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国舅是女郎》第230/232页


  美妇絮叨了不多久,就连忙叫婢子拿了提盒和一个包袱过来,拉着行霜的手说:“这是姑姑给你做的糕点,都是你爱吃的,回去的路还远,一定带上。还有,这包袱里是件春衫,阿蔚的年岁和你差不多大,姑姑照着他的身量做的,又仔细想想,觉得你个子长得快,就留长了寸许,估摸是合身的。”
  行霜讶然:“您给我做了衣裳?”
  美妇人含笑摸摸他的小脸:“你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给你做身衣裳有什么大不了的?”
  行霜满心欢喜,扑到美妇怀里道了谢。
  “行霜,好好照顾你爹,好好照顾自己,要有什么事,就写信来告诉我们。”美妇拍拍他的肩膀,松开他,再笑着催他,“好了,兄长他们应该还在等你呢,快去吧。”
  行霜应了声,然后高兴抱着东西离开了黄府。
  一想到黄蔚还在城门口等自己,心情雀跃的行霜不禁加快了脚步。
  雒阳街头人来人往,只是一个低头不留神,行霜就撞到了一个人,踉跄两步,手里的提盒倒是抓得正牢,搂在怀里的包袱却滚落到地上。
  被撞的人连声念着“阿弥陀”,俯身拾起了地上的包袱。
  行霜心想,原来是个僧人啊。
  那人将包袱交还给行霜,并且抬起了眼。
  行霜诧异,对方高鼻深目……竟然是个胡僧。
  “多谢。”
  抓住包袱的手没有松开,行霜和和气气说了声谢,却接不过包袱来,他不由得拧眉。
  胡僧愣怔望着他,自知失行失礼,忙忙地收手合十:“阿弥陀,阿弥陀。”
  这人真是奇怪。
  僧人掸去了包袱上的灰尘,行霜见它干净,也不怎么计较,直接拢在怀里要走。
  “小郎君留步!”
  行霜看着惊急张臂拦在他面前的胡僧,更加糊涂了:“你这僧人真是有古怪,先是抓住我的东西不还,现在又来阻我的去路,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不不!”僧人惊慌摇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觉得小郎君像一位故人。”
  行霜下意识皱眉:“我不认得你。”
  僧人仔细打量着他,神色里渐渐显出一丝丝喜悦来,他迫切地问他道:“你爹可是姓邓吗?”
  行霜摇头:“不是啊。”
  “不是?”
  “的确不是。”
  不知怎地,行霜觉得好像胡僧在听到他说完话以后,眼中的光彩一瞬僵住并随即黯淡了。
  胡僧怔忡,仍旧是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
  行霜尴尬笑笑,赶忙从胡僧的身边绕过去。
  “真像,真像啊……”
  胡僧喃喃不休,犹如在呓语。
  行霜心下怪异,没有回头,直到走出了很远,才转身看了一眼,那胡僧渐行渐远,形影落拓萧索,茕茕孑立的样子,真是可怜。
  
  黄蔚坐在城门口久等,心里想“行霜怎么还不来”,起身正要去瞧瞧,行霜就出现了,手里拎着个提盒,怀里还抱了件东西,黄蔚欢喜挥起手招呼,两少年于是一同往邙山去了。
  邙山下停着两架马车,行霜把东西放在了其中一架马车上,然后跳下车,从黄蔚手中接过装鲜果的篮子,二人匆忙向山上跑去。
  行霜的爹和黄蔚的爹先行上了山,两少年到的时候,附近的每座坟前都已摆好了酥饼和酒水,行霜在最重要的一座坟前叩拜后,与黄蔚一道把鲜果添置到各处。
  回来的时候,病白的男人对行霜说:“今年来得晚了,春花已开,很是明艳,你去摘些来放在你娘亲这里吧,她看见了会喜欢。”
  行霜点点头,黄蔚看看他,跟着一块儿去了。
  黄蔚卖力地摘着花,哪束漂亮就掐哪束,他头上开始冒汗,抬袖擦汗的时候,他看见行霜隔着花丛,望向他爹的方向出着神。
  “行霜,想什么呢?”黄蔚靠过去,用手肘撞撞他。
  行霜回过神来,低头继续摘花:“没什么,就想起我娘亲了。琰姑姑给我做了身衣裳,以前除了我娘亲,没有人给我做过衣裳,所以我……我想我娘了。”
  黄蔚笑一笑,搭住他肩膀:“行霜,别难过,我们是好兄弟,我娘就是你娘啊!再说了,姑姑疼你比自己亲儿子还多,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把我姑姑看作你娘啊。”
  “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很好,但是……”
  “哎呀,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难得来一趟,不要提难过的事。”
  黄蔚和行霜都埋头再摘了一阵花,过了不多久,黄蔚抬头远远朝他爹看去,他爹和行霜的爹在说什么,行霜的爹这次来时是大病初愈,时不时还会咳嗽,他一咳嗽,黄蔚的爹就紧张得不行,行霜的爹背对这边站着,仿佛是又被冷风掠着咳起来了,黄蔚看见他爹掏了方巾递上去。
  春花繁盛可爱,细小的蜂蝶在花丛里飞舞,黄蔚瞧了瞧,扭身坐下了。
  行霜瞟了他一眼。
  黄蔚抱着半怀的花,忽然问行霜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这一问,教行霜的手伸在半空,停住了。
  行霜恍惚了半瞬,定定神,折下了那朵水蓝色的花,他声音轻轻的:“她很美的,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她也很善良,对谁都好,对我和爹最好。娘亲博学多识,教我读书写字抚琴,甚至有时候她知道的东西比我爹还要多。”
  黄蔚一脸羡慕。
  行霜抬眼,看着他爹身边的那座坟:“可惜……如今她不在了。”
  泥土之下的棺木里,放着娘亲的骨灰,那是她生前的心愿,她说她想回大汉,想回雒阳,外面再好,却不能不思念家乡。
  这邙山,葬着娘亲,葬着未曾见过的外祖母、舅舅、姨母,两位姓杨的叔父,还有一位表兄,据说比行霜年长二十岁,真是不可思议。
  再远一些,葬着舅公一家。
  行霜从出生起,身边就没有亲族,只有爹娘,后来回了大汉,他仍旧没有亲族,只有一个爹。
  黄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不自觉落在行霜爹的身上,他发自肺腑地感叹说:“你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也是最深情痴情的男人。”
  爹对娘亲的感情之深,行霜从不怀疑,但此时此刻,或许是因着少年人桀骜的心性,他还是嘴硬嘲笑了黄蔚:“你今年才十五,你知道什么是痴情吗?”
  “就是像你爹这样啊,认定了一个人,不管她是生还是死,永远都是心中至爱。”
  “……”
  行霜感觉像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丝毫找不到可用来反驳的话语了,他有些生闷气,故意背过身去,不再理睬黄蔚。
  “行霜,你怎么不说话了?”
  行霜听见了就是不答。
  “行霜……行霜?行霜!”
  黄蔚扑过来,行霜退开一步,让他栽了个狗啃泥。
  “哎哟――”黄蔚护着臂弯的花,宁可摔麻了自己的半条胳膊,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行霜,你生哪门子的气啊?你别生气好不好,我去偷我爹最珍爱的一柄剑给你看,削铁如泥,很厉害的。”
  行霜尚且看他护着那花的份上,伸手拉他站起来:“算了,不用,省得被发现了你还要挨你爹一顿好打。”
  黄蔚脸上红了红:“谁挨打了……”
  “上回不是么?你偷了你爹不舍得喝的一坛子好酒,后来你爹――”
  “停!别说了!”
  行霜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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