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全集.com》第76/1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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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完了周若飞口供,天就快晌了。赵武他们无法证实得到的情报是否属实,无非是据点里鬼子、二狗子多少多少迫击炮、机关枪、三八大盖多少多少,孙一更做了记录审完周若飞再回头审小山,小山却顽固对抗,什么也不说,只得作罢,留待以后再审。这时,审人的和被审的肚子都在咕咕叫。

吃饭就遇到了麻烦。

庄稼人在冬闲时一般不吃早饭。这不是风俗习惯,更不是养生之道,只为的省粮。按说省粮最有效的方法是扎了脖梗不吃,可老不吃就要饿死人,于是庄稼人就将自己调理在吃与不吃的半死不活之间。这其实很难掌握,许多人家就因没掌握好提前断了顿,日子就被逼到讨饭、逃荒、死人这条绝路上了。

只因赵武没有吃早饭这种意识,两个俘虏也就没吃早饭。审讯之后,俘虏被关进东厢房里。那是一房磨房,他们用铁链子将俘虏和石磨连在一起。这是一个笨且有效的办法,只要俘虏不能将上千斤的石磨拖跑,逃就没有指望。一切停当后,除留一个民兵在院里站岗,其余的人都回家吃饭了。赵武也回屋做饭。赵武过的是一种很苦的日子,老婆于两年前病死,没再续弦,八岁的儿子送到邻村的丈人家抚养,一村之长就成了“孤家寡人”。

午饭现成,在锅里热热就成,这是赵武几天前做的一锅地瓜面掺萝卜缨杂和饭。他总是做一锅吃上好几天,一为省事,二为省些火。他将饭热了,盛了两大碗端进磨房,放在磨盘上让两个俘虏吃。鬼子小山狐疑地朝碗里黑乎乎的东西看看,大概没看出个究竟,就端碗吃起来。不待咽下,就吐了出来,随之瞪眼朝赵武嗷嗷直叫。赵武一时不明就里,遂问周若飞。周若飞便如实相告,说小山嫌饭不好吃,说是猎狗食。赵武听了火冲头顶,大骂鬼子小山是狗杂种,说老子能吃他个狗日的俘虏倒不能吃!就这,爱吃不吃!告诉他,不吃就等着饿死!周若飞后悔不该把小山的话原样翻给赵武听,惹他发了怒。接受这个教训,他就不将赵武的话原样翻给小山听。他严肃地劝告小山,今年这一带遭灾,眼下又值青黄不接,粮食奇缺,村里家家都吃这种粗食,没好的给咱们吃,为了活命只能将就。而小山却死硬到底,坚持不吃,并放赖似地躺倒在草铺上。赵武铁青着脸问周若飞吃不吃,周若飞忙说他吃。

这顿饭赵武没吃,他被小山气得肚子疼。他这是头一遭和日本鬼子打交道,以前曾听人说这些畜生很格色,难斗难缠,这遭他领教了。可气的是他们做了俘虏还不服软,还和你作对,真他妈该杀该剐!

石沟村是一座小村,小得没被绘入任何一本地图册里,于是就被以地图为指南的军事忽略。如果不是土地贫瘠,这里就真的是一个世外桃源。从天空向下看去,石沟村像一把泥瓦匠的瓦刀,刀刃向北,砍向村后那座不高的山岗。只是总没砍得出去,长久的闲置就使它蒙上一层鼠皮颜色的锈垢,在冬日下显得一无生机。

赵武亦是一无生机地走在村街上,脸上的颜色比鼠皮也差不了多少。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儿,甚至连一样会喘气的东西都不见。自日本俘虏押在村里的消息传开(消息扩散得如此快令赵武深为担忧),村子就像是一个人突然间病倒,恹恹地,没了精神。家家户户都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惴惴不安。上岁数的人严厉约束住自己的儿孙晚辈,不许他们出去招惹是非,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出门。大家普遍在心里埋怨赵武,怪他不该将祸种引进村里。既然鬼子没来招惹过石沟村,就算老天保佑了,何苦再没事找事呢?

赵武往村西头走去,他要去万有家。风贴着地面将雪尘吹上半空,雪尘在日光下呈出一条条五彩缤纷的彩带,真是一幅奇异的景象,美不胜收。赵武对此视而不见,只缩着脖梗走路。他心事重重,烦恼无边。那狗杂种小山竟和他较上劲儿,毫不退让。已经两天不吃不喝,躺在磨道的草堆上一动不动,死猪一般,任你怎样喊叫都不应声。这几天昆嵛山方向枪炮声不断,鬼子正在扫荡,抗日队伍的人近期肯定过不来。如这么捱下去,狗日的真会饿死,以后怎样向抗日队伍交待?何况到现在也没问出口供,怎么说都不能让他死。而要留住他的命,就只有给他换饭,弄些真正的粮食给他吃。可这真正的粮食又到哪里去弄呢?那只有借了。这个借字在脑子里一闪,他立马就想到了万有。

万有家门关得很严,他没推开,就敲门,敲了也没人出来,他就仰脖向院里喊:“开门,我是赵武。”赵武这两个字就像一把钥匙,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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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正是一家之主的赵万有,他很客气地把赵武往屋里让。他五十多岁,精瘦,眼小却有神。进了院,赵武就站住,不往屋去。他想在院里和万有单独说说。万有瘫在炕上的老爹是出名的小器鬼,叫他掺和进来准砸锅,避开为上策。万有家的日子一进院就摆在眼前:栏里有牛,圈里有猪,地上有鸡,样样齐全,真不亏他叫个万有。当然,你要说他是大财主也是高抬他了,不实际,可他家的日子在石沟村是上数的。赵武和万有是同辈,叫他哥。

赵武说:“万有哥你这个勤快人咋也在家闷着呢?”

万有脸上始终挂着惶惑,他晓得有句话叫“夜猫子进宅没好事”。这年月村长就是夜猫子。他的亮眼看看赵武,没吱声。

赵武问:“你听说咱村押着一个小鬼子吗?”

万有点点头,说:“听说了,赵武你闹啥玄哩,小鬼子死凶死凶。”

赵武说:“不怕他死凶,我把他挂在磨上,想凶也没辙。再说眼下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万有问:“咋?”

赵武说:“狗日的歪,不吃地瓜面杂和饭,闹绝食。”

万有说:“不吃饿死拉倒。”

赵武说:“我也是这么想,可不行,抗日队伍让留活口。”

万有说:“那咋办哩?”

赵武说:“只好给他换饭。”

万有说:“狗杂种。”

万有嘴上在骂,心里已猜到村长这遭是奔着他家的粮囤子来的,心就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

赵武说:“换饭就得有粮食,眼下咱村的情况是出人出力没问题,就是出粮食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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