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实体版作者西岭雪》第18/27页


  明珠亦跪下来谢惊驾之罪,又恭请皇上和娘娘继续听戏,莫为自己府上的一点小事坏了兴致。康熙挥了挥手,很郑重地说:“花什么时候都可以赏,戏什么时候都可以听,但是成德侍卫已经作古,邀天之幸才留下这个遗腹子,不可再得,说什么都要保住了才是。”
  众人听了,更是跪下来山呼万岁,谢主上爱民如子之隆恩。康熙又叮嘱了几句,命有了准信儿随时往宫中报讯,便带了惠妃摆驾回宫了。
  宫车碌碌,康熙和惠妃坐在御辇中,都是满腹心事。早春二月,路边的垂柳才黄未匀,杨槐树上还挂着去冬的残叶,倒有些秋天的况味。连初升的月亮都仿佛秋月高悬,穿越了千秋万古,从大唐一直照进今天来,照得路边的房屋庙宇断壁残垣也都黑??凭添了一种古趣盎然,繁盛是古代的繁盛,倾颓也是古代的倾颓。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缺。”
  碧药拉开轿帘看着天上将圆未圆的上弦月,心思也半阴半晴。天地间最寂寞的爱情,莫过于“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吧?
  神仙的时间是无涯的,于是相思与寂寞也都无涯。嫦娥已经等了八千年,还将继续等下去,永远也等不到一个相聚的瞬间。她成了仙,天底下最寂寞最无奈最不开心的神仙,于是青天碧海,夜夜相思,永无止境。
  也不是没有过机会,玉帝觊觎她的美貌,天蓬垂涎她的风情,吴刚守候她的孤清,然而,他们终究都不是她的伴。因为寂寞,是她的命运,在她盗药飞升的一刻已经注定,无可逃脱。
  也许嫦娥最大的错误,不是自私,而是一颗自私的心底里,仍然还有对后羿残留的爱情。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沈菀的歌声重新徊响在碧药的耳边,她脸上毫不动容,心底却有眼泪在流淌。在她和容若“相思相望不相亲”的日子里,曾经是有过“若容相访饮牛津”的私奔之念的,可是,谈何容易?
  她不得不承认:沈菀,那个出身卑贱的女子,的确不同凡响。她不但有急智,而且够决绝,竟然以摔跌堕胎的方式来阻止自己揭露真相,这一跌,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而她没了身孕,自己也就不能再指证她月份不足。这样的置之死地而后生,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强的毅志才可以做到?虽然她的孩子不是容若的,但她与容若,必是有着一些情缘的吧?如果容若爱上了这样一个女子――不,容若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他的心里,只有自己!除了她纳兰碧药,纳兰容若不会爱上任何女子!
  车子忽然硌了一下,微微一跳,碧药身子晃了晃,康熙伸手出来将她抱住了,碧药也便就势伏在了皇上怀里。两人半拥半抱着,都半晌不说话,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凄凉的意味来。他们两个,贵为皇上、娘娘,拥有全天下的财富荣华,此刻,却都在为了一个已经作古的侍卫和一个来历不明的歌妓煞费脑筋。就仿佛车里坐了不只两个人,到处都是眼睛,窥探着九五至尊的心事和秘密。让他简直不敢轻易开口,怕一开口,心头的秘密就被天地偷听了去。
  康熙无声地叹了口气。纳兰容若,那个名满天下的词人,英年早逝的侍卫,曾是他最忠心的扈从,最棘手的腹患,尤其是当他身边坐着这个叫作纳兰碧药的爱妃时,纳兰成德的存在,就更加真实拥挤。他不能不猜疑方才在通志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就是问碧药,也得不到实话,不如不问。
  后宫佳丽无数,都用尽了方法来争夺他的一夜之宠,而他独独对纳兰碧药情有独钟,几天看不见她就觉得想念,简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平民小子。他有时候很对自己这种儿女情长感到生气,于是故意地接连几天不肯召碧药侍寝,有意冷她一冷。然而最多三晚,有着失恋般冷落感的,竟然是他这个三宫六院的皇帝。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他在碧药的殿外台阶上拾到成德侍卫的绶带时,才会那般震怒不可忍,同时却又患得患失,不能简单地将她贬入冷宫或是置之不理了事。他想查出真相,也怕知道真相,而这样的猜疑,又是不能交给任何人彻查的。容若死后,他消除了心头大患,下定决心对碧药的以往不再追究,免得庸人自扰。他对碧药比以往更宝爱,更宠溺了,甚至当她提出要到明珠府赏花,他也应了她。
  他明明知道,她的真心不在花,而在人。可是又怎么样呢?容若已经死了,就让她往通志堂祭奠一番、了却心愿又如何?更何况,对于容若的死,他多少也是内疚的,憾然的。所以,他心甘情愿,加倍回报在明珠身上,碧药身上,给他们多一些荣宠。
  车子又颠了一颠,康熙情不自禁将碧药抱得更紧些,仿佛怕谁夺了去。心底深处,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他一直把纳兰容若不仅看成是一个侍卫,一个臣子,而更把他当作对手。
  这情形,还早在他怀疑纳兰侍卫与惠妃之间有暧昧时,在他把容若当作情敌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康熙在朝堂上第一眼看到容若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见到的不是一个举子,而是一个对手。
  他一向自负文功武德,天下无双。然而此刻见了这个叫作纳兰成德的清俊少年,竟有种嗒然若失的惆怅。因为他比自己还小几个月,居然已经中了进士了,而且还是三年前就已经中举,只不过误了廷对才没有能在十八岁进甲。他是满人少年,又是明珠之子,骑射之精自是不必说的了。更难得的是,生长于富贵名利场中,他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膏腴势利之气,而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清贵潇洒。
  如果不是有满人不入鼎甲的规矩,他就是中个状元也是有可能的吧?而且他还那么不卑不亢,那么英气勃勃,站在满堂穷经皓首的宿儒间,如同鹤立鸡群,风流俊逸,只能用“人中龙凤”四个字来形容。
  自己才是真龙天子啊!可是如果自己不是生在帝王家,不是皇上,而只是莘莘学子之一,也要下场赶考,敢保一定中举吗?那他比起自己来……
  但那又怎么样呢?凭他怎么文才武略,还不是要站在这里,等着自己钦点?他的功名得让自己恩赐,他的顶戴要由自己颁赏,那么,该赏他做个什么职位呢?
  康熙思来想去,决定不能把这么一个难得的对手随便赐职,让他离了自己的眼界。哪怕只是给他一个七品小官,也等于在世上某个地方,有一个才干德行堪比自己的人,独据一方,领尽风骚。他不能让他这么逍遥自在,他得看着他,让他在自己的眼面前儿施展才华,那么,凭他有多么能干,也都是在为自己效力。
  他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擢拔他做御前侍卫,保驾扈从。那时候,他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因为这一点莫名的私心,而造成了纳兰侍卫与爱妃碧药的重逢。
  那是康熙十五年一个雨丝滴沥的秋日初更。彼时,纳兰容若与纳兰碧药经年睽违,他已经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青年,而她是风情万种的绝色佳人。
  年华正好,然而,那情形却是多么不堪。
  是在养心殿门前。康熙已经翻过了纳兰碧药的牌子,却又忽然想起一件公事来,遂传了纳兰侍卫来商议。太监扛着裹在锦被里的碧药来至殿前时,纳兰容若还不曾退朝。于是,碧药便只有玉体横陈地躺在太监的肩上等着,等在画眉长廊下,等在秋天细雨中。
  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吧,容若退出来了。见有妃子侍寝,守礼问了一声“参见娘娘”,便退至一旁等候玉人经过。然而那把熟悉的声音,已经使碧药忍不住在太监的肩上转过头来,惊鸿一瞥间,他震惊地看到,那全身裹在锦被里,仅露出一张脸一把秀发的,正是他七年不见的堂姐碧药。
  无边丝雨就在那个时候停了,月光从云层里穿射出来,照在碧药娇嫩幽艳的脸上。从他十岁时在渌水池边对她许下白头之约,到如今她和他各自以娘娘与侍卫、有夫之妇与有妇之夫的身份重逢,中间,已经整整十一年过去了!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他后来用这首《采桑子》记下了当时的情境,却故作隐藏,只用了“谢家庭院”来掩人耳目。谁能了解,彼时他的心中,该有多么伤痛?
  这一年,他二十一,她二十三,正是青春华美情怀丰沛的时候,重逢初恋情人,焉能不惊心动魄?
  后来,在郊苑围猎时,在行宫避暑时,在微服出巡时,她伴驾前往,他护驾相从,一次又一次,他们不期而遇,在每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一而再地遇见,仿佛上天给出的难题,要他答或不答,都是错。
  错得多么离谱,又多么情愿!


第十二章 小奶奶
  锦样年华水样流,鲛珠迸落更难收。病余常是怯梳头。
  一径绿云修竹怨,半窗红日落花愁。喑喑只是下帘钩。
  沈菀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轻轻念完了整阙《浣溪纱》,这才坐起身来,探头去看床边的摇篮。
  婴孩儿睡得正香,小嘴儿扁着,不时嘬一下,像要吃奶。无端地舞手扎脚,又将头一拧,眼睛使劲地挤了一挤。沈菀无由地紧张起来,已经预备伸手去抱了,却看那孩子咂咂嘴,仍然接着睡。自己倒好笑起来,忍不住伸手去逗弄了一下他的小手。小孩子立刻便抓住了,软软的,摇一摇,又松开了。
  是个男孩。白白净净,虎头虎脑,说不来长得像谁。但是整个明府的人,为了讨老爷、太太的好,都一叠声儿地说孩子像极了容若少爷,脱了个影儿一般的像,说得明珠和觉罗夫人也都恍惚起来,顺口说:“容若小时候也是白,都说不像咱们草原上的孩子呢,这一点,像娘。”
  连明珠都这样说了,别人自然就更跟着附和起来。于是“小少爷长得跟容若少爷一模一样”的话风便越传越广,越传越实。尤其这孩子是成德侍卫亡后所生,又生得那么惊险万端,是双份的死里逃生,就更叫人传得神乎其神了。传得诸位皇亲国戚王爷命妇都知道了,清音阁里的鸨儿和倚红姐妹们也听说了,连紫禁城里的康熙皇上与惠妃娘娘也都得了信儿。
  于是,皇族大臣们忙着送礼道贺,并不问这孩子的娘到底是何身份,只说相国大人德深福厚,虽然没了儿子,但竟用这样的方式得了个孙子,也算天赐之福了。明珠听了更加高兴,虽然并未向府中人明言,却嘱咐针线上的人替沈菀多做几身衣裳,预备着孩子满月酒席上穿戴,就照着大奶奶官氏的款儿做,只是不能用大红。
  既然有了这个话儿,水娘便自作主张,传令府里服侍的婆子丫鬟,一律改口称沈菀做“沈姨奶奶”,这就等于给她确立了名份了。
  颜氏听见,私下里撇着嘴对人说:平民小户娶个妾还要摆酒坐席,开了脸,名讲正道的给个名份呢。咱们府里这位沈姨奶奶可好,一不用拜堂,二不见行礼,连老爷太太还没句话儿呢,管家大娘就给封了名号了,怎么当得真。就好比朱家在广西的南明小朝廷一样,咱们沈姨娘,也只好算个“小姨奶奶”罢了。
  众人听了都觉好笑,便在私底下叫了开来,后来渐渐说顺了口,竟至有当面叫出来的。沈菀明知是颜氏作梗,却也并不在意,反而笑着说:“我进门时间短,年纪小,原不该同官大奶奶、颜姨奶奶平份儿,就叫个‘小姨奶奶’,也还是抬举了我呢。”
  既这样说了,这“小姨奶奶”也就公然叫了起来。众人又嫌“小”和“姨”两个字念在一起绕口,遂干脆省了“姨”字,简短称“小奶奶”,跟“大奶奶”对应,径自把个“颜姨奶奶”给撇了后。颜氏想臊沈菀不成,反像是让她得了便宜,心里越发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沈菀有了儿子,有了名份,便也有了单独的房舍,就在觉罗夫人正房后身,官大奶奶所住的“钟灵所”隔壁,一共三明两暗五间房。原先是有亲戚来时女眷留宿的客房,如今拨给沈菀住,明珠亲自另取了名字,题作“合浦轩”,乃取“合浦还珠”之意。房中事务也不再是从前那样只有两个丫鬟梳头跑腿百事挑,而是管梳头的梳头,管铺床的铺床,大丫头两个,小丫头四个,粗使丫头四个,外加两个婆子,一位奶妈子,各有分工。沈菀自己,除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便只是保养。
  沈菀长了二十岁,这辈子还从这么顺心如意过,她原本待人和气,处事大度,如今就更加不计较,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当日她抱着拼死之心摔出去那一跤,原想着摔不死自己,也摔死了孩子。只要死无对证,惠妃娘娘便拿她无计可施,没有理由再赶自己离开明府了。昏昏沉沉九死一生间,她模糊地听见人们轻声说皇上金口玉牙下了御旨,一定要把人救活。不禁迷迷糊糊地想:这个毒死了公子的刽子手皇上,真有那么好心要救自己一命吗?或者,是对公子的补偿吧?
  那时,她惟一的乞求只是如果活下来,能够继续留在明府就好了。连她自己也不敢奢望,太医们一旦施出浑身解数,还真就是华陀扁鹊,高明得很。孩子居然保住了,那一跤,虽然摔得早产,却是母子平安。
  其实孩子一落地,太医们就已经知道,这哪里是八九个月就要临盆的孩儿,分明只是个“七星子”,推算起来,怎么也不可能是纳兰侍卫所遗。但是谁又肯触那个霉头去?本来救活了沈菀母子,是可以向皇上、向明珠大人讨份重赏的,而若是实话实说,非但得不了奖赏,还不一定会惹出什么大祸来呢。于是,众太医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有说破,就已经心照不宣,异口同声地说:“恭喜沈姑娘天赐麟儿。孩子虽不足月,倒还是健健康康的,只要找个奶口好的乳娘,管保母子平安。”
  沈菀生死悬于一线,身上又是血又是汗,糊成一片,便如在地狱血海里打滚的一般,听到这句话,知道太医们有意替她隐瞒,心气一松,昏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仿佛背负着一件极重的包裹在行进,一步一个脚印,汪着泪也汪着血,在山林霰雨间不知道走了多久,稍一不慎就会跌下万丈悬崖,不得不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她停下来,回过头,看到经过之处,一座座墓碑耸立,灵幡招摇,仿佛在向她招手。忽然一阵风至,吹散迷雾,露出墓碑上的字来,依稀写着“荒原漠漠,雨峡蒙蒙。千秋黄壤,百世青松。”
  她忽然觉得不舍,好像那些墓碑便是她所有的,仅有的,而她把它们留在了身后,自己就变得一无所有。她放下了它们,却感受不到轻松,反而空落落的更觉悲凉。
  她在抑郁茫然的心悸中醒来,只见阳光满窗,一室奶香,原来已是次日清晨。那些墓碑,迷雾,山崖,灵幡,在阳光下影子般退去,迅速变得稀薄,了无痕迹。
  水娘整宿守在床边没合眼,见她醒来,忙端上益母草药汤给她服下,然后又端来鸡汤进补,而后是细点和米汤,如此三四道之后,方絮絮地告诉她,昨夜老爷和太太怎的一晚三次遣人打探,怎的连夜找了四五个奶娘精挑细选,自己又怎的打了热水替她抹身、换衣裳,她竟睡死了一样人事不知。弄得自己半夜怕起来,几次把耳朵贴着她胸口听心跳……
  不等说完,太太果然又打发人来听讯儿,沈菀这时才确定地知道:新的一页开始,自己的身份,从此不同了。虽是刚刚生产完,她却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异样的活力,就像渌水亭畔的夜合花,迫不及待地要盛开一般。
  她用力地想着梦中的情景,但是梦境到阴风吹散迷雾那一幕便模糊了,她觉得那是一个重要的暗示,却再也记不起墓碑上的字迹。不过,那也不必着急,因为眼前有更多更新鲜的事情要她分心――她做了妈妈了,纳兰公子的遗腹子的生母,这可是个全新的身份。
  在水娘的陪伴和教导下,沈菀很快就习惯了小姨奶奶的优裕生活:孩子的吃喝拉撒自有奶娘操心,全不用自己沾手,晚上睡觉也是跟着乳娘,但是孩子的摇篮却是放在自己床边的,每天早晨一醒,奶娘就得把孩子抱过来。这是身份的象征,地位的凭藉。只有孩子在自己屋里,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小奶奶,至于当初答应的生了孩儿就认大奶奶做亲娘的承诺,那就是一句话儿罢了,额娘可以叫,可那是孩子学会说话以后的事,在这之前,先得让孩儿在自己跟前多呆两年,保障了自己的身份再说。
  水娘如今在沈菀房里的时间比在觉罗夫人跟前都多,每天早晨服侍了太太洗脸梳头,只等众位姨太太、奶奶、姨奶奶带着哥儿小姐来请过安立过规矩,便赶往沈菀这边来,从小奶奶昨晚睡得好不好,到孩子一天把过几次尿,都要奶妈、丫鬟、婆子通通报备一遍,督促得众人不得不当心着意,把沈菀恭敬得凤凰一般。
  沈菀知道这一切都是从那天赏花宴余自己拉水娘同吃了一回皇帝席开始的,那天自己一跤摔出去,若不是水娘报信及时,请了太医来,只怕自己连命也不保,哪里还有如今。心里感激,从此每天早晚两顿饭,都要等水娘过来与自己同吃。她产后身子虚,起得晚,又正在坐月子,不必给太太请安,因此早饭也吃得比众人晚。等水娘服侍过觉罗夫人那头过来,刚好赶得及这边摆早饭。两人边吃边聊,水娘也曾几次问过那天在通志堂发生过些什么事,但沈菀总是三言两语岔开,反过来问些关于碧药娘娘的事。水娘对这位美丽得近于妖媚的表小姐从无好感,况且已经离府十七年,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然而禁不住沈菀每天问一点,温故知新,居然让她渐渐回想起来。
  水娘第一次发觉这位表小姐不同寻常,是在她十三岁那年初夏,有一天晌午,天气不凉不热,众人正在游园,碧药忽然无端端的说要洗澡,命丫鬟把园里的各色鲜花捡颜色最艳香味最浓的全摘下来。
  整个府中的人早得了明珠大人的令,凡是表小姐要求的,只要办得到,都要无条件服从。众人不敢违命,只得提了花篮、竹剪来,辣手摧花,顿时将春花剪去了一半。正成篮打捆地送往碧药房中时,恰好纳兰少爷学射归来,半路看见,诧异道:“那些花开得好好的,你要插花,也不用剪了半个园子去。”
  碧药笑道:“昨天,太太给我讲了好几个洗澡的故事,很好听,也很好玩,我要试试,你要不要陪我?”
  十一岁的冬郎胀红了面孔,不敢再问。碧药却偏偏逗他说:“我要考考你,夫人昨天给我讲《九歌》,你可记得其中关于洗澡的句子?”
  冬郎到底是小儿心性,提起考问诗词,顿起好胜之心,朗朗背道:“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当前:第18/27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