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第172/250页


灿记大排档满打满算才十个人:五个服务员、两个勤杂工加上白志毅和林伯。两个勤杂工都是中年妇女,每天负责劏鸡劏鹅、摘洗青菜、洗碗洗碟、燃点碳炉,其中一个就是欧灿辉旧工友曹师傅的老婆水莲姨,她和服务员邓小健是欧灿辉第一次搞街边大排档就跟了欧灿辉的。

五个服务员都是年轻姑娘,其中有个叫练翠珍的,是山区来的,今年才十七岁,四个月前见灿记贴出招工启事,上门应聘,欧灿辉看她低眉顺眼,便留下了。她干活手脚勤快,听话听使,不藏奸偷懒,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就是这个练翠珍使灿记大排档大大的出了一次名,令欧灿辉对她刮目相看。

事情发生在灿记开张的第二个月,有个客人用餐后忘记带走公文包,练翠珍收拾餐台时发现了,马上追出去,幸好客人的车子刚发动了还没走,见她拿了公文包追过来,都很感激。遗包的客人当即从公文包拿出五百块钱给她,她却摇手不要,转身就走回大排档。

客人的公文包有上万块现金和一些重要物品,感激灿记员工拾金不昧,当时就回头找着欧灿辉,又拿出五百块钱给欧灿辉,让他转交那个女服务员,但欧灿辉同样婉言谢绝。客人第二天给市报的记者打了电话,下午有个记者就来灿记大排档采访,第二天在清源日市报上发了一条新闻。

郑叔知道了这件事,特意在晚餐营业前来到灿记,集中全体人员讲了这件事,拿出一个红利是封,对练翠珍说,你为灿记争了光,这是特地奖励你的。练翠珍脸红红的接过利是,腼腆地对郑叔说了一声“多谢。”

灿记员工都知道郑叔是灿记的后台老板,见郑叔亲自发奖励给练翠珍,都对练翠珍投来赞羡的目光。几个姑娘围着练翠珍,让她打开利是,见是四张50元的钱,都嘻嘻哈哈的笑了。

郑叔就说,你们都要学练翠珍,工作好,还有良心好,老话都讲好心会有好报,将来你们都会揾到一个好老公,家庭幸福。记住我郑叔说的话,你们还年轻,大把前途。年轻姑娘们又嘻嘻哈哈的笑闹成一团。

阮桂洪和华仔表哥倒没忘记欧灿辉,常常过来光顾大排档。欧灿辉见阮桂洪和华仔表哥来了,都是亲自接待,总是陪着喝酒,而且常常不准他们掏银包,有时相持不下,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弄得华仔表哥要发点小脾气。

心里到底放不下,私下里欧灿辉曾问过阮桂洪,华仔表哥带他们去云南揾了多少钱?阮桂洪得意洋洋,告诉欧灿辉说有十来万。欧灿辉吓了一跳,心里竟又涌起一丝懊悔,一个月的功夫竟赚了很多人十年二十年也赚不到的钱!他很羡慕地地问阮桂洪,以后还去吗?

阮桂洪说,肯定还要去啦,丢那妈,那么好赚的钱不去赚岂不是傻佬?灿辉,到时你也眼我们去,那里的钱肯定比大排档好赚。

欧灿辉嘴上说到时再说吧,心里又犹疑起来。第一次没有跟着去,知道别人赚了钱才跟着,华仔表哥会有什么想法、别人怎么看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欧灿辉看阮桂洪整天游手好闲,大约想着横财好捞,嫌做装修辛苦不愿做,还等着想再出去狠捞一笔,忽然记起郑叔说的话,心里又反复起来。待阮桂洪再去云南来约他时,他却又婉拒了,不过这次阮桂洪却没什么大的反应。阮桂洪想,人各有志,欧灿辉不愿捞这些偏门的财,现在他的大排档也很赚钱,那就祝愿欧灿辉的大排档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阮桂洪又跟着华仔表哥去了云南。听阮桂洪说,这一次澳门那个七仔没有同去。欧灿辉心想,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七仔定是黑社会的人,华仔表哥果然手眼通天,连澳门黑社会都挂上勾,阮桂洪跟华仔表哥跟得这么紧,也不知是福是祸?

过了半个月,阮桂洪有一晚竟出现在灿记大排档,欧灿辉大喜,忙招呼阮桂洪坐下,倾谈起来才知道,阮桂洪这次去云南,“生意”还算顺利,因收到风公安要整治边贸治安环境,只好匆匆撒回来,不过也分了12万元,算是发了一小笔横财。

欧灿辉便说,12万元也算是一小笔?你知不知道灿记要做一年还赚不到呢。

阮桂洪便说,约你又不去,能怪我么?

见服务员拿来酒菜,欧灿辉便不说了,陪阮桂洪吃喝起来,听阮桂洪细说云南那地方的民风民俗,甚觉新鲜有趣。

阮桂洪隔三差两就来大排档,有时是和朋友来,独自来时欧灿辉便作陪,过去都习惯了的。欧灿辉现在每天工作十来个钟头,一年三百六十天没有休息,天天都在大排档,沐雨栉风,含辛茹苦,晚晚都要做到十点来钟,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所以阮桂洪来了他便觉高兴,不像对其他顾客般有意无意戴上一个假面具。不过有时偶尔会想起阿球,便很怀念过去三人为伴宵夜玩乐的情景,阮桂洪就说,有空我们去深圳探阿球?

欧灿辉自是说好。不过说说容易起行难,灿记大排档因有了点名声,晚晚宾客如潮,阮桂洪见生意这么好,也不好催促欧灿辉,去深圳的事就放下了。

欧灿辉其实是憋足了劲经营灿记赚钱。阮桂洪去了两次云南,起码有了25万身家(财产),欧灿辉算过细账,灿记若能保持这样的势头、保持这样的营业额,一年赚十来万还是可以的。欧灿辉现在最希望的就是灿记能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做下去。



但世事就是如此,你越担心,它就偏要发生,而且发生的事情还不小。

这一天欧灿辉记得很清楚,是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五日,星期天。

这一天晚上大排档没有坐满,备用的六张桌也没有摆出来。大排档最旺的时候是星期一到星期六,星期天和节假日相对淡一点。那晚他看见一个老熟客湯梓权和七、八个人来了,让服务员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叫了鹅毑煲、鸡毑煲、猫煲,还要了两瓶白兰地、十几瓶啤酒,吃喝得很有热闹气氛。

欧灿辉走过去和湯梓权打个招呼,因为近半个月来,湯梓权常常和朋友前来光顾,他觉得湯梓权为人热情豪爽,很有点华仔表哥的味道,他从内心上很愿意接近这种人。

湯梓权三十六、七岁,个头不高,也是理了一个小平头,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人,但欧灿辉发现他很健谈,总是和同来的朋友谈笑风生,爽朗大笑,来得多了,欧灿辉和白志毅也就留了心,主动和湯梓权打招呼,热情接待,欧灿辉有时也坐下来陪着喝两杯。

湯梓权见欧灿辉走过来,就乐呵呵地扯过一把椅子,让欧灿辉在他旁边坐下,又大声叫服务员再拿一个酒杯来。湯梓权一边给欧灿辉斟酒,一边笑着说:“阿灿,生意好,饮多杯。”

欧灿辉就举起酒杯,对湯梓权说:“全靠各位赏脸。来,我敬各位一杯。”

湯梓权和欧灿辉碰了杯,一口喝了,把椅子拉近了欧灿辉,小声和欧灿辉说:“阿灿,你开张以后没人来你大排档搅事吧?”

“没有。”欧灿辉觉得湯梓权的问话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大家说不上很熟悉,他连湯梓权是干什么职业也不知道,和顾客套近乎,大家都是没话找话说。不过湯梓权继续说的话,不由得欧灿辉不上心。

“你知道么?其他人不敢来档口搅事,是因为知道灿记大排档是我们‘照’(保护)的。”湯梓权把身体靠回自己的椅子,扬手指了指其他人,“我们弟兄辛苦了几个月,我想灿记会识做吧?”

欧灿辉的心陡地一沉,知道碰上了“坨地”(注:黑社会黑话,多义词,一指涉黑人员,一指保护费)。他没想到热情爽朗的湯梓权是“坨地”的头人,而且把黑手伸向了灿记。他曾和郑叔讨论过“坨地”的问题,但开张后没有遭遇上,警惕之心就淡下来了。这时他的脑子急速地飞转,马上就笑着说:“多谢各位这么给面子,今晚大家尽情暢饮,这一餐算是我请的。”

湯梓权的手下有人就马上大声叫“肥仔,拿一条烟来!”白志毅应声而到,看欧灿辉朝他点点头,便去拿了一条555进口香烟来。湯梓权满意地点点头,把手搭在欧灿辉肩上:“阿灿,算你识做。以后我们来吃饭,钱还是照给,你计优惠一点就是了。不过,”他的手指捏着欧灿辉的肩头用了用力,“以后每月给2000元辛苦费给我的兄弟,怎么样?”

欧灿辉皱起了眉头。他还没答话,湯梓权已经缩回手,拿起酒杯碰了一下欧灿辉的杯,自己一仰头喝了,把空杯用力在桌上一放,说:“阿灿,我的兄弟在批发市场和西湖路搵食,你放心,没有人敢来你档口搅事,你就放心的做你的生意发你的财。”

欧灿辉这时已拿定了主意,他陪着笑脸说:“权哥,我是小本生意,2000元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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