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全集Zei8.net》第4/59页


  晦暗天光之下,仍能依稀辨出众人所骑之马,俱是高身长颈,四肢遒劲,绝非来自中土与祁地,倒颇似颁多贺的战马;而对方手中所擎的,却是黑底镶金的衍军军旗――
  “你是何人!”随着一声断喝,一柄长枪闪着凛冽寒光,指向阿七身前。
  阿七掣马回身一避,继而跳下马背亮出腰牌,扬声道:“在下奉荆河营司徒将军之命,前往青潼关――”一语未尽,手中腰牌猛然间被对面长枪挑落,只听那统领一面破口大骂,一面高声斥道:“你们定北大营出了恁多奸细,老子不认这个!老子只认主将手令!”
  阿七不明所以,又不敢激怒此人,只得向衣襟内掏出司徒文敬的亲笔信,“司徒将军手书在此,命在下送往青潼关呈与叶都统亲阅!”
  此时一名兵士驱马上前,将信劈手夺过,交与统领。
  “将军不可!此信要交与叶都统亲阅!”阿七大急,正要上前争抢,却被兵刃拦下。
  “什么‘亲’阅‘干’阅,老子先阅了再说!”统领一把撕开火漆,示意手下燃起火把。
  阿七百般无奈,只见那统领展开信笺凑向火边读过,面上怒意更盛,“求叶都统宽限时日?哼!我等将士们在前方出生入死尚不知苦,不过让他们押个粮,便推三阻四,竟还有脸叫苦?若嫌苦,不如早早滚回京中,滚回他老子娘脚跟前道苦去!”
  阿七眼睁睁看着,却拦阻不得,又见对方遥遥指着自己,道:“即刻回去报与司徒文敬,限其三日内整顿人马,筹齐粮草,运至青潼关,不得有误!”
  虽不明裴邵与舒韦逊等人的旧怨,阿七却也知如今朝中派系林立,士庶之争愈演愈烈,早已不限于朝堂,军中亦如是――由此隐约猜出个大概――如此蛮横跋扈,不将裴邵、司徒文敬乃至叶子谦放在眼中,除了舒韦逊手下亲军,再无旁人!
  “将军虽如此吩咐,在下实难从命!”本不该趟这浑水,阿七却不卑不亢道,“在下惟司徒将军之命是从,此行务必将信送至青潼关报与叶都统!还望将军归还!”
  口中说着,不留神却被一名兵士上前来一拳打翻在地,未及爬起,统领已将信撕了个粉碎,一扬手撒开,怒道:“狗胆包天!找死!还不快滚!”言罢抬臂一挥,一行人竟纷纷打马而去!
  群马奔腾跳跃,自头顶疾驰而过,马蹄溅起无数冰渣与泥浆。阿七浑身泥污,半晌才自地下撑坐起来。捡起腰牌,又胡乱将手背抹一把面上,吐了几口沙土――手信既失,且连对方名姓亦不知,心中懊悔,却已是无法可想,只得回荆河营领罚。
  所谓祸不单行,归返途中,一处山涧之上的破败木桥已被狂风吹毁,阿七迫不得已另择一条山道,行出一段,不期然竟追上了方才那队人马。
  丝毫未作停顿,阿七目不斜视,疾行越过队列,将一众人越落越远――此时两旁山势渐陡,穿谷而过的风雪迫使白马放慢了步子,身后数百战马不多时也踏入山谷,蹄声隆隆好似滚雷回旋在谷底。而在这呼啸寒风与轰隆马蹄之中,阿七仍是听得道旁极细微的一声轻响,好似毒蛇咝咝吐信,不动声色却又暗藏杀机――
  山野间四顾苍茫,乍看绝无异样,一颗心却骤然提起,喉中似被堵住,木然张了张口,一时竟发不出声响。
  是箭簇破空之声!
  是不慎失手的弓弩手!
  半空中霰雪纷飞,愈来愈密,入目皆是片片白影,而背后马群愈行愈近――突然拼劲全力大喊一声,那喊声仿佛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伏兵!有伏兵!”
  狠命一扯缰绳,阿七猛的掉转马头,一面打马狂奔,一面放声喊道:“有伏兵!前方有伏兵!”而任凭她吼破了喉咙,嘶喊仍旧被滚滚沙尘与铺天盖地的铁蹄声湮没。
  成百上千的战马如怒潮般涌来,半数已涌入敌人伺机已久的弓弩阵,任谁也不曾留意立在山道正中的少年,却有骑手望见不远处谷底乍起的火光――却是阿七情急之下点燃了道旁枯草,漫山荒枝薄雪,火借风势,浓烟乘风而起,终是阻断了大半人马。
  而浓烟之后,利箭如疾雨般从天而降,惊马之声,惨呼之声,顿时不绝于耳。一轮箭雨过去,冲在前方未被浓烟拦阻的上百骑手悉数中箭坠马,恰在此时,山崖之上传来阵阵哨笛,无人驾驭的战马竟循声狂奔而去。
  继而笛音立转,变作急促短哨,余下数百匹战马,虽载着骑手,此刻却纷纷人立而起,齐声嘶鸣――统领与一众兵士惊愕不已,一时间阵脚大乱,眼见着又一轮羽箭便要袭来,方才那少年已策马穿过浓烟冲入队列,口中大喊:“速速退出山谷!前方是颁多贺的伏兵!”
  众人赶忙调转马头,无奈战马受笛声所扰,全然无顾骑手呼喝驱遣,寸步不肯前行,只在原地兜转跳跃,更有许多人猝不及防被掀下马背!
  统领亦难驯服坐骑,既惊且怒,不禁破口大骂,却见那少年向自己喊道:“头马在何处!可有头马?”
  斜地里不知何人接了句:“樊将军所骑正是头马!”
  话音将落,少年竟自白马背上跃起,飞身扑来,可巧此时头马一个撅蹄,结结实实将那自命不凡的樊统领抛下马背,跌了个灰头土脸――而少年却已稳稳落上马鞍。
  众人见少年将自己手中白马的缰绳向统领身上一丢,不知如何便安抚下惊马,继而低低一声轻喝,头马竟乖乖载着少年,沿来路疾驰而去。
  头马如此,众马复又变得乖驯,纷纷追随头马而去――
  

五 再遇君时君不识(5)

 待数百号人马尽数退出山谷,聚于道旁一处开阔缓坡。一番清点,箭阵内中箭又兼踩踏,共计折损百余人马,余者皆还。此时再寻那少年,竟是跌坐马下,满面泪痕,较之方才那副临危不乱的气势,全然判若两人。
  望着地下这惊魂甫定的少年,统领腮边横肉不觉抽了几抽,却仍是一抱拳,蛮声道:“谢过!”言罢便要翻身上马。
  阿七赶忙爬起,将衣袖一抹鼻涕,跟上前说道:“樊将军可是欲往山外追敌?不妨先听在下一言――”
  统领已打马欲走,此时回转身,道:“讲来!”
  阿七便道:“若在下料得不错,这千余匹良马,正是监军大人青潼一役中俘获的敌军战马。西炎人御马有术,此番借由地势天时设下弓弩手伏击,又以哨笛驱遣马匹,而观其箭阵,想来不过区区百人――此刻伏击不成,必已遁入山林,又如何追得?”
  “如此说,竟要善罢甘休不成?”统领怒道,“方才箭阵之中,贼人只射人,不射马,必是意在夺回战马!”
  “战马惊逃,前方谷口必早有接应之人。”阿七道,“而此时山外沙暴肆虐,贸然前去,若再惊了众将士的马匹,更是不妥――”
  统领虽恼怒不已,而听闻阿七之言确是有理,当下便命众人稍事休整,再做计议,又向阿七道:“你是司徒文敬的手下?叫什么,家在何处?”
  阿七恭声答道:“在下云七,津州人氏。”
  “好!云七,我便还你一个人情!”统领说着,唤过一名得力手下,将司徒文敬手书内所述之事道与此人,命其折回青潼关报信。
  阿七大喜,抱拳行礼,“多谢将军!”
  低头见这瘦俏少年立在自己马下,如孩童般喜形于色,樊统领不禁也笑道:“如此,你只管回荆河营复命便是!”
  谁料少年虽口中称谢,却执意要随自己的手下一道往青潼送信。统领闻言不禁又有些火大,将马鞭指着阿七怒道:“竟敢信不过我!”
  阿七忙道:“将军息怒。只因司徒将军命在下两日内将信送至青潼,在下不敢有误――”
  “两日?司徒文敬只允你两日光景?”此言一出,非但那樊统领,周遭众人亦是暗暗称奇,“依你所说,由荆河营驻地至此,你才将将用了不到一日?”
  “昨日入夜启程,”阿七如实答道,“今日晨间才得遇樊将军――”
  统领将阿七从上到下一番打量,忽而扬声问道:“膂力如何,可愿到我樊征手下,入我骁云飞骑?”
  。。。。。。风和日暖,月窗外仍是一片浅碧轻红色,好似融融三月间。窗内绣架之上,悬了半幅未绣成的映雪白梅,在旁一句旧诗――初雪无负慧山梅,一笔一划,皆仿着一个人的字迹绣成。
  他的字,她看过不多,无非一纸药方,龙骨半夏,熟地陈皮。。。。。。被她偷偷临摹下来,翻来覆去不知看过多少回,早已捻熟于心。
  聪慧如她,仅凭一张方子,便能仿出他行笔间七八成神韵。而那旧诗,却是早年间他与她的兄长闲谈,她躲在屏后听得一句:何时再回青城,往慧山访梅?
  兄长无意中曾道与她,此人心沉若水,想来这世间无一物能令他驻足。
  可他却提及慧山梅――青城城郊慧山之上,遍种白梅――她便绣一幅梅,却并非为了赠他――深闺中的女子,又如她这般的家世,怎可与男人私相授受?更何况,他四方游历,行迹无定,此刻许或正远在西炎,又或此生也不会再回青城;而她,若非久缠病榻,如今早已嫁作宸王妃。
  故而,她绣梅只为自己,为一段无疾而终的心绪。
  侍女端来一盏汤药。玟秀恹恹靠向软榻,轻轻一摇手――侍女却未立时退下,反倒凑上前来悄声回道:“陆姨娘来瞧姑娘,正候在廊下,婢子只说姑娘许还未醒,这会儿要见么?”
  玟秀淡声嗔道:“怎可如此失礼,请姨娘进来。”
  随着一阵轻软香风,冲淡了一室药香。玟秀只倚在榻上微微向来人欠了欠身,浅浅笑道:“姨娘坐。又劳姨娘走来――”曼声软语隐在轻纱绣帘之后,叫人听来不觉也放低了嗓音。
  陆姨娘落座时早攒了一脸笑意,轻声道:“这几日外头天光甚好,姑娘若觉得身上爽利些,不妨往园中各处略走走去,好过在房中久坐。再有,你哥哥将从京中任上回来,带了不少江北的稀罕物,原想着都拿了来叫姑娘瞧瞧,拣喜欢的留下,又怕姑娘劳神。”
  玟秀只无语一笑。倒是婢女清萝适时奉上茶点,笑道:“姨娘用茶――”
  陆姨娘含笑接过茶盏,目光悄然落在清萝背后的绣架上――那幅雪梅方才已被清萝用素绢蒙住――心思转了几转,正要再寻个什么闲话来叙,却听帘后女子轻轻开口道:“还要劳烦姨娘,若见了母亲,只说我这几日诸事皆宜,白日里精神渐长,茶饭无碍,夜间也可好眠――如这般,不出多少时日,便可大好了。母亲近来既是潜心礼佛,更无需挂念。”
  一席话倒将自己要说的全堵了回去――陆姨娘口中应着,待要推心置腹劝上一劝,却又碍着妾室的身份,不好多言,心下不禁暗道,他们家这姑娘,这绵里藏针的性子,外柔内刚的心气,怕是连她生身父母也难看得分明,想来,日后郡王府里头那位王爷未必能拿捏的住吧?
  一时间那陆姨娘辞了出去。清萝便走去取下绣架之上的素绢,将那雪梅细细打量一番,轻声叹道:“比先前送去京中那幅,还要好些!姑娘绣得越发好了――”
  玟秀听得心头一刺,微微颦眉道:“再绣那样一幅,必是不能了。”长姊身在青宫,究竟如何的不得意,不消细说她便料想得到。如今,她终究未能躲过,步长姊的后尘。
  至于那个素昧平生的男子,她的未婚夫婿,有人说他劣迹斑斑,庸驽不堪;更有人说他倜傥俊逸,风仪无匹――在她听来,却好似事不关己。许或这男子,亦是谦谦玉质,可她却不愿做他的王妃。
  若由得她选,此生她只愿追随一个男人,哪怕他只是遁世游医。
  

六 再遇君时君不识(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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