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全集.com》第78/127页


“有公事。”赵武说。他将粮袋放在院子地上,“扣儿呢?”

“在屋里睡觉。”玉琴说,“不知是咋的,这几天她老是睡不醒,白天黑夜的睡,我怕是病了。”

赵武有些急,说:“去前夼把冯中医请来给她瞧瞧。”

玉琴叹了口气:“请来就得管饭,咱拿得出啥给人家吃呢?”

赵武就用脚碰碰粮袋,说:“苞米不行吗?”

玉琴问:“哪来的苞米?”

赵武就把小鬼子绝食和去万有家借粮的大致过程说给玉琴听,说得玉琴眼瞪得老大。

赵武又说:“明日我就去请冯中医。”

玉琴点点头。

赵武进屋去看看扣儿,玉琴也跟着进去。屋里有日光照进来,很亮。赵武俯身向前,怜爱地看着睡在炕上的扣儿,伸手摸摸她黄瘦的小脸儿,叫了几声扣儿,没见应,就长叹了口气。

再回到院子,赵武就说了他的来意:他家的石磨挂了小鬼子和汉奸,不能用。请玉琴帮他把苞米磨了,赶紧做粑粑给小鬼子吃,把他喂活了。

玉琴说:“要是小鬼子不吃苞米粑粑咋办哩?”

“他敢!那老子就真宰了他!”赵武动气地说。

“杀了他咋向抗日队伍交待呢?”

“嗨,真叫这狗日的治草鸡了。他要不吃苞米粑粑就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了。”

“玉琴的眼亮了一下,说:“摊煎饼咋样?”

“摊煎饼?就是你娘家那地儿吃的饭食,像纸样的薄饼?

玉琴点点头,说:“煎饼吃起来像锅巴一样香,俺刚过门那时,整天想煎饼吃,就从娘家拿回个鳌子,现在鏊子还在。”

“这准行。”赵武拍手说,“那狗日的没吃过,吃个新鲜准行。就做这吧。”

女人点点头。

赵武松了口气,脸变得开朗了,他伸手摸摸女人的脸。

女人羞涩地后退退:“别,大白天的……”

赵武说:“好多天没靠你啦,真想。”

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时,从南面传来很沉闷的枪炮声,像春季里在天边滚动的旱雷一样。赵武和玉琴只是侧耳听听,不当回事。战事波及不到他们石沟村,如同旱雷带不来降雨。

“对你说啊玉琴,这粮食一半归小鬼子,另一半归你和扣儿。摊出的第一张煎饼给咱扣儿吃,记住啊!”赵武临出门时向玉琴叮嘱。

玉琴没言语,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赵武怎样出门,只听见了门响。

起作用的不知是新摊煎饼的香味儿还是送饭女人柔和的语音,日本俘虏小山万太郎两天来头一次睁开了眼。只觉得眼前模糊,白茫茫一片,如置身于浓雾中。在他的家乡茨城,雾一年四季都笼罩着八沟山以及山下的田野和村庄,使人的视线永远看不出很远。也许正是这局促的视野,导致了人的心性的短浅与偏狭。他的父亲性情暴戾,喜怒无常,整日泡在清酒里。酒醉又使他加倍地狂躁,殴打老婆孩子是他醒酒的良方。十八岁中学毕业时,他对母亲说要走出这讨厌的雾瘴。他走出了,而在若干年后他却又走进另一道更浓厚的雾瘴:侵华战争。

那一时刻,他的神智一如他的视觉,一片迷惘,懵懂中他觉得是置身于日本家中。那香味儿,那女人的话语唤起他遥远的记忆。在父亲偶尔外出或酣睡于酒醉中时,他的家便呈出一种难得的和谐气氛。母亲和她的孩子们围坐在桌边,边吃饭边议论着各种话题。他的大姐吉子总是在大家出现分歧时充当调解人角色,柔声细语地讲述着自己的道理。这种时刻就给他们除父亲之外的一家人带来无限的喜悦。而离家出走后,这一切就成了经常索绕于他梦境中的温馨的记忆了。

“你行了,小山,这遭行了。”周翻译官的声音,蹩脚的日本语。他听见这话的同时,眼前也渐渐显出了形影。他发现这里不是日本茨城的家,是关押他的肮脏不堪的磨房,面前站着那个审讯过他的中国人,他手里提着一个柳条篮,好闻的香气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周,是女人,她是谁?怎么不见了?”

“小山别管那么多,都什么时候了还存那么多心思。”

赵武问:“你们叽哩哇啦个啥?”

周若飞说:“他问是什么饭这么香。”

赵武哼了声,从篮子里拿出一叠黄灿灿的煎饼,递给周若飞,说:“给他,狗日的糟践中国人有功,吃小灶哩。”

当前:第78/127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