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第204/250页


陈昊天点头应是,和母亲说了几句闲话,就起身走到后面的小房子,那是妹妹月媚的睡房。月媚去了上海读大学,这个房子就空下来了,今晚昊天回来自然就在这个小房子睡觉。

陈满忽然觉得很不安,儿子肯定有什么事,不然不会在风雨中赶路回家,过去就算春节回来休假,在家也是呆不住的,不是找他的女朋友,就是找儿时的好友。不过以前回到家来总会和父母长聊一阵,而且习惯只要在家就让门开着,这次从儿子关门的异常举动就足以令人不安。

于是陈满起身走到里头小房子,看见陈昊天把陈月媚的十几本集邮本都找了出来翻看,忍不住就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昊天抬起头,他看出了父亲的担忧,就直言道,我想看看月媚有没有收存值钱的邮票。

陈满疑虑更重,不过他没有说话,就坐在小桌子的木椅上,默默地看着儿子翻看集邮册。

这十几本集邮本,大都是他从收回来的旧信封上找到收集的。因为过去家里穷,买不起什么玩具给女儿玩,偶然见幼小的女儿喜欢花花绿绿的邮票,他就留心收集给女儿玩,后来女儿上了学开始学习集邮,他更留心帮女儿收集邮票了,十几年下来,今天才知道竟给女儿收集邮票有十几本之多。

他不知道这些方寸大小的邮票也值钱,也不知道女儿整理得这么漂亮好看,现在看儿子郑重其事地翻看,才知道不经意间,可能是给儿女留置了一笔钱,不由得脸上有了些许得意。因为,他是个从前给人看不起的收买佬,不但他的父亲也是个收买佬,而且父亲的父亲、还有父亲的父亲的父亲还是收买佬!

陈满见儿子翻看完集邮本,失望地摇了摇头,他也有些失望,便问,没有值钱的?

陈昊天说,有一些还是值钱的,像1984年的全套15枚《牡丹》,还有好些邮票都很有价值,这么说吧,这十几本邮票,最起码值几千元。

陈昊天因为工程队虽然在粤西参加湛江港输电线路施工,受台风影响也要停工,马上向梁队长请了四天假,连夜赶赴广州再转回清源来。在车上偶听两个青年人讲集邮,灵光闪现,一下就提醒了陈昊天,老豆是收买佬,已经给阿妹月媚集了很多邮票,而且、而且说不定还秘密收藏有其他值钱的宝贝呢,说不定资金问题因此迎刃而解呢!

回到清源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暴雨已经下个不停,陈昊天走出车站并没有马上回欧巷,而是急不及待地找着了成奎安,很细致地了解有关承包的详情。他透露了要回来承包电缆厂的打算,对昊天情况并不摸底的成奎安很高兴,又很详细地介绍了工厂的各种情况,并且热心地为昊天出谋献策。陈昊天和成奎安在一间小饭店谈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才分手,回到家中便急不及待的翻看妹妹的邮票。

陈满吃了一惊:值几千元?他有点不相信,但马上想到了这是女儿的宝贝,就正色道,你要卖也要问过月媚……

陈昊天把十几本集邮本都放回床头的书架上,摇摇头说,我不会拿去卖。

陈满原先的疑惑又浮了起来,就说,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陈昊天知道父亲起了疑心,就解释说,文革时候出了一枚“全国河山一片红”的邮票,现在可值钱了,如果有一张清朝的“大清龙票”那就更值钱──听说一张大清龙票价值几十万呢!我怕家里碰巧收到一张,而你们过去没留意,一不小心损坏或丢失就心痛死人了!

陈满想了想不得要领,就说,我是不懂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收过这样的邮票,不过在文革时收回来的旧信封,我都找出来给了月媚的,等月媚回来你问问她。

陈昊天便想给远在上海的阿妹写信询问,又想到等父亲离开,再仔细翻看阿妹还有没有把重要的邮票另外收藏起来。

陈姨这时探过头说,你老豆(父亲)还有一些杂物放在阁楼上,不知道有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小房子太狭小,只能放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张木椅,所以陈姨刚才就站在门边,听儿子一说,马上想到自己睡房上的小阁楼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丈夫做了几十年收买佬,职业习惯把好些拉圾物品都不舍得丢,于是便提醒他俩仔爷(父子)。

陈满却问,你找这些东西干什么?

陈昊天心想,这事总得让父亲知道,于是就对父亲说,阿爸,你实话告诉我,你过去有没有收到值钱的东西、现在还有没有保存?

陈满吃了一惊,待儿子详详细细的说了,思忖了一下,终是爱子心切,便踅回前头自己的睡房,搬了一架小竹梯,爬上小阁楼把堆积的书报杂物递下来。陈昊天便在竹梯旁接着,陈姨则当了“运输队长”,把递送下来的物品拿到小客厅地上,待丈夫和儿子把房里一捆捆、一箱箱的杂物都搬了出来,一家三口便在客厅里翻捡查看。



似乎停歇了一阵的大雨忽然又冲了下来,哗啦啦的打在瓦面上,而且响雷伴着雨势又在上演着教人心惊又心烦的一幕。猛听得一个响雷似乎就在头顶上响起,那近在咫尺惊心动魄的霹雳声吓得陈姨觉得心也跳了出来,手一颤抖,把一叠旧杂志也跌落地上。随即,屋子里变得一片漆黑,不用说,是雷暴造成了停电。等了一会,电力供应还是没有恢复正常,陈满擦着了火柴,陈姨很快便找出两盏煤油灯来,于是三人又在昏黄的灯光下忙开了。

这景像很容易让人想起电影或电视剧诡秘的场景情节:恐怖的雷雨、残破的房子、昏暗的灯光、凌乱的客厅、满地的杂物、穿着普通的两老一少(其中一个还是驼背!)、忙碌的翻动捡看、紧张期待的动作表情……你会被好奇吸引,也为诡秘的情景所惊悚。只是在狂雷暴雨的肆虐中,在沉沉黑暗中,这一切都被一堵砖墙、两扇木门所阻隔,屋里的人都相信,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屋里干的一切──因为这天、因为这地、因为这时、因为这雨。

然而陈家三人没想到的是,还是有人看到了这忙碌而似诡秘的景像──因为年代久远的两扇破旧木门有一条缝隙,当巷子里家家户户因为停电而陷于黑暗的时候,一个黑影贴上陈家的木门,一双眼睛从木门缝隙向里张望,直到又一道闪电迅疾地把巷子照得惨白耀眼,接着,一个响雷似乎就砸在这巷子里的时候,这个偷窥的人才惊慌地向巷口跑去……

原先在响雷的时候跳了电闸灭了的电灯,这时忽然重放光明,把遍地杂物凌乱不堪的小客厅照得雪亮。然而陈昊天搜罗家中宝贝的期望却落了空:家里说不上一贫如洗,但父母并没有收藏什么宝贝,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出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来。

陈姨这时看清楚了儿子失落的表情,她默默地走回睡房,找出两个存折交到陈昊天手上。昊天打开一看,一个是自己名字的,存的就是自己带回家的钱;一个是父亲名字的,存了不足三万块钱,不用说,那是父母一辈子的积蓄。

陈昊天默默地把两个存折交回母亲手里,陈姨又把存折放开他手上,说,你都拿去,家里不你担心。

一般暖流涌上心头,陈昊天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从父母眼里看到的是慈爱、安详、信赖、期望,心里一紧,竟然有一种欲哭的感觉。他咬了咬嘴唇,把眼泪强忍了回去,把两个存折交回母亲,说,妈,先在家里放着,事情定下来我再回来拿。

陈昊天这一次回家住了七天,跑了几天供电局磨嘴皮,竟然一顿饭也没请,让他把承包电缆厂的协议签了下来!想是供电局实在想卸下这个包袱,收了他8万元抵押金,等过了三天昊天正式履新,有关人员带着他在电缆厂亮了相,陈昊天算是正式接管了电缆厂。

梁队长对陈昊天超期归队感到恼火,待知道陈昊天要请长假回去承包电缆厂又感到意外,不过梁队长这时更多的是感到后生可畏。陈昊天的眼光是对的,但也不免为陈昊天感到担心:一不懂生产技术,二没经营管理经验,一下就把一个亏损的工厂接过来,搞得惦吗?

陈昊天却满怀信心,不懂生产可以学,没有经验可以慢慢积累。记得在一本书上看过,说低级的领导者使用自己的力量,高级的领导者使用别人的力量,最优秀的领导者使用别人的智慧和力量。我陈昊天有信心成为合格的高级领导者,将来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领导者。即使失败,不过是把九年的积蓄付了学费,自己年轻,还可以重头来过。

陈昊天和供电局签好协议后又赶回湛江,一是要找梁队长办请假手续,他心里没底,想着工厂搞不下去了,回工程队还个安身糊口的工作,另外呢,是想厚着脸皮找梁队长借三两万,总不能口袋没一分钱就去电缆厂上班吧。这几年和梁队长合作,梁队长也揾到不少钱,而且梁队长是个脸冷心慈的人,关健时刻不会不帮他一把。果然,陈昊天一张口,梁队长马上就答应借给他二万元。

揣着向梁队长借的二万元,陈昊天兴冲冲赶回清源,晚上父亲陈满竟又拿了二万元出来交给他,他不禁狐疑地向父亲投去询问的目光。

陈满说,我向朋友借的,你没有搞过工厂,一切都要小心。说完也不看儿子,又低头咕咕咕地吸他的竹筒水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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