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全集Zei8.com》第26/53页


沈菀是真的明白了。明珠做这样的安排,表面上是为了怜惜她腹中胎儿即将临盆,让觉罗夫人多照顾她;其实,是对她不放心,要她呆在上房,好让夫人就近监视她――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只怕这会儿明珠已经杀她灭口了。

但不管怎么说,那个从天而降的苦竹和尚,从此可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了。

偌大的明珠府,添置一个人是件了不起的大事,蒸发一个人,却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

沈菀这一盘,又赌赢了。她虽然未能得到明珠的信任,却可以从此搬进上房,也就等于正式成为明府的家人。而且,接近了觉罗夫人,也就接近了谜情的最深处。

第九章 觉罗夫人

如果说纳兰碧药是明珠大人最好的武器,那么纳兰容若便是觉罗夫人最得意的作品。

15岁之前,爱新觉罗・云英,英亲王阿济格家的第五格格,曾经是多么明媚妍丽的一朵御苑奇葩啊。锦衣玉食,云砚湖纸,对于她来说都是最平淡琐碎的日常生活,看惯经惯,就算把天上的星星摘给她,也未必可以博她一哂。最奢华的享受,最完善的教育,汉蒙满教师轮班上课,一心一意要打造才貌双全的女状元。

这还是庄妃皇太后的意思,说什么汉人有女驸马,曹大家,前明的公主从小就要学习诗文,连普通宫女都晓得红叶传诗,怎么见得咱们草原上的女孩儿就只会骑马弯弓,不懂得填词做赋呢?也要让那些汉人看看,旗人格格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天之骄女。

而云英也生得奇怪,怎么看也不像是漠北女孩儿,倒像是汉家的江南女子。皮肤雪白水灵,吹弹得破,又跟着老师学了汉人的诗词,举止间就更有一种清雅不俗的气质了。

那时,她的二叔多尔衮正是大清的摄政王,御玺在手,权倾天下,与太后的交情非同寻常,连后宫也出入自由,便常常带这个侄女儿进宫去给皇太后做伴。有时太后喜欢,便留下她在宫里多住几日,逢年过节,还令她当席赋诗,满宫的妃嫔、格格、太妃娘娘都赞她有才华,模样好,是文曲星下凡。

有一次,懿靖太妃还夸赞说,她就跟唐朝的上官婉儿一样聪慧,而庄妃皇太后就像武则天一样识才重才。

庄妃太后本来正笑吟吟地招呼格格们喝茶吃点心,听了这话,脸上勃然变色,却没有说什么。周围的人也就都静下来,只有哲哲太后浑然不解,还直问上官婉儿是什么人?

庄妃太后便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是唐朝宰相上官仪的孙女儿。那上官仪犯了事,家里女人充入宫中做杂役,上官婉儿就在掖庭长大,能文善赋,学问比满朝文臣都强,后来就做了武则天女皇的文书,帮着看奏章拟诏什么的。后来女帝驾崩,皇位传给儿子中宗,韦皇后也想称帝,便用计毒死了皇上,让上官婉儿帮她拟诏。被临淄王李隆基杀进皇宫,斩了皇后还有上官婉儿的头,拥自己的爹李旦做了皇上。如今懿靖太妃把云英比成婉儿,可不算什么好兆头,也不知道是说英亲王将来会犯事造反呢,还是说我想像武则天、韦皇后那样后宫干政,要做女皇帝?

这话问得这样明白,满宫女主就更加不好答话,连哲哲太后和懿靖太妃也都僵了脸,不知回应。那一次宫宴,最终不欢而散。

这件事给了云英很深的刺激,但她并不反感懿靖太妃将她比上官婉儿,心里反而隐隐的有些喜欢。婉儿,那个才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奇女子,有美貌,有诗才,有谋略,有手段,她能以带罪之身,奴婢之属,而得到女帝欢心,位极人臣,考衡天下才子,是多么的不容易。虽然最终死于横祸,可是留名青史,不比那些一生碌碌的庸脂俗粉强出太多了么?

当云英这样想着的时候,却怎么也不会料到,她很快就落得了和上官婉儿同样的命运。

就在那年冬天,二叔多尔衮在山海关坠马而死,次年五月,顺治帝亲政,令诸大臣议多尔衮谋逆罪,并将英亲王阿济格下狱。

还记得父亲被带走的那天,曾经抚着自己的头痛哭说:当年李闯攻进紫禁城的时候,明朝的崇祯皇帝手刃妻子女儿,曾对长平公主说:尔何故生我家?想来,我竟没有崇祯的志气,我不忍看着你将来受苦,却也下不了手砍下你的头。

顺治八年十月十六日,皇上下旨令阿济格自尽,子女不是赐死,就是发配为奴,而云英则因为庄妃太后的干预,网开一面,免入奴籍,赐嫁侍卫明珠为妻。

从此,云英的青春就在没有真正开始时便提前结束了。她的生命里,是捱也捱不完的多尔衮坠马而死的冬天,和父亲阿济格自尽的那个秋天,似乎雪不等化树叶便落尽了,风刚起时霜已经白了。她永远觉得冷,觉得冰霜四围,漫无边际。

她常常在想,其实父亲阿济格离家之前是挥起了剑的,已经把自己的头砍下来了。自己在那一刻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行尸走肉,是一场梦幻。

生命中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富贵荣华,功名利禄,都只是瞬息泡影。

只除了容若。

容若也是生在冬天的,可那不一样,因为那个冬天再冷,容若的身子也是暖乎乎,沉甸甸的。当她第一次抱起儿子喂奶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这具死去的身体,居然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于是,自己也就跟着重新活了。

随着容若一天天长大,再深的雪也还是有融化的一天,于是云英也就重新见到了花开。她借着儿子的眼睛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儿子哭的时候,她也重新学会了流泪;儿子笑的时候,她便再次展开了笑容。但所有的泪与笑,都只对着儿子一个人。除了容若,明府里再没有第二个人见过觉罗夫人的眼泪或笑容。

后来,明珠带了侄女碧药入府,亲自调教,不但教她琴棋诗画,还请来南北名医教她养生炼药。容若想和堂姐一同读书,几次请求父亲,却都不获允准。

觉罗夫人为了安慰容若,赌气说:你阿玛不教你,我教。

于是,除了延师教习之外,容若每天骑射回来,便在母亲膝下学习诗文。云英教得很好,容若在十岁时已经能做诗填词,出口成章。

可是,她教出了天下第一词人,却不晓得,那同时也是天下第一情痴。儿子不仅遗传了她的聪慧,更遗传了她的薄命。

情深不寿。云英常常想,也许就因为自己无情,所以虽然薄命,却不至早夭。但儿子就不同了,他从小就是个多情的少年,小小年纪已经晓得对堂姐碧药一往情深,成亲后又对原配卢氏深情密爱。碧药的进宫,卢氏的夭亡,是两把插在容若心上的利剑,拔也拔不出。

这许多年来,他带着这两柄剑,举步维艰,沥血行进。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几为愁多翻自笑,那逢欢极却含啼。”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当前:第26/5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