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实体版作者杨志军》第70/125页


梅萨就在隔壁。隔壁是一间小房子。
夜里,当香波王子踩着梅萨的肩膀,翻过通往大昭寺金顶的狮子门,悄然消失的时候,梅萨害怕得连连发抖,一个人,在一个连夜气都会沾染魔鬼信息的地方,怎么能挨到天亮呢?她想起边巴老师说过的话:“其实最早的世界里本没有佛,也没有魔,后来佛出现了,魔就来了,或者魔出现了,佛就来了,不知道先有了佛,还是先有了魔。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佛的地方就有魔,有魔的地方就有佛。这是不是说,没有佛与魔的地方,才是最理想的?也许是吧。但不可能没有佛与魔,佛之于宇宙,无处不在,因此魔之于宇宙,也是无处不在。世界万物都有两面性,那就是佛与魔,所以我们说:‘佛魔,佛魔。’”她蜷缩在狮子门前的楼梯上,突然意识到,让自己感到恐怖的不是魔,而是佛。她为什么遇佛而恐怖?原来她就是魔,人和佛的关系,就是魔和佛的关系。她这么想着,大声说:“我是魔,我是魔。”说了几声,似乎不再恐怖了,便起身朝下走去,她想走出大昭寺。
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揪住了她的头发。她鬼叫一声,恐怖重新袭来。
揪住她的是国字脸喇嘛。他不怀好意地说:“好一个法侣。”然后吩咐手下把她带下去,绑到辩经大院红金刚贴牌的柱子后面。
她在恐怖中熬过了一个小时,然后才被松绑。
国字脸喇嘛没收了她的手机,神秘地说:“秋吉桑波大师让你不要走,在这里等待一个云开雾散的机会。”
梅萨警觉地问:“什么云开雾散,对我们,还是对你们?”
国字脸喇嘛不回答,又说:“你要是离开大昭寺,立刻会被警察抓走,你要是待在大昭寺,香波王子迟早会来找你。”
梅萨说:“你们想拿我做诱饵?”
国字脸喇嘛说:“难道你不愿意?难道你的目的不是为了开启‘七度母之门’?难道为了这个至高无上的目的,你还会在乎一个同伴的死活?”
梅萨说:“你们会搞死香波王子?”
国字脸喇嘛说:“搞死他的只能是他自己。”
梅萨被带到了黑门院落的这间小房子里。
小房子的窗户用铁条封闭着,门也是锁死的。但显然这不是一个关押人的地方,因为有一些温馨的陈设:舒适的卡垫、华丽的矮桌、慈爱的白度母唐卡和一个装满了奶茶的银壶,还有摆着净水、檀香、果品和朵玛的供桌,一尊俊美无比的萨迦法王八思巴从容淡笑的铜像;更因为这间小房子是有后门的,后门被白伞盖的门帘遮起来,掀开门帘有一甬道,是通往大昭寺主殿的。梅萨好几次都想走到主殿去,但只要一掀门帘,就会有好几个喇嘛过来阻拦。她知道她仍然被绑缚着,只是喇嘛们不想承担绑架的罪名,才给了她形式上的自由。她想那就不要徒劳了吧,姑且听从国字脸喇嘛的,待在这里等待一个云开雾散的机会。
这会儿,好像云开雾散已经来临,她听到了香波王子的声音,禁不住喊起来:“香波王子,我在这里,香波王子。”
国字脸喇嘛进来说:“别喊了,没有用的,他救不了你。”
梅萨愤怒地说:“你们非法拘禁,我要告你们。”
国字脸喇嘛说:“告了我们‘七度母之门’就能自动出来?”
梅萨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已经说了,非法拘禁。”
“无赖,玷污了释迦牟尼的无赖。”
“你敢骂人?”国字脸喇嘛举起拳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心里一阵激愤:逃跑,一定要逃跑,这种人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黑门院落的外面,在一些轮换着和几个盛装华佩的藏族姑娘照相的外地游客当中,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以及王岩和卓玛默契地走到了一起。
阿若喇嘛说:“不能让他们把香波王子封闭在大昭寺,时间久了会出事儿,必须想办法。”
王岩说:“我就不信香波王子会死掉。”
阿若喇嘛说:“等你相信的时候就晚了。”
王岩说:“你们是喇嘛,他们也是喇嘛,好好给他们说说,让他们放了算了。”
阿若喇嘛说:“喇嘛最痛恨的还是喇嘛,佛法与佛法的对抗,是世界上最大的对抗,我们是不便出面的,警察。”
也许王岩等待的就是阿若喇嘛的请求,他看着卓玛,点了点头。
卓玛先是用指头,再用巴掌和拳头,最后用上了石头,黑门院落才被敲开。两个守门的喇嘛一人拿一根镶铁木棒,怒容满面地说:“这个门是随便乱敲的吗,你们是干什么的?”
王岩拿出警察证厉声说:“我们来抓捕罪犯,为什么不开门?”
两个警察推开两个守门喇嘛,走进了黑门院落。
院子里,大部分僧舍的门都开着,都有喇嘛在里面念经。王岩和卓玛喊着“香波王子”转了一圈,听到黑房子里有回应,举着枪站到了锁死的门前,对几个走出僧舍的喇嘛说:“谁拿着钥匙,快打开。”
国字脸喇嘛走过来,平静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王岩说:“抓捕杀人嫌犯。”
国字脸喇嘛说:“来这里的都是修炼密法的僧人,没有什么杀人嫌犯。”
卓玛不耐烦了,一脚踹向门锁,没有踹开,又用肩膀对着门,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夯撞了过去。
门开了,王岩和卓玛扑进黑房子,摁住了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愤怒地说:“我都是瓮中之鳖了,你们还这样凶猛,我是狮子,还是老虎?”
卓玛掏出手铐,咔嚓一声铐住了他。
他们走出黑门院落,穿过辩经大院,走向大昭寺大门。卓玛拽着手铐,紧贴着香波王子,小声说:“一出门你就跑,千万不要再到这个地方来。”说着灵巧地插进钥匙,啪地打开了手铐。
香波王子说:“你肯定希望我最终能够开启‘七度母之门’,不然你不会提醒我,但我的目标、我的伙伴都在这个地方,我怎么能不来?”
“你确定‘七度母之门’在大昭寺?”
“至少这里应该有显现‘授记指南’的‘光透文字’。”
“可我能救你的机会并不多。”
香波王子狐疑地望着他:“你到底是谁?”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告诉过你,我是一个国际刑警,我的目标是乌金喇嘛,不是你。”
香波王子说:“你很对,只要我发掘伏藏,乌金喇嘛就会关注我,他迟早会露面的,如果我碰到,一定告诉你。”
“非常感谢。”卓玛一脚跨出大昭寺大门的门槛,推了香波王子一把,“快跑。”
香波王子狂跑而去,但只跑了不到二十米,就被四五个警察扑过去摁住了。
香波王子这才注意到,大昭寺门前的广场上,停了至少十辆警车,警车的间隙前后,有许多举枪瞄准他的警察。干嘛呢?抓我?抓我至于动这么大的干戈?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也是惊讶万分,愣在大昭寺门口,面面相觑。只有王岩和卓玛明白:如此隆重的逮捕,说明碧秀调动了重案侦缉队的大部分人马,因为他要防范王岩、卓玛、阿若喇嘛、邬坚林巴这一干人对香波王子的抢夺或保护。
警察把香波王子摁到一辆警车的车头上,迅速搜遍全身,没收了手机和所有硬器,然后铐上手铐,拉开车门塞了进去。警车鸣笛而去。
4
碧秀没有击毙香波王子,也没有把香波王子带到重案侦缉队,而是通过正当手续交给了拉萨看守所。一来既然整个重案侦缉队都参与了抓捕,就只能公事公办地按惯例走程序;二来看守所是戒备森严之地,不会再有让香波王子脱逃的可能;三来碧秀作为具有家族传承的“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护法主门隅黑剑,已经得到黑方之主的新指令,指令让他在对付香波王子的同时,尽快除掉另一个人,如果因为击毙香波王子而受到警察同行的注意和限制,他就无法执行新指令了。
看守所的审讯室里,正面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几个红色大字让香波王子顿时矮小了许多。他萎缩在那张无法起立行走的枷锁椅子上,寻思自己够倒霉的,刚出狼窝,又进虎口,这个地方可不是随便能出去的。措曼吉姆,措曼吉姆,怪她还是怪我?如果不是她提出那样的要求,又如果不是被他断然拒绝,说不定此刻他已经走到“七度母之门”跟前了。
他面前几步之外是一张桌子,桌子后面是三个审讯他的警察。警察并不急着发问,给他打开手铐,然后静静地望着他。他也静静地望着警察,发现中间那个中年警察便是屡次让他遭遇的门隅黑剑。门隅黑剑的面孔棱角分明,像是刀斧砍凿出来的,十分的原始,眼睛凶悍,有一种贼亮贼亮的光芒。
半晌才有声音传来:“你叫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说:“不要兜圈子了,门隅黑剑,有什么你就直接问。”
“什么门隅黑剑?不要给我起外号。我叫碧秀,重案侦缉队的副队长。”
香波王子知道对方不愿在同事面前暴露自己和“隐身人血咒殿堂”的关系,便说:“碧秀?响箭的意思,莫名其妙射向了我。你祈请过你的祖先没有?如果你的祖先真的是山南孤儿庄园最早的主人碧秀拉巴,就决不会让你这样无礼地对待一个善良正直的掘藏者。”
“你善良正直?天下就没有善良正直的人啦。正因为我是碧秀拉巴家族的后代,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追捕你,你是一个险恶到极点的大阴谋家。”
香波王子惊喜地叫起来:“果然是碧秀拉巴家族的人,山南孤儿庄园,现在还好吗?”
碧秀冷笑一声:“扯这些没用,你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杀了人,我是个阴谋灭教灭佛的大坏蛋。当然是陷害。”
“谁会陷害你?为什么陷害你?”
“我不知道,我要问你们。”
“今天上午你都干了些什么?”
香波王子说:“我在大昭寺门口找到了措曼吉姆,带她去了宗角禄康,两个人意见不合她就跑了,我又回到大昭寺来找她,她天天都在那里磕头。”
“你和她什么意见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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