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一九五七》第3/57页


父亲周峻青,五十八岁,在烟台当店员,群众;母亲周彭氏,五十六岁,理家,群众;大哥周文起,二十八岁,工人,群众;二哥周文来,二十六岁,工人,群众;姐姐周文娟,三十二岁,教师,共产党员;弟弟周文吉,二十岁,在校学生,共青团员。

主要社会关系?他们的职业、政治面貌?

大叔周峻山,原籍务农,群众;小叔周峻杰,原籍务农,群众;大姑周峻英,原籍务农,群众;大姨焦彭氏,原籍务农,群众;小姨彭玉敏,军人家属;舅舅彭玉泉,原籍务农,基干民兵。

个人履历?

一九三五年出生于原籍周家店,一九四五年随父去烟台上学,一九五四年高中毕业后考入K大学。

婚姻状况?

未婚。

未婚妻状况?

我诘住了。眼前现出冯俐俏丽的身姿和面容。我的心像叫针扎了一下,随之一抹悲伤惆怅的思绪从心底泛起,扩散向全身。我知道男女之间的关系是有明确界限的,朋友、恋人、未婚妻、夫妻……就像一磴一磴台阶,各有各的位置。应该这么说吧,在大学的三年间我和冯俐的关系是一年一个台阶向上攀登,去年春节期间各自将对方的照片带回家让家人过目,双方家人俱表示赞成,而且我俩已将明年的毕业分配与今后的婚姻联系在一起,但――又正如《人民日报》那篇著名的社论《事情正在起变化》,现在的事情确实“起了变化”,我成了现行反革命,成了阶下囚……

我没有未婚妻。我回答。

下面开始交待你的问题。审讯员说。

开始了。我在心里说。

开始前我想再提醒你一次:如实交代问题,这样才有出路。审讯员说。

如实交待问题,这样才有出路……我在心里默念着审讯员的提醒,对这种提醒我一点儿也不陌生,从反右初期的大会小会帮助到打成极右后的大会小会批判,这种话我听得多多,可谓如雷贯耳,有苦口婆心者说得情真意切,有恨铁不成钢者说得义正词严,于是我就交待交待再交待,一直交待到沦为阶下囚,而如今仍一如既往地有人为我指“出路”……

是。我说。

你说说五月十三日、五月二十九日、六月二十八日这三天都干了些什么?审讯员目光霍霍地看着我,书记员也抬头紧盯着我。

我被问愣了,瞪大了眼。本来对审讯我是胸有成竹的,这几个月来,我的问题就像庄稼人捣粪似的被捣来捣去,早已烂熟于心,不怕问。但是……

说说这三天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回答不出,心里充满疑惑:这三天怎么啦?我做了什么?为什么单单问这三天?他这么问,就证明了这三个日子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可我一下子无法从过去的日子里回忆起这三天干了什么。我是个记忆力很差的人,过去的日子就像一副翻扣着的扑克牌,我做不到按别人的要求从里面抽出他们想要的那一张或者几张牌。我真的做不到。

你为什么不回答?审讯员问。

我记不起来了,我只能实话实说。

审讯员的脸绷了起来,很白皙的面皮在灯光下兀地紫黑了,就像一个白萝卜在碗里蘸了酱。

他冷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实话对你说了吧大学生,我们是不怕你不交待问题的,当然,不交待就不好判你的刑。可你不交待我们也不能放,不放就老关着,老关着就是无期徒刑。国家尽管不富裕,可打扫一下囤子底,也够关你一辈子吃的。我说的话你明白不明白?

我说明白。

他说明白就赶紧交待问题。

我说您问的是哪几天的事情呢?

他重复说了一遍。

我苦思冥想,最终摇了摇头,说:这几天我真的没办法记起来……

记不起来了?那就好好回忆一下,现在给你五分钟的时间。审讯员说着看看表又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我开始回想。什么叫开动脑筋绞尽脑汁?我这时就是。我没有抵触情绪,当了犯人,接受审讯是天职。最主要的是我仍然断定这三天与我的问题肯定有重大干系。因此必须认真回忆,做出回答。于是我苦思冥想,边想边默念着那三个倒霉日子。可能是心理过于紧张,也可能是回忆不得要领,到审讯员掐灭烟头时我仍然茫然如初。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对不起。我抱歉地望着审讯员。

这怎么可能呢?审讯员摇摇头:真奇怪。

是真的。我说,我不想隐瞒。

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慢慢想吧,什么时候想起来再来找我们。审讯员说。我听出他的话音有些冷,让我禁不住打了个战。

带走吧!他朝门外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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