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全集》第10/122页


有人低声哭了!眨眼工夫,全场人都恸哭起来。有的战士还跺脚,抽噎着哭。眼泪滴在手上、胸脯上、冰冷的枪托上!

张培看周大勇讲不下去,他走到战士们面前。要说话,可是好一阵也说不出话。他寻思:人民解放战争打了八个多月,难道我们放弃的地方少吗?有许多战士亲眼看见自己的家乡放弃了,可是谁淌过一滴泪呢?自己参加人民军队十年开外,也没见过战士们这样哭过!……今天上午旅长把我们退出延安的意义讲得多详尽啊!是的,党中央和毛主席把一切早都规划好咯。我们主动撤出延安,诱敌深入。这样,一方面便于我们集中兵力在运动中各个歼灭敌人;一方面使西北战场成为一个战略箝制区,拖住敌人几十万机动兵力。……从全国跟西北战场的情况来看,这些办法都蛮好。是的,我军退出延安是为了保卫延安;退出延安是为了打到西安,打到南京。是的,这一股妖风是猛烈的,但是它刮不了好久。

张培一清二楚地知道我军退出延安的目的和意义,可是这一刻他和战士们一样,眼里滚着泪花子。他声音抖动地说:

“同志们,坐下!同志们,我们确实退出延安了……今天是三月十九号,我们永远会记住……”战士马长胜站起来,喊:“报告!……延安是我们的……

我们党中央和毛主席在延安住了……延安……党中央……毛主席……”他用拳头猛烈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像是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要爆炸似的。

第一章延安(二)

张培抑制着自己涌动的感情,强忍住眼泪,说:“同志们,党中央安全地撤离延安。同志们放心,旅首长传达说:毛主席还继续在陕北指挥全国人民解放战争,并亲自指挥我们;毛主席和我们在一起……”二班长马全有猛地站起来,喊:“报告!教导员,我说一句话。我……我们共产党员,革命军人,没日没夜从山西赶来,赶来……赶来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保……保卫延安……如今……我们算什么共产党员呢?算什么革命战士?”

一个战士喊:“教导员!为了我们毛主席……下命令呀!

去拚,去跟敌人拚呀!”

战士们雷一样的声音爆炸开来:

“拚呀!拚呀!”

“我们豁出来咯!拚呀!”

“拚……拚……拚……”“为党中央……我们……去收复延安……去……去……”“为毛主席……”“去呀!……去呀……”“党中央……毛主席……毛主席……延安……”“我……我就是战斗到死……我也要……要让我们党中央回到延安。我,我要是在战斗中牺牲了,你们收复了延安,替我写一封信给毛主席,就说一个共产党员牺牲了……他呀,他没有保卫住延安……永远难过……”这是轻机枪射手李江国的喊声。哭声变成喊声,喊声变成一片宣誓声。大风越刮越大,宣誓声也越来越高。

张培说:“同志们,不要难过,不要流泪,听我说。同志们!我们爱党中央和毛主席,我们就应该……”战士们一哇声地喊:“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喊声像滚雷一样响。山头上、沟渠中滚转的大风,把这吼声带到远方去了。

张培说:“同志们!没有必要,我们是不死守一城一地的……只要我们把敌人的有生力量消灭了,延安能收回来,西安也会解放。美国走狗蒋介石匪徒侵占延安,这不是他们的胜利,而是他们更快地走向死亡……同志们!不要伤心,不要落泪,而要磨快刺刀,磨快刺刀……”他的话音没落点,二班长马全有举起枪,说:“教导员!

我们发誓,……我们发誓:我们战到最后一个人也要收复延安!”

战士们纷纷举起枪,呼喊着……

开会中,一班长王老虎,背靠土坎抱着枪,不声不吭。散会了,他还是一动也不动地蹲在那里。马全有拉了他一把,说:

“老虎!走吧。”王老虎慢腾腾地站起来,还是半个字不吐。马全有还想问老虎几句话,但是他知道,王老虎是什么也不会说的。因为,王老虎是最能把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里的人。五

第二天晚间,团参谋长卫毅和一营教导员张培,在各连队巡转。他们从二连驻的一排窑洞走出来,下了山坡,顺山沟的小溪流朝前走去。

乍地,一个人从身后赶上来,喊:“报告!”

张培回头看,天黑得分不清眉眼。但是,张培从那敦实的身影上,认出了这人是第一连老炊事员孙全厚。

张培问:“老孙,你有什么事?”

“教导员,”老孙咽了一口唾沫。“教导员,你说,我只能拿菜刀?我嘛,能当战斗员。指导员跟同志们都说我年纪大了,五十七岁就算……教导员……我……我好赖也是个党员……我就是八十岁……目下,大伙都下决心保卫党中央和毛主席,我要到班里去。只要我亲手杀死几个敌人,就不枉党和毛主席教育了我一场,我死也甘心!”

张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背着手,右脚轻轻地在地上磨蹭着。

卫毅走到老孙跟前,说:“老孙,你有一片忠心。这哪,党是知道的。但是做饭也是不能少的工作!”

老孙难受地低下头,说:“我心里……”张培拉住他的手,说:“老孙,你的想法很对。人要活得有出息,就应该站在斗争的最前头。这站在最前头的人,有的拿着机关枪,有的拿着锅铲子。懂我说的意思吗?好,你回去休息吧!”

老孙说:“对。教导员……我……”他犹疑了一阵,磨磨蹭蹭转过身,走开了。

卫毅和张培肩并肩在山沟中的小路上走着,不声不吭。他俩带着一种感动的心情寻思老孙刚才的请求。老孙的话音,在他们耳边响着;老孙的形样,老是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俩向吐出灯光的窑门口走去。那里传出了激烈的讲话声。他俩走到窑洞门口,看见周大勇站在窑洞外的墙边,像在思量什么。

张培问:“周大勇,你们开什么会?”

“支部大会。”

张培伸头冲窑里看,只见指导员王成德正发言。他扭头问:“你为什么站在外头?”

周大勇没有吭声。他知道我军确实退出延安好几天了,可是他总觉得这个消息是不真实的。有时候,他脑子里茫茫糊糊的,像是正在若睡若醒的时候,做什么恶梦一样。

张培说:“同志,战争是要长期打下去的,我们还要忍受很多艰难苦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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