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全集Zei8.net》第66/71页



☆、岐王妃(五)

  抚悠翌日醒来,眼皮很沉,脑袋很涨,而昨夜发生之事,竟是毫无印象了。阿嫣过来服侍并说乔景在外等候时,她还傻傻地问:“他怎么来了?大王不是有事要与我说?怎么没来?”
  阿嫣有些惊讶又有些脸红,轻嗔道:“三娘怎不记得了?大王来过又走了呀!乔记室说是大王让他来的,怎么大王没对三娘说吗?”昨夜二人房事那般激烈,她守在外面听了都臊得不行,早上起来她家三娘居然不认账了!亏得是娘子不认账,若是岐王不认账那不是没良心吗?阿嫣心里有个疙瘩,毕竟贺郎君才殁,又是被岐王手刃,不是三娘不该原谅岐王,可她照说该为舅舅服小功,不该这么快就和岐王行云雨之欢。但说到底,阿嫣又觉自己不过是个奴婢,不该私底下妄议主人,这种事,还是只当没听见没看见吧。
  不管阿嫣心里怎么扭七拐八,抚悠是当真记不起昨日之事了,她心下也觉奇怪,虽然她这两天心神俱疲,可也不至于几个时辰前的事竟无迹可寻。才想问阿嫣昨日岐王来说了什么,一伸手,袖管滑落,小臂上满是青紫指印,趁阿嫣转身,她偷偷掀了中衣往里瞧,胸前肩上那些淤痕简直就是铁证。可她……抚悠用力去想,越想越头晕越恶心,“哇”地一声毫无征兆地就吐了,可把阿嫣吓坏。
  “记室久等了。”这可不是客气话,抚悠好一番折腾才把自己收拾得能够见人。时已近晌了。
  乔景道:“时候不早了,请王妃上车,路上详说。”
  抚悠乘车出宫,经过朱雀街时,看见左右武侯卫正忙着将全城百姓向皇城集中——是时长安并没有坚固高大的外城,敌人来了,首先可凭恃是包括宫城和官署在内的皇城。一路上武侯喝、孩子哭,场面控制得非常艰难。她放下车帘,心情十分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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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北方草原到关中沃野,中间隔着纵横绵延的山脉,虽则不足以成为拒敌的天险,若能在其间打入几颗楔子,利用地利人和,也能像阻隔冬季北来的严寒一样一层层削弱突厥人的力量和斗志,即使他们冲进关中,也必是强弩之末。然而十五日前,李君儒负责抗突事宜,突厥收了相王的好处表示只会“意思意思”,故而李君儒也打点好了令沿途消极抵抗,可他不知道玉都兰除了与他结盟,还款待了赵国来使。赵国希望突厥假戏真做,借着李君儒的愚蠢命令和晋廷内乱爆发后的军心浮动,一路南下。谢煜明倒不指望突厥这帮攻城废物真能占领长安,但使晋国陷入战乱甚至分裂却最符合他的利益。对玉都兰来说,接受李君儒承诺的登基后给他的那点好处自然比不上遍地黄金自己取,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泾阳县位于从北方山脉突入关中平原的一个出口。突厥铁骑日行二百里,虽于中途遭遇了忠于岐王的小股军队的抵抗,但岐王毕竟刚刚接管,他们组织不力,人员又少,给突厥造成的阻碍大不过一只牛蝇。十七日夜,突厥主力大军驻扎泾阳,距长安不足百里,往南去,八百里秦川一望无际。
  长安,转瞬可至,无险可守!
  这夜,玉都兰正与薛延陀靡真叶护及诸将大宴,听说晋廷又派来了使者,他哈哈大笑,舌尖在割肉刀锋利的刃面卷了卷,问:“是李忧离亲自来了吗?若不是,圈进羊圈,少来烦我。”话音一落笑声如雷。
  “几日不见,可汗气派见长,如今要见你一面,可真难呢!”——为将数月前议和时所遭受的屈辱加倍奉还,玉都兰已扣留了两名使者,突厥的“老朋友”辛甫和岐王腹心中的腹心杜仲。使者发得越急,级别越高,说明李忧离对打赢这场仗越没有把握,越不想打,突厥这边就越有信心。接下来,就该派宗室出使了吧,不过玉都兰相信,以李忧离的智慧当能明白派再多人来也是投石于海,有来无回,所以他很好奇,岐王有没有胆量亲自来!但他却忽略了一个早该想到却没有想到的人——辛抚悠不请自入。
  夏尔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呼喝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好围着抚悠一起进来的侍卫:“谁允许你们让她进来的?还是连个女人也拦不住!”抚悠心平气和道:“可汗也不必责怪勇士,他们若想拦,我生了翅膀也进不来;可汗若不想见,大可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让他们把我圈进羊圈就是。”
  听出抚悠话里的威胁,夏尔勃然大怒:“你以为我不敢?!”
  顿了顿,抚悠道:“你,当然敢。”
  夏尔的愤怒似狂刀,可抚悠的平静像流水,他的刀能切削世上一切坚硬之物,却惟独斩不断流水,不自觉地,夏尔的气势敛了回去。他静静地注视他的朋友,记忆像骑上了骏马在这短暂却似乎凝固的时空里飞驰:第一次,破衣烂衫的她为了抢羊腿把他打伤的时候他愤怒地要父亲杀了这不知死活的奴隶,可当辛叶护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女儿带到他跟前向他道歉时,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星……夏尔不知道,那个他曾经刻骨地爱过,也铭心地恨过,如今宁愿忘记却总抹不掉,以为再不相见却突如其来的人,究竟该怎样面对。然而,短暂的失态后,玉都兰又恢复了大可汗的从容,他坐回座位上,弓起一条腿,端着酒碗,轻蔑道:“岐王妃若来叙旧,我请你饮酒;若做说客,我就只有请你喝北风了。”军帐内又是大笑。
  夏尔并没有为她设座的意思,这可不是待客之道。抚悠没说话,她环视四周,朝门口侍卫走过去,用他的刀割下门帘。安思慎跟在后面听她吩咐,把门帘折叠起来铺在帐篷中间。抚悠把刀插回侍卫腰间,施施然走到自己为自己设的坐席前坐下。她笑笑,道:“太热,通通风。”大帐内一片寂静,众人满脸匪夷。抚悠又道:“我要叙旧,可汗不请我饮酒吗?”
  契苾那忠“哼”一声:“即便你曾是可汗的朋友,可你背叛了突厥,我不知道你与我们还有什么可叙?”“背叛?”抚悠冷笑,“我只记得当夏尔险些被岐王俘虏时,以身救他的人不是你,不是在座任何一位突厥勇士,而是我,你口中的‘叛徒’!我为将岐王引开,险些丧命,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背叛夏尔?我纵然心念着我的故土,亦是人之常情,却于私人情谊上毫无亏欠!”
  那忠不屑:“所以你就想利用对可汗的救命之恩劝他退兵?”“我说过了,我是来叙旧。”抚悠重复道。“好,你叙。”契苾那忠倒想看看她怎么能“叙”到退兵上。
  “华夏乃礼义之邦,怎好冷落新朋友?”抚悠朝薛延陀靡真叶护叉手,“靡真叶护,我知道你。你是大可汗的长子,你来中原并不是为了占有这里的土地,而是想做一番事业证明自己,让大可汗位传于你。那么你想,是不费一兵一卒满载而归,还是损伤过半所得有限,更能得大可汗欢心?”
  “你这是挑拨!”契苾那忠怒斥。抚悠全不理会,加快了语速:“叶护将自己置于陷入中原战争、不能自拔的险境,实为不智。大可汗最钟爱的儿子,你的弟弟就在大可汗身边,你就不担心万一年迈的父亲突然辞世,或者你的弟弟想办法让他辞世,你在异国拼命,他在草原称王,你能甘心?!”
  “可汗!”契苾那忠起身拔刀,“请将破坏联盟之人拉出去严惩!”西突厥诸人无不义愤,可靡真叶护却另有想法——晋廷暗示了更优厚的条件,他本来也只想捞些好处证明自己,没想着为玉都兰卖命。
  四十出头的靡真有着草原人的魁梧,但他的头却比一般人小,架在宽阔的肩膀上,像展翅的巨雕俯视大地一样勇猛、阴鸷又精明敏锐。靡真权衡着晋廷可能是更好的合作伙伴,况且如果他不与晋廷合作,晋廷可能转而与他的弟弟合作,这就更加不妙了。虽说他并不着急在晋与西突厥之间做出决定,但也不能绝了自己的一条后路。于是他出言安抚西突厥的剑拔弩张,以示对晋廷使者的友好——他对玉都兰道:“可汗这位朋友的胆识令人钦佩,不过可汗放心,我是不会被她怂恿的。”
  靡真用余光意味深长地瞥了抚悠一眼,抚悠觉得靡真懂了她的意思,转攻玉都兰:“夏尔,我们是朋友,你何必这样敌视我?”夏尔冷道:“若你不是我的朋友,凭你刚才那些话,我早让侍卫把你拖出去砍了。”抚悠叹气:“这话可说得让人心寒,我可是从没忘记你。”她略偏头对身后两人点了点,两人上前将所捧的连珠纹紫地、绿地锦盒放在玉都兰身前案上打开。里面是金银珠玉和锦绣衣裳。
  “我听说你就要做父亲了,这是我送给孩子的一点薄礼,虽然如今两国交锋,也不知我与你还算不算朋友,但我与绮斯丽毕竟情同姐妹,她的孩子,也该叫我声‘姨母’。绮斯丽怀有身孕却长途跋涉,如今又住在人地不熟的贺兰山,我真的很为她担心。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么要紧的时刻离她而去。”
  “你想说什么!”夏尔腾地站了起来。抚悠微微一笑:“不久前有个粟特人因精通华人学问得到了你的重用,此次临行前你更是将保护可贺敦的重任交给了他,是与不是?”夏尔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抚悠安抚他:“你别紧张,康施惠与岐王关系也不一般,岐王嘱咐过他务必照顾好可贺敦,相信他会照办。”
  “你要干做什么!”夏尔踹翻了案几,冲到抚悠跟前。
  抚悠不慌不忙地起身:“我知道你为了让人跟着你拼命,把他们的家眷都带到了贺兰山。”“大家不要上当!”契苾那忠冲出来,“十五日前相王指挥军队,李忧离怎么来得及派人挟持我们的家人?”抚悠笑他:“突厥发兵的消息康施惠一早就通知了岐王,你说来不来得及?他的家族是昭武九姓中的大族,手中有一支暗中归附岐王的部曲,还用着特别经过李君儒吗?”“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那忠顽抗。
  抚悠淡淡道:“你可以不信,但后果你要承担。”看契苾那忠有所犹豫,她趁机续说道:“我现在可以告诉这里所有的人,如果现在撤兵,岐王不但会保证你们家人的安全,还会有大量金银布帛馈赠,并且今后每年你们都能得到晋廷的朝贡,保证所有突厥贵族吃穿不尽。如果你们坚持要打,且不说你们的家人,我在草原生活过,知道你们需要什么,难道你们真想打下长安,从此放弃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像中原人一样一辈子,甚至世世代代只生活在一块还不如一片牧场大的地方?想想鲜卑部落吧,他们好像是征服了中原人,可他们放弃了祖先的牧场,血脉里充满了华人的安逸,再没有祖先的英勇矫健。如今呢?我的母亲有鲜卑血统,我也有,但我是华人,因这世上以后,再没有鲜卑人!突厥人难道也想要这样的结局吗?”
  因这世上以后,再没有鲜卑人——抚悠的话,深深刺痛和震撼着所有的突厥人!鲜卑人,以征服者的姿态入主中原,却最终亡国灭族,这样的结局,突厥人不愿,也不能接受!
  夏尔感到愤怒,他为晋廷威胁他妻儿愤怒,为昔日朋友今日仇雠愤怒,为军心动摇愤怒,但他最愤怒的却是找不到理由反驳!“我杀了你!”夏尔猛地扼住抚悠咽喉,像一头被激怒的恶狼,“你敢动绮斯丽一根头发,我就让你粉身碎骨!”他原本以为他还爱着抚悠,可现在他明白,他只在乎绮斯丽。
  色厉而内荏,因为内荏,所以色厉。
  抚悠被卡得呼吸困难,脸色涨红,可心里却有底——她不怕他嚣张,就怕他无所畏惧!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抚悠道:“绮斯丽曾经对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为他生,为他死……心甘情愿为他受苦’……我愿意为忧离死……你愿意失去绮斯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再重逢,已是敌人,家国立场是跨不过的鸿沟TT

☆、岐王妃(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的曹·挑拨离间我最在行·狐狸登场啦23333333333
PS:岐王妃这六章算是全文的高|潮了,向结局进发\(^o^)/
  靡真决定先撤了,玉都兰在晋廷答应了称臣纳贡的条件后,也同意了撤兵。这是心情跌向谷底的抚悠这几日最高兴的事。夏尔本想让岐王妃亲自护送,以防有诈,但杜仲坚持认为西突厥也该拿出应有的气度和诚意,又激他是仍想纠缠王妃,夏尔一气之下决定就此分道扬镳。
  临别时,抚悠对夏尔道:“告诉绮斯丽,我真为她高兴。”夏尔冷脸不屑,她又道:“岐王心胸开阔,只要你不再索求过度,相信我们可以友好相处。汉元帝时呼韩邪娶了华人娘子,汉匈六十年没有战争。如果你愿意,至少在岐王和你我都活着的时候,晋与突厥也不会再有战争。希望你能认真考虑。”夏尔无言,只在上马前说了一句:“唯愿此生,永不相见。”——不见,不为友相见,亦不为敌相见。抚悠道:“也好。”
  辛甫继续以使节的身份护送突厥军队北上,以免途中发生冲突。杜仲等则同抚悠回转长安,杜绯卿与安思慎路上一唱一和把抚悠夸得女中张仪、当世孔明一般。说什么,怎么说,都是事先与乔景议定,抚悠不愿居功,她知这二人别有心思,果然,他们是想请她回宫。抚悠拒绝了,她要为舅舅办丧事。
  从泾阳回来,抚悠直接回了贺家。贺兰长欢下葬后,杜九娘说:“贺郎是个有心人,他知世事难料,早在蜀州清城县置下了一座织染坊,以为退路。我想过了,我在长安无牵无挂,不如带了妮子入蜀。”抚悠不假思索:“我与你同去,阿娘也在那里。”九娘苦笑:“岐王会放你走?”抚悠倔强道:“我要走,谁也管不了。”九娘摇头:“那你舍得离开他?”抚悠不言语了。九娘唉道:“此去蜀中,千五百里,想清楚再走。”
  可抚悠,想不清楚!她狠不下心恨他,却又不能再单纯地爱他,她怕她走了他没个堪说心事之人,可又怕她留下,会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她觉得整个人都在被撕扯!
  杜九娘自身遭遇已够可怜,哪还能瞧得抚悠整日愁思郁结,萎靡不振,便对她道:“我这几日忙着遣散家中奴仆,不得余暇,路上需要的东西你帮我采买吧。”于是抚悠便带着阿嫣被舅母“赶出”家门在街上游荡,阿嫣跟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三娘,要买些什么?”抚悠回了神,九娘根本没告诉她买什么!她懂九娘的好心,不过想让她透透气散散心罢了,便道:“路途遥远,到西市挑两匹良马吧。”
  自突厥退兵,长安又恢复了往日繁华,西市更是人流如织、货品琳琅,若不是有意采买什么,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可抚悠心情欠佳,身体亦欠佳,一见人多就头晕恶心,心里更堵得难受,没走多久就欲折返,可巧这时人群中有一女子与她擦肩而过,抚悠愣了下神,摘下羃篱转身张望。“怎么是她?!”抚悠心下大惑,甩开阿嫣追那女子而去——不会错,是她,周渤溢曾邀她在饯行宴上歌舞助兴!
  眼见那女子晃进一家酒肆,抚悠跟了进去,人影却消失了!酒肆二楼有几间挂着布幔的隔间,抚悠上楼挨个搜寻,阿嫣不知自家娘子找什么,只跟在后面点头如舂米地向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走错了”。寻到倒数第二间时,布帘一掀开,里面的人吃了一惊:“王妃?”曹延嗣起身行礼,他怕隔墙有耳,又改了称呼问:“夫人怎在此处?”想想这莫名其妙地突然闯入,又问:“夫人在寻人?”
  抚悠没有答话,转身去搜最后一间。曹延嗣目视阿嫣,阿嫣摇头,于是二人跟过去。那一间无人,抚悠站在窗前,拾起地上掉落的支窗木棍,推开窗子朝外看。
  “方才瞧见一个熟人,跟过来却不见了。”抚悠解释。曹延嗣虽不明所以,但仍建议说:“我帮夫人寻一寻吧。”抚悠摇头:“不用了,想必走远了。”她刚才闯进的几间,无论有人没人,无一例外都开窗通风,唯独这间窗户是关着的;且若是有意关闭,木棍不会随意掉落地上;窗外正有一棵大树,那人极可能是翻窗下树又回到一楼,此刻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再追是追不上了。
  方才集中精神不觉什么,这一停下来,抚悠忽觉天旋地转,一手抚胸,一手扶窗慢慢蹲下去,阿嫣急忙上前搀扶,曹延嗣道:“天太热了,夫人先歇一歇,喝口水,待会儿我送夫人回去。”阿嫣先扶抚悠到隔壁休息,曹延嗣下楼买了蔗汁调冰水。抚悠喝了,心中一片清凉,舒爽许多。曹延嗣见她转好,趁机问道:“不知阿郎近况如何?”
  抚悠从泾阳回来一直忙着贺家的事,不曾见过李忧离,倒是好奇曹延嗣是本该跟随岐王左右的人,怎么反来问她?“我最近忙于阿舅丧事,几日不见阿郎了,怎么,你也多日不见他了吗?”
  “我那日受了点皮外伤,”曹延嗣抚了下手臂,“阿郎令我静养,我哪里静得住?更何况又有突厥压境。我几次想见阿郎不成,”他压低声音道,“逼急了景明才告诉我,阿郎病了,怎么夫人不知?”
  这几日李忧离没来找她,也确实安静得有些异常,抚悠不禁担忧起来。曹延嗣叹气劝道:“我知夫人近来与阿郎不和,可阿郎不易,他所承受的外人无法想象,我那日竟从婢女捧的瓶瓶罐罐中看见‘胡麻’字样……”“胡麻?”抚悠惊讶。曹延嗣道:“想必夫人不知胡麻……”
  “我知道。”抚悠打断他。她在草原上见过,祭司做法时令信众吸食,听说吸过的人会陷入恍惚,暂时摆脱现实,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中得到身体和心灵的刺激与愉悦,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还以为是祭司法力无边,达到了天人沟通。抚悠忽然想起那奇异又毫无印象的一夜,一定是胡麻!
  她感到震惊、羞辱与愤懑,手指死死绞在一起——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真真幻幻生生死死,人生在世不也就是如此吗?阮步兵说得对,‘丘墓蔽山冈,万代同一时,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曹延嗣端起一杯酒,笑唉一声,“这杯敬长珉。”说罢仰头干了,低头时眼泪很自然地半挂在眼角:“长珉死得冤,他是为阿郎和夫人而死,若夫人与阿郎不睦,可对不住他。”
  曹延嗣这话看似劝和,却实际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一个内|幕,那就是,陆长珉之死确与岐王有关,而岐王必置他于死地的原因不是别的,是因他喜欢辛抚悠!“曹将军醉了吧?”阿嫣不服气,“陆郎君是因诬陷阿郎而死,怎么是为了阿郎和三娘呢?”“是,是,”曹延嗣笑着抹泪,“都是醉话,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抚悠知道陆长珉死得让曹延嗣心里憋屈,不然也不会借着酒意告诉她真相。他不是第一个告诉她陆长珉是因她而死的人,可当时抚悠并不十分信任贺倾杯,但她相信曹延嗣,加之近来种种,使她忽觉心寒,她从未觉察李忧离内心竟有这样阴鸷一面!她究竟爱上了一个怎样的人?她真的了解他吗?
  “大喜!大喜!岐王大败突厥!酒家,快上好酒!!”
  外面有人大喝,二层隔间里的人都出来瞧热闹,抚悠的思绪被打断:突厥?大败突厥?
  来人白衣襕衫,士子打扮,腰间仗剑,又似游侠,此刻已被七嘴八舌发问的酒客团团围住。他两手压下:“安静!安静!我的酒呢?”店主抱着坛子满面欢喜地从人群外挤进来,亲自充任酒博士:“酒来了!酒来了!”斟满一碗,看着士子将酒满饮,问道:“这位郎君,快说来听听!”
  士子饮了酒也不含糊,说话底气十足,引得街上行人都来张望:“官府刚刚布告天下,岐王于豳州大破突厥,过不了多久整个西市就都要传开了!”酒家又舔了酒,士子端着酒碗在人群中踱步道:“你们可知岐王如何破敌?”“快说快说!”“突厥次于泾阳,距长安不足百里,岐王先后派遣三位使者前去议和,而自己则带人迂回到突厥后方,设下埋伏,待突厥撤军,行至山谷狭窄处,岐王率军掩杀而来,以石漆(石油)烧绝前后路,从山上放弩|箭、投滚石,车上装满干草涂一层石漆点着了往山下推。突厥军队前后不得进退,左右不得突出,大军十亡其八,战马死伤无计,人尸马尸,尸体罗着尸体填满长长一道山谷!经此一战,西突厥元气大伤,我敢断言,十年之内,西北边疆,再无戎患!”“好!”众人齐声喝彩。
  士子豪饮。楼上有人问:“突厥人不会找我们复仇吧?”士子大笑:“这七八万都是精锐,突厥人口不可与中原同日而语,已是重创,况且玉都兰可汗也烧死了,朝廷只要略施计策在西突厥另立可汗,他感激我们还来不及,怎么会来寻仇?”众人听罢,又是欢呼。店主拍着胸脯道:“今日大喜,这酒我请了,诸位痛快畅饮!”“好!”“好!”忽有人端起碗道:“敬岐王与前方将士!”整个酒肆都沸腾了。
  他们分别还不到十日,想不到“唯愿此生,永不相见”竟一语成谶!抚悠心中涌起无数酸楚,眼泪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落,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冲到李忧离跟前与他大吵一架!
  ……
  “你果然没走。”送走了众人皆醉我独憔悴的抚悠,曹延嗣回转二楼。
  兰娘子呷了口酒,转眸笑问:“她去找李忧离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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