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全集Zei8.net》第34/71页


  “陈王也怎样?”
  “兄长你明知……”
  “我什么也不知。”
  陆长珉的心意李靖远并非不知,只是既已委身于晋,屈居人臣,拿什么去与圣人爱子争?韩黎阳年少单纯,李靖远怕他说话做事不计后果,给陈王招来麻烦,嘱咐道:“你也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韩黎阳蹙眉,问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岐王赏赐了你我二人汗血马,却并不赏赐陈王?”岐王得四匹宝马,其一赏赐了鲁国公赵知静,剩下三匹之二赏赐他与李靖远。但兄弟之中,韩黎阳最佩服的是陆长珉,岐王若是大公无私、论功行赏,第一个非陈王莫属。可如今陈王却被撂在了一边,韩黎阳为陆长珉不平。
  李靖远为人谨慎,因道:“岐王的想法我不敢揣测。但你若为陈王好,此事从此勿再提起。”
  韩黎阳嗤道:“兄长识时务,我可不是这样的人!”说罢拂袖欲去。
  李靖远将手中书卷“啪”地摔在案上,厉声道:“你给我站住!”他从来是不温不火的性子,极少如此严厉,韩黎阳一惊,停下脚步,转身过来。李靖远见他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禁又气又叹,责道:“黎阳,你怎么就不明白,对陈王最大的保护就是对岐王忠心!如今你我已归岐王节制,如果你还是心向陈王,只会给他招来‘不臣’的猜忌。说实话,我最初没有想到至尊竟封长珉为王,甚至位在相王之上,可他毕竟不是至尊的儿子,空在高位,却无根基,就好像站在了悬崖边上,险之又险。这话我只对你说,只说一次,你也勿语第三人——岐王对陈王的忽视,甚至不轻不重的压制,不是害他,是把他从悬崖边上往回拉!”说到激动时,李靖远双肩微颤。
  韩黎阳从未见兄长如此,底气也不足了,像个犯错的孩童,喃喃道:“我……我记住了。”
  李靖远叹道:“不但是记住,更要明白!”
  “可如果有一天,岐王与陈王为敌,兄长会站在哪一边?”韩黎阳仍是担忧。
  李靖远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第一,为兄会站在为兄认为正确的一边,第二,以岐王之胸襟与陈王之忠义,永远也不会有这一天。”——但愿,永远不会。
  二人沉默良久,韩黎阳不无担忧地问:“兄长,岐王会把秦娘子交给玉都兰吗?”
  李靖远摇头:“这位岐王,我也还未看透。不过,”他又道,“延嗣说他一定会。”
  *******
  夜幕降临在北方辽阔的大地,营帐里点起一把把篝火,夕食的烟火同羊肉的膻腥一同散去,陆长珉独自徘徊在营中,他觉得自己像个游魂,不知要飘荡到何处。
  “喵……”
  听见有气无力的叫声,陆长珉低头凝目,竟是只乳猫!俯身拾起,那猫显然被冻坏了,正战战发抖,陆长珉将它抱在怀中,疑惑这塞北大漠、冰天雪地怎么会有这么只小东西的时候,却听到了久违的,令他辗转难眠,也是唯一能将他游魂似的心系住,令其停泊的那个声音——“那是我的猫。”她道。
  陆长珉转过身。“是你?”抚悠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尴尬。
  “一定也是岐王弄来哄你开心的小玩物吧。”陆长珉抚摸怀中狸奴,“究竟是岐王啊,大到上元灯会,小到一只狸猫,只要他觉得能让你高兴,什么都能做到,我就没有这个能力了。可至少,我不会把心爱之人送到敌人手上。”
  抚悠素视陆长珉为襟胸冲朗之人,不意他竟说出这样满怀妒意的恶语,心下反感:“陈王的救命之恩,我感激不尽,但陈王不在其位,怎知岐王难处?况且夏尔在岐王是敌,在我却是友,何险之有?”说罢,从陆长珉怀中夺下狸猫,拂袖欲去。
  “等等。”陆长珉拦在抚悠身前。“大王还有何事?”抚悠微愠。陆长珉没想到,她竟维护李忧离至此,但他却不得不说些她不爱听的话,因为他不愿喜欢的人受人欺瞒,被人利用!
  “你想没想过,我将你带回来这事,玉都兰怎么知情?他怎么就知道你还活着?换句话说,如果岐王硬不承认有你这个人,最终不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了了之而已。战场上这样失踪的人太多。而当初你与玉都兰交换坐骑,那是他先同意了将你置于险地,刀箭无眼,你若真做了他的替死鬼,也怨不到别人身上。岐王为什么一面让玉都兰知道你还活着的事实,一面又假惺惺舍不得你离去?”
  陆长珉有如此质疑,抚悠不怪他小人之心,因为他并不了解夏尔——“你太不了解夏尔了,如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陆长珉冷笑:“是,我是不了解玉都兰,但岐王却了解。我亲耳听他说既要听话,又要能牵制北突厥的人选根本不存在,因此即使玉都兰刀刃太利,他也不得不用。”这原是抚悠的比喻,陆长珉却不知道。“那又如何?”抚悠问。
  “如何?”陆长珉急她不悟,激动道,“要约束宝刀而不自伤,就要给这刀找一柄合适的鞘,岐王让你回去,就是去做约束玉都兰的刀鞘!你这一去,还想再回来吗?”
  抚悠心中蓦地一凛,陆长珉点醒了她:若要控制夏尔,恐怕没有人比她更合适。李忧离也是这样想的吗?让她回到夏尔身边,甚至以身委于夏尔,换取一枚听话的棋子?以岐王的智略,他恐怕做的出来……
  转视陆长珉,抚悠绝然道:“如果晋国真的需要我这样做,我亦不敢爱惜此身。”她的父亲前后居于突厥近二十年,最后客死他乡,父亲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还有一件事,大王应该清楚,这上元灯会可不是为我而置。岐王知道我在营中,不过五六日,而将这些梁宫旧物搬到突厥,岂是五六日而能为之?这本就是岐王的计划——华夷一家,共庆佳节,在突厥人心中埋下华人友善,文明昌盛的种子,以图他日令其归心,而我不过适逢其会罢了。大王可不要像那些无聊之人,陷我于妖主,而又低估了岐王的气局!”
  该说的他都已说了,若她执意而为,不是不悟,而是心甘情愿,他还能如何?只是几句或不恰当的言语,已被她鄙为毫无格局之人,陆长珉心下惨然:“罢罢罢,岐王是天上的白云,我陆佩是地上的泥淖,只是有朝一日,若你需要,不管岐王什么态度,我陆佩定舍这泥淖之命,救你于水火而已!”
  陆长珉拱手道:“论气局,我弗如岐王。但我今日之言,也请秦娘子深思。”说罢离去。
  抚悠立在风中,看陆长珉走远,她抬起手臂,脸蹭在乳猫柔软的背毛上,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蓬蒿中一只受伤无依的乳猫——如果他的那些深情款款都是假的……
  *******
  “娘子回来了。”入帐时,婢女们七嘴八舌地围上来,脱靴解衣抱猫各司其职。抚悠道:“把其他人叫回来吧。”边点着还没缓过劲儿的毛毬的额头,佯责道:“这淘气的小家伙,冻坏了呢,让你乱跑!”
  “是啊,还害寡人在此久等。”——众婢让开,抚悠见斜倚隐囊,歪在榻上的李忧离正伸个懒腰坐起来,心下忽一阵五味杂陈。李忧离招呼她过去坐了,抚悠上前施礼,跪坐一旁,问道:“大王怎么来了?”李忧离握住她的双手为她取暖。奉上手炉的惠儿见状退到一旁。
  “猫跑丢了就跟我或是任谁说一声,让他们去找,还用你亲自去寻?把手冻得这么凉。”那双大手似将她寒冷的心包裹,抚悠莞尔道:“将士们来打仗,是保疆卫土,可不是来伺候我这个闲人的。”
  李忧离伸手亲昵地捏她的鼻子,夸道:“省事。”又问:“怎么找到它的?”
  “就在营中找到的,又走不远。”
  “是陈王先找到的吧?”这营中大小之事,没一件能逃过岐王的眼。
  “也是偶然。”抚悠道。
  “呵,你们每次遇上,都这么‘偶然’。”
  抚悠将手抽回,斜睨李忧离:“大王此言何意?”
  

☆、别亦难

  “意思就是……”李忧离扬起嘴角,令众人退下,又对抚悠道,“跟我来。”抚悠赌气不听他的,李忧离凑上前狡黠道:“非要逼寡人抱你吗?”抚悠瞪他一眼,李忧离大笑,拉起抚悠,绕过屏风,来到后帐。
  火炉床上放着一只连珠对鸟纹锦的包袱,李忧离指着道:“打开看看。”抚悠瞧他一眼,上前解开包袱,里面有鎏银青鸟纹函筒一只,黑漆梅花鹿螺钿扁盒一只,又有锦囊一只,短刀一只。抚悠先打开函筒,里面白帛锦缘,是一道特殊的战时公验,便宜出入关卡、通行全国。抚悠原持有岐王府的符信,通关过卡都以之为凭,不过不久前,也就是李忧离迎击西突厥的这段时间,皇帝敕令严禁诸王滥发符信,并限制王府符信的使用,虽表面看来是对私底下小动作不断的岐王和相王各打五十大板,但明眼人却知道这道敕令对岐王府的打压更甚,因为天下以岐王府流出的符信最多,通行范围也最广。至于李忧离的变通令老父的敕令变成了一道废纸,那实在是“君要臣听话,臣不得不想办法”了。
  锦囊中是些西域金币,刀子是为防身,抚悠横刀,陆长珉之言忽在耳边响起。
  “你说过即使阿史那夏尔是刀刃,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是吗?我现在倒有个不错的主意——要约束宝刀而不自伤,就要给这刀找一柄合适的鞘……”抚悠缓缓抽出刀子,李忧离从她身后伸过手臂,两只大手覆在她的手上,将刀子按回刀鞘,在她耳边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地命令:“不许自作主张。”
  抚悠放了刀子,转身,轻吊了眼梢,问他:“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自作主张’?”李忧离心想:“那还不是因为你一贯如此?”却轻捏她腮边道:“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只知道这几年来贺兰夫人日日思念女儿,形容憔悴。她已经承受了丧夫之痛,你还忍心让她承受与女儿长久离别之苦吗?”
  “是我不孝。”抚悠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心下怨道:“你要留我便留,做什么拿母亲招我流泪?”
  李忧离见她泫然欲泣,伸手取过黑漆螺钿盒打开,放在抚悠面前,问道:“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抚悠看了眼,里面整齐盘着半透明的细丝,取出缠在手上微用力拉伸,这又细又韧的仿佛是……抚悠惊喜:“是鹿筋?”她曾说过在草原上总是难得称心的琵琶弦,没想到李忧离竟也上心了。
  李忧离环住她的腰,轻吹她耳畔青丝:“是弦丝。”
  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满满地似要溢将出来,抚悠却故意曲解道:“是‘闲’时才会‘思’吗?”
  李忧离蹙眉,双臂箍紧怀中人,在她颈间畏痒处落下密密匝匝的吻。抚悠惧痒,又挣脱不得,笑得喘不上气,只得求饶道:“我知错了,知错了,这是什么?”胡乱抓起垫在那四样东西底下的一摞纸笺,将函筒、漆盒等掀落一床,未拿稳的纸笺床上、地下飘得到处都是。
  李忧离见纸笺散落,松开抚悠,俯身拾捡。
  “这是……”抚悠攥着手里仅剩的几张,目览之下,心泓投石。她转看李忧离,后者蹲在地上,正抬起头,四目相碰,心绪俱似平湖之下骤起波澜。抚悠敛裙跪在李忧离身旁,捡起他手底的纸笺,尽管是同样的内容,却从头到尾看过一遍,才小心收好。一张一张,皆是如此。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他写了那么多,看笔迹,有的工整,有的狂放,有的疏朗,有的寂落,还有一些,字迹极淡,仿佛是夜中难寐,忽然坐起,连墨都来不及研浓就迫不及待地落笔。
  一共十又七张,抚悠将它们一一叠好,捂在胸口,问道:“什么时候?”
  “洛阳城外。”
  “痴汉(傻瓜),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虽一忍再忍,眼泪终止不住要落下来。
  李忧离双手握住抚悠的脸颊,手指伸进她的发根,拇指揩干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柔声道:“我们在长安也偶遇过,既然这么有缘,我想一定会再见。”他忽然笑起来,目光柔和而清澈,极好看的样子,“后来知道我在江淮军营时你也在,难怪我那时有那么强烈的感觉,感觉你就在身边。”
  在她怨恨他的时候,他却是在思念她。抚悠觉得心里那只受伤无措的乳猫,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捧了起来,焐在心口……可她刚刚还因为别人的话轻易地怀疑他,她怎么能那么糊涂?!“对不起……”她终于放弃所有的防线,扑在他怀中哭泣起来,双手紧攥着他的衣裳,口中喃喃,“对不起……”
  李忧离虽觉得这“对不起”有些莫名,但美人在怀,也没有那许多精力思考了。他搂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背,双唇轻触她的耳梢:“不是你的错,是我让你误会了我是驸马都尉,是我不好,我弥补,用一世弥补。”顺势将她推倒在床,轻柔地解开她的衣带——可恨那些带子故意与他作对,竟越扯越紧!别的女人都是自己解好了投怀送抱,亲自动手,还真是头一次啊!
  “你做什么?”粗鲁的动作引起了抚悠的警觉,她将李忧离推开,捂着衣襟躲进床角,险些将床屏撞翻。“天太晚了,大王请回吧!”虽努力抑制,却还是能听出声音中的颤抖。
  李忧离也似惊醒了一般,为自己的举止懊恼不已:“阿璃,我不是有意要……”
  “什么都不要说了,大王请回吧!”
  心知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李忧离只好默默离开:“……那好,你也,早些歇息。”
  抚悠下巴抵着膝盖,呆呆坐在床角。过了片刻,阿春进来将散落的函筒、漆盒等收起包好,放进盛衣物的木箱,立在床边问道:“娘子可是要歇息吗?”抚悠抬起头,眼泪汪汪的,连阿春见了都心生怜意,暗思道:“亏是没让大王瞧见。”她用冷水浸过手巾,登榻捧给抚悠,抚悠接过手巾,敷在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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