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实体版作者西岭雪》第21/27页


  这话说出来,官氏和韩婶都变了脸色,待要分辩又无法分辩,接了话头倒好像不打自招似的。官氏原本就有些八字眉,如今几乎蹙成人字了,要哭又哭不出的,连嘴唇并两腮的肉也都哆嗦起来。撩起衣襟取下一串钥匙道:“说来说去,不过是疑我管家不力,竟至弄出这样的事来。这件事我也没本事查,也没脸再管这个家了,且把这个还给太太。是非黑白,凭太太查去,只求尽快查清楚了,才好还个公道清白。”
  几位姨太太看了可怜,都说:“大奶奶不是那样的人,想是有人从中挑拨,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的好。”
  颜姨娘道:“有人挑拨,又怎会把东西藏在大奶奶屋里?人赃并获了还说清白,这世上可就再没不清白的人了。就算要查,也得先把眼面前儿的事处理妥当才是。这人既然能向没出世的孩子下手,焉知下一步再弄些什么法术来,不会害我们福哥儿、展姐儿呢?”
  水娘立在一旁,这半天都没有说话,此时见闹得不堪,叹了口气,向觉罗氏道:“论理不该我说――这件事,我听说也有些日子了,因怕太太生气,一直不敢禀报――上个月初,咱们花园里来了一伙萨满喇嘛,说是做法事,驱邪镇魔。这小人儿,焉知不是那些人带进来的呢?”
  觉罗氏一愣,忙问:“是什么时候的事?谁让带进来的?”颜氏生怕说出自己来,忙又抢在前头道:“是大奶奶安排的,知道太太不喜欢,所以命人只在花园角门出入,不到前边来。不敢惊动太太。”
  韩婶按捺不住,急赤白脸地道:“我记得清楚,明明是颜姨奶奶找的人,怎么倒都推到我们大奶奶身上来呢?奶奶还说太太不喜欢这些事,原不主张办的。”
  颜氏岂容她说话,早截口道:“你们奶奶不主张,你不是在旁边一直撺掇着说要请神降魔的吗?还说什么厨房里老王说的,双林寺的和尚来咱们府上讨灯油,不知撞客了什么,回去就死了,连尸首也没留下。可是你说的不是?如今出了事情,倒不认了,这还不是心虚?”
  韩婶本想替官氏出头,不料被颜姨娘抢白了几句,更加坐实贼名,不禁又哭起来,却不敢像在合浦轩那般放肆,只是翻来覆去地向觉罗夫人道:“太太最知道我们奶奶为人的,从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况且又和沈姨奶奶要好,如何倒会害人呢?”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丫鬟报说:“沈姨奶奶来了。”众人都觉诧异,忙迎上去,果然见白兰白芷扶着沈菀颤巍巍地走来,连觉罗氏也不由站了起来道:“你还坐着月子,怎么倒下床了?要是招了风,坐下病来,可是一辈子的事。”水娘忙搀了沈菀上炕来,在她背后垫了靠枕,又拿床锦被来替她围着。
  沈菀喘匀了气,方柔声慢气地道:“我因恐太太着急,所以特来分白清楚,可别冤枉了好人。从我入府以来,大奶奶对我嘘寒问暖,视作自己亲妹妹一般,这绝做不来假。便是上次招萨满跳神儿的事,大奶奶也是为了我――太太可还记得,那些日子是我说夜里睡不安稳,想请人来跳神镇压。因太太不赞成,我便不敢再提了。谁知大奶奶倒放在心里,又要使我心安,又要不使太太生气,这才悄悄地招人进来,在后花园做了法事,我也才睡安稳了。这原都为的是我,大奶奶又要体上,又要怜下,原本为难,今天若反为这个受嫌疑,岂不是我害了奶奶么?”
  官氏听了,只觉句句都熨在心口上,“哇”地一声哭出来,却又拿绢子堵着嘴,哭得直噎。韩婶替她抚着背,几不曾跪下来给沈菀磕头。几位姨太太也都道:“难得沈姨娘这样通情达理,可是太太说的:大事化小,化事化无。既是事主都打了保票了,可见这件事与大奶奶无关,倒不要诬陷了好人。”
  觉罗夫人道:“闹了半晌,我也累了,就是菀儿也不能久坐,且都回去吧,这件事慢慢查访,少不得就会水落石出。”仍命官氏将钥匙收起,又叮嘱众人不许再提。
  一场风波,便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暂时消停了。官氏对沈菀满心感激,自此当真视如胞妹一般,无论得了什么,有自己的一份,便有沈菀的一份;韩婶更是恨不得打个牌位将她供起来,人前人后“小奶奶”长“小奶奶”短的叫个不停;颜氏看在眼里,愈发有气,仗着福哥儿与展小姐都与她亲近,明欺官氏不能将她怎样,便不时以言语挑衅,在口头上占点上风。然而每每点起火头来,却都被沈菀三言两语,劝慰了开去,心中更恨沈菀,只是找不到由头。
  满府里的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公子身后的这三个女人,一直明里暗里地叫着劲儿,谁都知道她们之间必有一场好戏,却偏偏只听锣鼓点儿紧一阵又缓一阵,只是不见开台。


第十四章 拷红
  锣鼓点儿缓一阵又紧一阵,好戏连台,赢得一阵又一阵满堂彩。
  这是当朝明相的孙儿、纳兰侍卫遗腹子的满月酒,满城权贵谁不捧场?更何况,纳兰成德是天下第一词人,他的猝死便是天下第一悲剧,而老天如此多情,竟然在他身后留下一个遗腹子,这简直就是天下第一传奇了。明府的女眷不容窥视,但是在满月酒这天,孩子的母亲却会出来敬酒――又有谁不想看看那个怀了纳兰遗珠的女人,会是何等的天姿国色呢?
  清宫规矩,皇上虽不能纳汉女为嫔妃,却不禁止臣子娶汉女为妾,只是不能做正福晋而已。如今沈菀母以子贵,“小奶奶”的称呼实至名归,今天更是她扬眉吐气、风光人前的大好日子,一早起来,觉罗夫人便打发人送了许多珠宝首饰来任她挑选,又遣了水娘来帮她妆扮。沈菀穿了水红满绣五彩飞雁花朵对襟长披,大宽袖,在腋下内收,领口袖口镶红缎,对襟从胸前直下,双结带也镶着红缎口,里面衬着浅粉红的衬里夹披,唇角含笑,满面生春,一生人中再没有比此刻更得意光辉的时刻。今天,这里,人人都把她当作人上人,纳兰公子的女人,而且是公子最重要的女人。
  三月里乍暖还寒,沈菀披着粉红花纱绣鹤鸟的大氅,包着自己也包着孩儿,穿行在那些铺着金地缂丝彩色牡丹玉兰桌头、椅帔的座席间,春风满面,步步莲花。凡经过之处,众人的眼光无不追随,纷纷赞叹:“好个模样儿,怨不得公子多情,苍天见怜。”
  连明珠也忍不住远远地看着沈菀的背影发愣,想起当年冬郎满月时,觉罗夫人抱孩子出来敬酒的情形。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寻常侍卫,来喝酒的多半是同僚,虽然是原配正室的第一个男孩,那排场风光却远不如今天喜庆浩大。这孩子真不知是有福还是不幸,生在明珠家最昌盛的时候,却又是未等出生便没了阿玛。身穿纱氅的沈菀举止优雅,态度磊落,完全看不出来自青楼,她抱着婴儿的姿态,就仿佛怀抱着一只古董花瓶,里面贮满了清水,还插了一枝兰花。她翩翩地走在那些达官贵人、淑媛命妇中间,行云流水,非但没有半点风尘气,竟是连烟火气也没有的。容若虽然命薄,能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为他还珠,也总算上天有情了。
  明珠自饮一杯,眼角忍不住有些湿润。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这不算是一个大晴天,有风,厚实的云层在天边不时变换着各种形状,絮波翻腾,迅速地向东流转。阳光半遮半掩,却不至于下雨,只是略有些阴凉。然而戏台上紧锣密鼓的唱做和宾客们热气沸腾的敬酒,足以把这些阴翳扫清。
  戏台上,那小红娘打扮得娇俏伶俐,正跪着给老夫人打磨旋儿,“嫩皮肤倒将粗棍抽”,一行躲闪,一行握住了棒头娇滴滴地哀告:“他们不识忧,不识愁,一双心意两相投。夫人得好休,便好休,这其间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她一边唱一边比出各种手势来,眼波流盼,声脆音甜,又博得一片叫好声。
  明珠说一声“赏”,下人早抬了成箩的钱到台边,抓起来往台上豁啦啦一撒,便如炒豆一般。
  这撒钱也是有专人负责的,要撒得匀,不能粘成一块地响,也不能零零碎碎地响,得一把钱撒出去,满台都响,还要连成一片。于是台上台下哄天价又是一声“好!”这一声好,却是送给撒钱的。
  此时沈菀正敬至角落一桌,顾贞观乘人不备,向沈菀低声道:“你倚红姐姐问你好。”沈菀一呆,往事涌上心头,不由红了眼圈儿道:“倚红姐姐她,好吗?”顾贞观道:“她……”话未说完,忽然席上撒钱声、叫好声响成一片,便把后面的话打断了。顾贞观笑了笑,仰尽一杯,仍然归座。
  沈菀已经敬过了一轮酒,也就抱着孩子避到屏后内室更衣去了。想来想去,心里到底放不下,看前面着实热闹,料无人理会,又见暖酒送酒的正是大脚韩婶的丈夫韩叔,便想了一个主意,叫过韩婶来,耳语几句。
  韩婶虽知不妥,然而正是对沈菀感恩戴德之时,只愁没机会报答,别说只是这等小事,便是眼前有刀山火海,也要替她闯一闯。因此满口答应下来,叫出自己丈夫来吩咐几句。那韩叔假作往席上填酒,悄悄儿地将顾贞观衣袖一牵,低声说:“沈姨奶奶……”说着悄悄向屏后一指,仍旧走开。
  顾贞观已然明白,故意又喝了一杯,假装解手,起身离席。绕过屏风,见韩婶远远地在前面招手,便不远不近跟着,来至西跨院一处楼阁,额上写着“退思厅”三个字,原是明珠从内宅出前院歇脚之处,即使平时也少有人来,今日前头放戏,这里更是阗寂。
  韩婶推开门来,向顾贞观笑道:“我们沈姨奶奶有事请问顾先生,请先生略坐一坐,姨奶奶这就来了。”顾贞观心里明知不妥,却身不由己,信脚儿进来,只见屋中案几瓶炉俱全,略堆着些书籍手卷,前后门对开,黄花梨木落地屏风隔断,倒也清雅干净。便在茶几旁一把黄花梨玫瑰椅子上坐了。正回头打量着墙上挂的一幅《冬室画蝉图》,只听窗外轻咳一声,韩婶打起帘子来,沈菀已经满脸堆笑,手捧茶盘进来了。
  顾贞观忙站起来拱手道:“怎么敢劳沈姨奶奶亲自奉茶?”
  沈菀笑道:“顾先生说何种话来?从前在清音阁,我给先生斟茶递水的次数还少么?今日倒同我客气起来。”
  顾贞观故意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怎可同日而语?”
  沈菀放下茶盘,福了一福,又亲自斟出茶来,双手捧与顾贞观,这才对面坐下,叹道:“自打去年六月里离了清音阁,转眼竟是大半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倚红姐姐怎么样了,那日承她私放了我,事后可曾吃苦?也没处去打听。虽然听人说先生也来过府上两遭儿,无奈内外有别,也不敢出来拜见。从前只说侯门难进,来了才知道,进来难,出去更难,我来府里这些日子,连垂花门也不曾出过,只好干着急。”
  顾贞观笑道:“多谢你想着她。今天我来这里前,你倚红姐姐还同我闹了半日,非要跟着来,你说我能怎么办?左右拗不过她,后来说我原本不喜欢这热闹场合,索性要不来,都不来罢了。她这才不闹了,说就不为相爷的面子,也要看看你过得可好,反逼着我来。”
  沈菀听见,那眼泪早如断线珠子般直落下来,不禁抽出湖绿帕子来拭泪。
  顾贞观更不过意,劝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倒哭起来。回头让你倚红姐姐知道,又得同我一顿好吵。她看不成戏,已经存了一肚子牢骚在那里,再听说我把你惹哭了,还不知闹成怎样呢?”
  沈菀拭了泪笑道:“你们还用看戏么?你们两个,一个才子,一个佳人,自己都是一出好戏了。”说着,将绢子一甩,学着台上红娘的口齿念道,“秀才是文章魁首,姐姐是仕女班头。一个通彻三教九流,一个晓尽描鸾刺绣。”又将两只手指尖一并,自己先撑不住笑了,“好一对鸳鸯并头也――”
  顾贞观不好意思,笑道:“眼泪还不干呢,倒又笑了。这会儿,你又同从前在清音阁一样了,古怪精灵的,还是这么嘴口不饶人。”
  沈菀道:“说实话,你们两个的事,也该有个……”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韩叔“蹬蹬蹬”跑来,压低喉咙嚷着:“颜姨奶奶带着人往这边来了……”说着,已经推门进来。沈菀便如兔子踩了猎人的兔夹一般直跳起来,跌足道:“这下可怎么好?”顾贞观见她脸色惨白,满面惊惶,不以为然道:“就来了又怎样?我们不过是话旧几句,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沈菀顿足道:“你不明白我们府里的事……”顾不得解释,且一边拉着顾贞观往屏风后推去,一边匆匆向韩叔韩婶道:“韩叔,你快带顾先生从后门出去。我和韩婶在这里挡一下。”韩叔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利害,更不打话,拉着顾贞观便走。顾贞观连连摇头道:“这从何说起?真是有辱斯文。”韩婶催促道:“顾先生,你快走吧,若是被人拦下,后面更有辱斯文的事还有呢。”
  话音未落,只听一片打门之声,原来韩叔方才进来时,已顺手将角门从里面拴上了。沈菀本能地抻一下衣角,同韩婶出来,故意高声问道:“谁在那里?”
  颜氏将门拍得山响,喝道:“我已经知道你的事了,别再装神弄鬼的,再不开门,就喊起来了。”
  沈菀只怕顾贞观未曾走远,仍不开门,隔着门道:“原来是颜姨奶奶。这又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这般吵闹,惊动了太太,又要白落一顿教训,大家耳根不得清净。”又罗嗦了几句,这才抽开栓来,反迎着颜氏道:“颜姨奶奶不在前面坐席,怎么也学,跑到这里躲清闲来了?”
  颜姨娘哪里同她废话,用力将沈菀一拨,带着人便往里冲,“咣当”推开门来,两只眼睛便如笊篱一般,整个将屋子扫了一空,又督着丫头上楼去找,自己便扑向屏风后边来,夺门出来。韩婶忙跟出来,拉住道:“颜姨奶奶,再往前就是垂花门了,姨奶奶这是要出府不成?可得跟大奶奶通报一声儿。”
  颜姨娘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好奴才,少抬出你们大奶奶来压我。若是大奶奶知道你做了保媒拉钎儿的生意,给人家把风看眼赚皮条钱,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你这奴才呢。”
  韩婶仗着是官大奶奶陪房,在府里谁也要给她几分薄面,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当着丫头的面“奴才”长“奴才”短地抢白,不禁胀红了脸道:“颜姨奶奶可不要含血喷人,是谁保媒拉钎儿,又是谁赚皮条钱了?大日头底下,红口白牙,可不兴这样糟蹋人。”
  府里的惯例,下人中素来是积辈有年头的老人为上,可以与奶奶们平起平坐的,却没什么实权;服侍觉罗夫人的次之,又因兼着传话问事之职,便隐隐有管家之威;奶奶的陪房再次,而后才轮到家中的媳妇婆子。上房丫头的权力与奶奶们的陪房相当,服侍奶奶的丫头次之,服侍少爷小姐的再次,而姨奶奶房里的丫头就更不用说了,原是奴才的奴才,在府里向来没什么地位。颜氏虽是姨娘,论出身原是卢氏的陪嫁丫头。韩婶自觉是官大奶奶的陪房,虽然为着规矩叫颜氏一声姨奶奶,心里却向来不大看得起。自打巫蛊娃娃的事撕破了脸,从此见了颜氏,更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索性连礼数也不顾了,那颜氏早已压了一肚子气,今日好容易捉了这个把柄来上门问罪,见韩婶虽然倔犟,却明显色厉内荏,远不是平时气焰,越发断定有私,虽然自己不好再往前头去,却推着丫鬟道:“只管给我追出去,若遇着人,就说是我的话,刚才有贼趁乱拿了赃跑了,让门房帮着追,务必追回来才是。”
  韩婶又气又急又怕,一手一个扯住两个丫鬟道:“红菱、红萼,你两个不要听你们主子瞎说,一会儿捉奸,一会儿拿贼,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俗话说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你一不见人二不见赃,只管在这里满嘴里跑马地乱说些什么?”
  颜氏冷笑道:“你扯住了我的人不许她们追,还不是做贼心虚?你们还不替我把她扯开。”说着,自己也上来拉扯。沈菀只袖着手在旁边看着,微微笑着一言不发。
  正乱着,官大奶奶早得了信儿走来,见状喝斥道:“还不散开?大呼小叫的,也不怕人听见。”又见颜氏大拉翅也歪了,氅衣带子也松了,越发没好气,斥道,“前面满堂宾客,你们丢下贵客不去招呼,倒在这里吵闹,襟松带退、披头散发的,没上没下的成何体统?”
  颜氏冷笑道:“你来得正好,问问你的好奴才吧,她刚才同姓沈的姓顾的在这里做什么?我也是为你好。如今是你管家,若是大天白日的纵放了贼,说出去连你也不好听。你倒来怨我?”
  方才追出去的几个媳妇此时已回来了,喘吁吁地道:“一直追到垂花门那边,门开着,把门的也不知道哪里脱滑去了,鬼影子不见一个。往前院去,韩叔守在院门口,倒不让进。”
  颜氏大失所望,气急败坏地道:“就让你们进去,找着人,他好端端坐在席上,也是没用。养你们真是没用,连个人也追不上。”又推着红菱、红萼道,“你们同大奶奶说,刚才都看见什么了?给我仔仔细细地说清楚。”
  那红菱想了一想,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为下来提水,看见韩大娘引着一个男人进了这小跨院,我原没在意,谁知道等水的当儿,又见沈姨奶奶也跟脚儿来了,也进了跨院。我们奶奶从前原叮嘱过我们,要仔细留意沈姨奶奶的一举一动……”
  颜氏忙将红菱又狠狠推了一把道:“死丫头,谁叫你说这个了?还不快讲后面的。只管捡这些没要紧的说。”
  红菱呆了一呆,也不知道什么是要紧的什么是不要紧的,想了想,姨娘既然让说后面的,便简截道:“后来,我就叫了红萼来,让她在门口守着,我自去找姨奶奶了。”
  红萼也道:“我守了一会儿,看见韩大叔打那边飞跑的过来,进了院子。我正想跟进去,谁知道韩大叔把门从里面反锁上了。接下来,我们奶奶就来了。”
  官氏越听越奇,不禁望望韩婶又望望沈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婶支吾一声,不知如何做答,只拿眼睛望着沈菀。
  颜氏得意洋洋,冷笑了一声道:“我听丫头说沈姨奶奶在里头,谁知道叫了好半天的门,再叫不开,也不知道沈姨奶奶在里面做什么。”
  官氏心里已经约略猜到了一半,却不肯叫颜氏得意,故意也学着她的口吻冷笑一声,问道:“那开了门之后,颜姨奶奶可看到什么了没有呢?”
  红菱口快道:“开了门,只看见沈姨奶奶和韩大娘。韩大叔同那男人都不见了。”
  沈菀这半晌默然无语,任眼前闹得天翻地覆,只是冷笑着一言不发,这时才淡淡道:“我敬了一回酒,乏了,想着这里无人,便拉韩婶陪我来这里歇歇脚,喝口茶。刚坐下没一会儿,颜姨奶奶就带着丫鬟大呼小叫地闯了来,我原想不过是抓我躲懒的错儿罢了,谁知道竟编排出个什么顾先生、韩大叔来,我是见也没见到,也不知颜姨奶奶要唱台什么戏,只好在这里白瞧着罢了。”
  韩婶得了主意,便也挺挺身子说:“可不是吗?我不过是看小奶奶累了,陪她出来歇歇,白偷回懒,颜姨奶奶就来兴师问罪了,还给我编派了一身罪名。我若真在这里藏了野男人,难道还会使我自己男人知道么?还说我们家老韩也跟着来了,他可在哪儿呢?他知道我在这里藏了野男人,还不吵翻了天?难不成他没胆问我,倒要颜姨奶奶替他做主不成?”
  颜氏见她故意缠夹不清,说说野男人,倒扯到自己身上来了,对沈菀半字不提。又恨又急,指着骂道:“我把你个嘴巧的,被我两个丫头拿了现形还不认账。分明是你同老韩两个拉纤儿,带进顾先生来与姓沈的私会,这会儿倒推不知道。”
  沈菀忽然脸色一沉,喝道:“颜姨奶奶,你说话可要当心,什么顾先生,什么私会,你若在这里找出半个人来,我当面死给你看!若找不出来,就休在这里胡说!”
  那沈菀素来柔声细气,和颜悦色,此时忽然面若寒霜,一双眼睛便如刀子般冷冽,颜氏不禁打了个突,倒有几分心怯,却仍嘴犟道:“我的丫鬟亲眼看见的,还有错么?”
  官氏也觉此事蹊跷,不是三言两语能掰解得清的,只得道:“凭是什么事,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吵嚷。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难道传出去好听不成?况且又没真凭实据。还不且散了,先招呼了客才说呢。”沈菀转身便走,那颜氏虽然不舍,却也无别法,只得嘟着嘴去了,经过沈菀身边时,假装步子不稳,顾意将她一撞,自己夺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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