她抬眼看见邓弥气势汹汹地来了,料定“他”大概是有话要说,遂令殿上的宫女内侍都退下了。
  邓弥脸色发青,愤怒将一叠书信扔到她的身上:“你疯了吗?朝政你也敢染指?”
  
第七十六章 逾矩

  皇后低头看了落在身周的东西一眼,不紧不慢放下了香料,她用帕子擦了擦手,继而俯身拾起了其中一封信件展阅。
  美目微动,一丝冷笑从她的唇边浮起:“倒有些本事,能拿到孤的亲笔书信。”
  邓弥愤慨不已:“你不应该这样做你知道吗!”
  “孤不想听你的大道理。”
  “你不想听我也要说!”那一封封信上的内容像刀子,一回想起便犹恐下一刻刀子尽数逼近,一刀一刀要将人凌迟,邓弥害怕极了,怕得浑身都在发抖,“你是皇后不假,可再高高在上都改变不了你是深宫妇人的事实!你仅仅,是陛下身后的女人,你怎么能干预朝政?你怎么敢背着陛下与朝臣私相往来,授意他们去做事?你不要命了吗!”
  “孤行事小心,陛下不会知晓。”
  “行事小心?那我又是从何处得到这些可治你死罪的证据的?”
  皇后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你始终在寻找孤的错漏,能拿到这些一点都不奇怪,真是让你费心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我的亲姐姐,难道我会不盼着你好吗?”
  邓猛低头拨弄着香炉,没有回应。
  邓弥急得眼红:“你自以为做得天_衣无缝吗?可我在清河郡就已经听到了风声,之前我不回京城、不来找你,是因为我没有证据,我知道我姐姐骄傲得很,从不轻易屈服,没有证据你一定不会承认,可是现在……现在你看,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再不停手,迟早陛下就知道了!”
  “他知道?呵……知道了,又会将孤怎样?”邓猛并不感到过分的恐惧,她犹自笑笑,抬起脸对邓弥说道,“你不是要孤效仿和熹皇后吗?和熹皇后临朝称制十六载――”
  和熹皇后邓绥!
  ……她简直是疯了!
  “住口!”邓弥脸色惊白,下意识断声呵止皇后的言语,她握紧双拳咬牙叱道,“陛下尚在,后宫不得干政,你怎能与和熹皇后相提并论?”
  和熹皇后临朝称制,是在和帝驾崩后,主幼国危,由不得她不站出来。
  而邓猛这算什么?陛下刘志正值盛年,哪里轮得到她来染指国政?
  邓弥气急攻心,顾不上尊卑地位,厉声指责道:“邓猛,你真的太不像话了!陛下是你的夫君,更是天下百姓的依托,你这样说话、这样做事,无异是在诅咒陛下,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忘了阿娘是怎样……”
  “够了!”伴随着一声响亮的耳光,皇后暴躁打断了她,“邓弥,你别再用母亲来压我,母亲早就已经死了,她不在了,没有人能管我,你更休想!”
  这一记耳光,来得突然而用力,生生将她打懵了。
  脑海里有一阵空白,而很快脸上变得热辣辣的,回过神来的那个瞬间,邓弥只觉得万分悲伤和委屈。
  皇后的神情狰狞,目光狠锐如刀――邓弥嘲笑自己悲哀,有这样一个不明事理的姐姐,真不如无。
  邓猛不是有心要打“他”的,她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做,或许她的脾气是不够好,但她记得曾答应过母亲不再伤害幼弟,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便不会再动对方的一根头发。
  邓猛看着邓弥眉心微蹙,在垂下眼睫的时候,目下起了红。
  同气连枝……眼前这一个,是她至亲的人。
  皇后蓦地清醒过来,她开始后悔刚才没能压住自己的脾气,邓弥和她相比,还算是个小孩子,为什么总要这样厌恶和针对“他”呢?道理分明都懂,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错。
  渐渐年纪长大,邓弥对皇后的感情越来越复杂,她既想亲近皇后,又时常恨不得能远远躲开,最好此生不是一家人。
  邓猛心中有过的挣扎,不会比邓弥少,她早就明白,一切不是邓弥的错。
  于是,邓猛在悔愧中,将痛麻的手背到身后,也尝试着解释自己干政的原因:“孤……你知道的,陛下不是很将我放在心上了,我……我不想,一辈子,都看陛下的脸色过活。”
  “所以,这就是你为自己找的路?”
  邓猛沉默不语。
  邓弥酸心难禁,哽声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要是想选择这样的死法,我不拦你,也不会再陪着你!”
  
  殿外的空气是肃冷的。
  邓弥低着头,几乎是一路冲出了长秋宫。
  “陛下当心!”
  尹泉的一声惊呼落入耳中,邓弥正与一人撞个满怀。
  尹泉瞧见是渭阳侯,将涌到嘴边的呵斥尽数咽回了肚子里。
  刘志愣怔,他眨了眨眼,看清她的脸,继而注意到那左脸颊上的红印和一双泛红的脸,他错愕了一下,下意识抬起手,启唇问道:“你的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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