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全集Zei8.net》第67/71页


  曹延嗣低头把盏,掩藏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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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的娇吟像猫爪挠在人心上,男人却不说话,像闷头耕地的老牛,不过隔着绮罗看过去,也是十分香艳。抚悠呆立当场,帐幔内的男女并未发觉她这不速之客。冯春尴尬地在抚悠身后不知如何是好,待后者拂袖而去,她赶忙顶雷冒死地通传:“大王!王妃来了!”
  李忧离暮地一惊,推开怀里的女人,女人目光哀怨缠绵地望着他,抱住他的手臂。李忧离甩开她,披了衣裳大步走出来:“阿璃来了?”冯春不敢抬头,心想“这回真是死定了”,硬着头皮道:“是……来过了。”一字之差,大相径庭。李忧离用手遮了眼,缓缓坐在地上,双手捂面,心情沮丧之极。
  抚悠来之前想过要质问胡麻的事,陆长珉的事,夏尔的事,想过要将心中积郁全吼出来,可撞见他与旁的女人寻欢|做|爱,她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什么也不想问、不想说了。
  “九娘要带妮子去蜀中,阿娘也在那里,我想与她们同去。”她只想尽快逃离。
  李忧离震惊:“你说什么?你要走?我不同意!”
  抚悠没有气力与他争执,她平静道:“我只是来知会你,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走。”李忧离勃然大怒:“你想干什么?你是岐王妃!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抚悠一脸无谓:“你要觉得我这王妃尸位素餐,可以换人。告辞。”“你站住!”李忧离低喝。抚悠背对他道:“我要感谢你,此去蜀中千五百里,是你帮我下定了决心。”“你给我站住!!”李忧离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她拽住:“今天不说清楚,我绝不放你走!”
  抚悠被他掐得肉疼,眼泪瞬间迸落出来。“你杀我阿舅,杀前太子,非常之时、非常之事,我原以为应该暂放成见与你同心协力,可我错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你对我用胡麻!因为陆长珉喜欢过我,你就必置他于死地,可你忘了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我早就身死大漠,也不能有你我今日!国家大义面前我不是是非不分,可你明知道我与夏尔的交情,却一面让我假惺惺地去议和,一面设下埋伏陷他于万劫不复!”她感情爆发到顶点陡转凄凉,“你不是从前的你了,你曾说过杀戮不能化解仇恨,你也说过要在突厥设立羁縻州和平相处,为什么现在都变了?”
  “变了?”李忧离觉得讽刺,“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我在河北一战杀五万人时,你没有指责,你安慰我这是平定天下必须付出的代价。我现在为了一劳永逸解除边患,你反来指责我?只是因为那个人是阿史那夏尔!陆长珉之死与我无关,可我杀没杀他又有什么关系?一个诬陷亲王谋反之人不该死吗?这一个个你都要维护,你想没想过,我才是你丈夫!!”
  李忧离将抚悠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形和极端的愤怒之下,抚悠怒斥:“你是我夫就能对我用胡麻吗?!”此事李忧离自己也觉难以启齿,他是一时昏了头才做出那样的混账事,可……“胡麻之事是我不对,可我有多爱你你知道吗……”她以为他会狂怒,会否认,可他竟哭了。
  抚悠见他落泪,五内如被斧劈,若爱只剩相互折磨,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蜀道难

  “三娘,清城县在哪里?”盼儿拔开壶塞倒了水递给抚悠。众人正坐在一棵干似虬龙、状如伞盖的老槐树下乘凉,一张波斯花毯上,九娘斜倚凭几,婢子为她捶腿,妮子偎在母亲身边,手心捧着抚悠从树上捉来问她“敢不敢玩”的天水牛,另一手捋它长长的须子,阿嫣从车上抱了琵琶下来,众人要抚悠弹奏,盼儿与九娘的另一婢子则张罗着摆好了菓子瓜果,两个车夫趁机饮马喂草,也给马儿冲凉降温。
  抚悠向东南望了望,此处一片旷野,极目之内毫无障碍,天高云低,风拂草伏,心情甚为舒爽,她抱着琵琶调了调弦:“我们从长安出发至周至,走傥骆道,经过洋县再走子午道,过了汉中就是金牛道,过五丁关、七盘关、葭荫关、剑门关,一直往西南走,过梓潼、罗江就到了成都,清城县就不远了。”
  盼儿颦眉道:“这关关道道听得我头晕,得走多久?”“快则十天半月,像我们这样走走停停,许得一月吧。”抚悠低头以拨子拨出“叮叮咚咚”简单的音,又抬头笑问,“你干嘛一张苦脸?”盼儿道:“我听人说蜀道极险。”抚悠道:“险亦是美,壁立千仞,上绝飞鸟,下临渌波,说不定还能看见攀岩的猿猴呢。”
  九娘瞥了眼听到“猿猴”就兴奋的妮子和她手中的天水牛,又看抚悠这始作俑者,叹道:“阿璃你看你把妹妹带的,她这样男孩儿一样,将来怎嫁得出去?”不待抚悠说话,妮子回嘴道:“阿娘担心什么,阿姊又不是没嫁出去!”她童言无忌,却害众人都为抚悠紧张起来。
  抚悠倒真希望自己没嫁出去,心底泛起淡淡忧伤,转轴拨弦掩饰道:“就弹一曲《蜀道难》吧。”
  建平督邮道,鱼复永安宫。
  若奏巴渝曲,时当君思中。
  ……
  历经一月颠簸,抚悠等一行终于到达剑南道蜀州清城县。此地襟汶江(岷江),冠清城(青城山),云雨若仙境,晴日色如鲜,风景奇秀。贺兰长欢的别业就建在都安堰(都江堰)旁的玉垒山上,虽不及洛阳别业轩壮,却是密林修竹,诸峰洗翠,昼观云霭,夜闻江涌,金堤形胜,洞天宝地。
  贺兰氏早接到弟妹与女儿来信,长安之事大致了解,三人见面,各自伤怀,在院中就相拥哭泣起来,众人好一番劝解,才相携入室。贺兰氏安排九娘等沐浴梳洗,各自略作休整后共进夕食。她先说明今日备下了荤素菜样,虽说众人正在服丧,但九娘身怀六甲,妮子又长身体,且一路风尘,食不以时,好容易到了家,理应先将世俗之礼放在一边。九娘尤自犹豫,贺兰氏见妮子虽乖巧地唯母命是从,但偷偷咽口水也当真可怜人见,便道:“今日我为你们接风,就先破例一回吧。”九娘便不再推辞。这下喜了妮子,却不料苦了抚悠,她这一路食素未觉什么,今日一见荤腥胃中翻江倒海忍不住想吐,赶忙掩了口来不及向母亲请示便失礼地跑了出去。众人惊奇,贺兰氏与九娘是过来人,心中闪过相同一念。
  “阿嫣,还不快去看看?”杜九娘道,又问盼儿,“你一路与三娘同车,可知她哪里不好?”盼儿不懂,懵懵懂懂道:“三娘平日就是胃口不好,我想也许是外面的饭菜不合口味,有时在车里久了会恶心,三娘说是太闷,旁的也没有什么。”贺兰氏问:“她睡得可好?”盼儿道:“睡得好,她路上多半都是在睡,好像总也睡不够。”杜九娘听罢,叹道:“若是……那可真是我粗心,这一月都未发觉什么,只以为她离了长安心情郁郁,所以总没精神……”九娘自觉没照顾好抚悠,心下自责,贺兰氏道:“就算是有又有什么?她年轻,没什么妨碍,我去瞧瞧,你们先吃。”她嘴上说着无事,心里到底是担心女儿。
  抚悠呕了一阵,她什么也没吃,也就吐不出什么,幸亏刚才只是闻了一下,要多呆片刻,她怕她会把胃吐出来。阿嫣束手无策,只能给她拍拍背,倒点水,还好不一会儿贺兰氏便过来了。
  “阿娘,我不太舒服,让大家扫兴了。”好不容易一家团聚,她却害得大家没胃口,抚悠也感歉意。贺兰氏打发阿嫣去把粥端来,她在抚悠身边坐了道:“有件事,跟阿娘实说,上次来月事是什么时候?”抚悠心“咚”地跳了下,垂首羞怯道:“是五月的事了,中间有次微微见了红,可又没来,我以为最近事多,所以才会这样,吃些药调一调就会好吧。”贺兰氏拉了她的手,又问:“还有件事,你还是要跟阿娘实说,你与岐王已有夫妻之实了吗?”照说她弟弟在抚悠新婚当夜出事,抚悠不可能与岐王圆房。
  抚悠心虚:“阿娘你想问什么?”“与阿娘实说。”贺兰氏严肃道。抚悠想胡麻之事她不想提,若说婚后成夫妻之礼,阿舅才殁,母亲肯定生气,可若承认婚前有染,辱没门风,母亲也要生气,真是左右为难。“我说实话阿娘不要生气,”她还是从实招来,“当时形势紧迫,前途未卜,我和忧离都怕万一事败,就没有机会做夫妻了,所以……”“所以就是有过了?”贺兰氏翻过女儿的手,按住她的脉搏。抚悠惊奇:“母亲懂医?我怎么不知道。”“嘘——”贺兰氏令女儿噤声,她自然不懂医,不过喜脉与寻常脉搏不同,极好辨认,她也生过孩子,再结合其他症状,不难判断。
  摸了一会儿,贺兰氏笑着道:“自己来摸。”抚悠半信半疑地摸自己的脉搏,觉得脉象甚是有趣,问道:“阿娘,这是什么?像有珠子似的。”贺兰氏笑叹一声:“傻孩子,你就要做母亲了!”
  “我就要……做母亲了……”抚悠喃喃自语。贺兰氏笑她:“看你这呆样子,高兴坏了?”这怎么能是高兴的事?抚悠“呜”一声扑在母亲怀里大哭起来,把贺兰氏吓得不知所措,轻轻拍着她焦急地问:“怎么了?哭什么?啊?”抚悠哭道:“阿娘我错了,我当初不该不听你的话,我不该嫁给岐王……”
  贺兰氏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说过岐王并非女儿良人这种话,但此时心情又与说这话时不同,便道:“男女之情要遵从内心,你做的没错。”“可如果我们以后不在一起了呢?”抚悠呜咽。贺兰氏觉得女儿真是傻得可爱,教诲道:“女人除了为人|妻,也要为人母,就算没有了男人就不能做好母亲了吗?把孩子生下来,把他教养成人,这还有什么疑问?你想若将来有像你一样聪明伶俐的可人儿,就像你哄我一样哄你,岂不是一桩乐事?”抚悠抬起头泪汪汪看着母亲:“可我总让阿娘担心生气。”贺兰氏捏她的鼻子:“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虽然李忧离让她伤心,但好在她还有疼她的亲娘,抚悠终于破涕为笑。
  回头想想,那些日子四处奔波、大惧大悲,这个孩子能保住,许是天意吧。
  *******
  抚悠曾在山上住过一段时日,最知这山中岁月没有短长,有时觉得很长很长也不过才过了一二日,有时不觉时日,十天半月却已飞逝过去,这种令人失去时间判断的错觉也许就是“观棋一局未终而斧柯烂”最初的灵感来源吧。现在唯一可令她记起历日的也只有腹中胎儿的成长了——胎儿已有五又半月,她夏日进蜀,如今也由夏入秋,由秋转冬了,不过此地天气比北方平和许多,季节变化并不非常明显。
  日子过得十分潇闲,平日里读书抄经,抚弹琵琶,白日瞻云看白衣苍狗,夜里观星叹斗转星移;织染坊的生意自有贺兰长欢生前留下的妥帖之人打理,抚悠只好奇去过一二次,倒是被蜀绣技艺惊艳,遂雇了两个娘子专给九娘和她未出世的孩子绣衣裳,她也跟着三日打鱼两日晒网地缝几针;长安城里富贵人家豢养狮豹鹰鹞,此地却有一妙物,有叫貔貅,有叫貘,也有说古书上叫啮铁兽的,四肢耳目俱黑,其余全白,望其名貔貅、啮铁遂生凶猛异常之义,可它却体型滚圆,憨态可掬,尤其幼年时,那肉肉的一坨着实惹人怜爱,抚悠便养了数只,放在屋里,一时地下榻上团子翻滚,再多的烦心事也顿时全消;若闲极无聊想看热闹,便去同在玉垒山上的二王庙拜一拜,二王庙中供的非佛非道,却是常年人流不息,香火鼎盛,可见人若为民,千秋百代之后也不会被遗忘;还可去锦官城小住几日,这天府之国的中心,繁华不逊长安。蜀地生活之安逸令抚悠渐渐忘却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时常冒出想要在此处过一辈子的想法。
  十一月初,夜里下了场薄雪,醒来时青的瓦绿的树黛的山都戴上了白色风帽。抚悠穿着白皮裘在廊檐下守着小火炉,准备亲自给自己烤些鹿肉解馋,一只小貔貅趴在她隆起的肚腹上睡得惬意,几只大的在一笼翠竹环绕的庭院里或滚得一身雪,或攀爬竹子,爬到一半掉下来,被压弯的柔韧的竹子反向弹回去,竹林下便又落了一场雪,十分可乐。鹿肉也烤好了,腹内胎儿仿佛也垂涎欲滴、伸手蹬腿,五个月后,胎动已经很明显,抚悠欣喜地感受着渐渐在母子间建立起的温情。她如今心清如水。
  “我非常满意眼下的生活,只愿安安静静平平淡淡不被打扰。”她对长安来的不速之客道。
  那人站在院中,一袭青色圆领便服,外穿霜色翻领胡服,头戴幞头腰系蹀躞脚穿靴,清俊中自有几分刚毅,威严中又带些许温润,不过现在他正蹙眉看着脚下一群拦路的团子,有些为难。盼儿笑道:“将军来的不是时候,平日此时正该给它们喂食呢!”“哦,原来如此。”那人想。这些团子极讲战术,先是围观试探,确认对方无害后列好队形,左右两翼抱大腿,后面大军跟上准备以速度和重量碾压。虽然它们平日以耍憨讨乖为生,但毕竟也是被称为“貔貅”、“啮铁”的猛兽!这要换了常人,不是被吓倒,就是被乐翻,可来人也不寻常,他瞅准时机拔腿,如燕子般身形蹁跹地移步旋身,三五步便将那一堆团子闪在身后,胡服翻飞,也煞是好看,盼儿眼睛都看直了。一面是那人轻灵机巧,一面是扑空的团子翻滚着挤成一坨,两相比较,抚悠乐不可支:“我送靖远一只貔貅吧,你也看到了,此物凶猛异常,定能震慑敌军。”
  李靖远闪过团子,走至抚悠跟前,却没有与她说笑,而是跪地就行稽首大礼:“臣右卫大将军兵部侍郎李戬拜见皇后殿下!陛下已于八月乙酉登基,臣此次奉旨送来册书、礼衣、印信,请皇后接旨。”
  抚悠敛了笑容,垂目抚摸怀中团子,托起来交予盼儿,她裹了裹皮裘,掩住隆起的腹部,问道:“陛下是命我接旨,还是请我接旨?”圣旨没有“请”之一说,但辛抚悠是例外。李靖远思索片刻道:“是‘请’。”抚悠点点头:“将军请起。”命盼儿设座。李靖远起身与抚悠分宾主东西就坐,盼儿给他温了一壶酒。
  李靖远试探道:“那圣旨……”“既然是‘请’,接不接便随我意,将军把东西带回去吧,册书我不会接。看在你我尚有故交之谊,我留你喝酒暖暖身,册命之事莫要再提,否则,我就只有送客了。”说罢,抚悠亲为李靖远斟酒,莞尔道,“既然来了剑南道,就尝尝剑南酒。”
  这样的结果早在李靖远预料之中,甚至皇帝也没奢望他能把皇后劝回去,只是让他把东西带到,顺便看她过得好不好。起初李靖远实在很纳闷这事为何选了他,论口才他不及乔杜,论与皇后的关系,他比不上皇帝身边几位尚宫,皇帝派他来,只给了他两个字的理由——“顺路”。后来他琢磨明白自己确实是不错的人选,看了皇后的反应,他更加确信:若是皇帝派遣与自己太过亲近之人前来,皇后恐怕连见都不见,或者听明来意就直接送客,而他,至少可以中立地和她称一声“朋友”,至少还能说上几句。
  李靖远咂了口酒,道:“这样的生活戬也倾慕,可如今天下未定,还不能过这样的日子。”抚悠笑道:“平定天下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李靖远摇头,放下酒盏:“夫人,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是你只身前往江淮军营劝说长珉降晋,那时,你可不把天下兴亡看做与己无关。”
  抚悠望向远处的山与云,回忆道:“我年少的时候,不愿按照尊长的安排生活,一心想要独自闯荡,还妄想做一番事业,可后来我发现,运命面前,我什么都没有改变。即使我不做夏尔的使者,岐王府照样会与他结盟;即使我不劝说长珉,他一样会归降;而岐王府的政变更是有没有我都无关紧要。对于天下,我是个可有可无之人,我所做的这一切,到头来只是无端把自己卷入情义两难的境地,有负夏尔,有负长珉,更有负阿舅。既然这样,何不无为?这里安宁平静,没有纷争,我累了,这就是我想要的归宿。”她收回目光,手覆在腹上,现在这个孩子已牵绊住她的全部身心,想到李忧离兄弟相残的悲剧,她更不能回到漩涡中,她只愿这孩子做个平凡人。
  平心而论,李靖远并不认同辛抚悠可有可无,诚然她并不是决定性人物,但其推助作用不可忽视,虽然并非不可取代,但很多时候若不是她,结果也一定达不到预想的效果。抚悠多有心结,不是他人三言两语能够开释——聪明人有个坏处,很难听进别人的劝解,但也有个好处,早晚能自己想通——李靖远觉得无需他再多言,于是道:“取天下以刚,治天下以柔,陛下刚毅有余而怀柔不足,他需要你。我并非来做说客,只是真心为天下着想。望我走后,夫人思量。至于册书印信我不会带走,我暂不回京,路上多有不便,就当先寄放在夫人这里。我不多坐了,夫人有什么话要我带给陛下吗?”
  有什么话?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话?“夫人?”抚悠沉默到李靖远轻轻唤她。最终,她吩咐盼儿取来纸笔,改写了陶元亮的《拟古》“荣荣窗下兰”一首回复与李忧离:
  荣荣窗下兰,密密堂前柳。
  初与君相知,愿言情长久。
  行行渐分道,恋恋相煎熬。
  相濡以沫中,不若江湖老。
  兰枯柳亦衰,遂令此言负。
  多谢君昔时,交心倾情慕。
  两别隔千里,各自天地厚。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方,新生活,我觉得这种闲来无事养熊猫为乐的生活未尝不好呀,除了没有李忧离,比宫廷生活简直好百倍啊【这段纯属满足我对养一窝滚滚的YY233

☆、江东行(上)

  李靖远走时嘱咐送他的阿嫣:“陛下知道他送来的东西皇后不会过目,但给皇子的衣箱内有一物,是陛下亲手做成,十分特别,烦劳段娘子务必转呈。”“那是何物?”阿嫣问。李靖远只道:“衣箱最上有一只宝函,东西就在里面。”阿嫣依言去寻,并没有什么“宝函”,只有一只十分普通的木盒,不过也没有旁的,她便将这木盒拿给抚悠,里面是一只十八面象牙骰子,素面无字,镶嵌红豆。
  “这是哪里来的?”抚悠疑惑。阿嫣看傻了眼,喃喃道:“陛下为何做一枚骰子送给三娘?”
  这是李忧离做的!抚悠心口如遭重击,半晌说不出话来。阿嫣吓得连忙给她顺气:“是李将军嘱我一定要转交三娘的,三娘打开前,我也不知是何物,三娘若是生气便打我骂我,千万不要憋屈自己!”
  阿嫣急得要死,抚悠却只紧紧攥着骰子,默默滴泪:她是不是不该写那般绝情的信给他?现在去追李靖远还来不来得及?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不能轻易改变!
  可是……
  ……
  栅足几上散乱堆放着奏疏,地上也是,大部分是关于伐赵的,李忧离令人专门制了数架江左舆图为面的屏风放在大殿书房寝卧甚至浴室内,以便随时随地观察思考。虽然谢煜明诬陷他的阴谋被粉碎,联合突厥成南北夹击之势的计划也被扼杀,论军队战力,谢煜明刚刚接手整顿几个月的赵国远在突厥之下,甚至不及梁国和邢铧,钱唐也没有洛阳那么高大坚固的城墙和聚粮数以千万石计的粮仓,因此,与李忧离以往的对手相比,谢煜明在战场上并不是最棘手的一个,至少目前还不是。
  但李忧离对此战却倾注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和谨慎,不仅仅因为这是统一天下之战,更因为这个看似强大蓬勃的帝国此刻正面临重重危机的考验:他的登基充满血腥,虽然表面看各方势力暂时平息下去,但失意者不甘心失去既往的利益,一有机会便会死灰复燃,他们正等着他出错;河东、河北、河南、江淮,帝国的版图扩张太快,新收复的土地和人口还不能像关陇一样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个国家,特别是山东高门,他们从心底蔑视李家为代表的武人集团,就像秦灭六国,武力可以摧枯拉朽地开疆拓土,但分崩离析也只是朝夕;从去年年初攻打洛阳,打完洛阳打突厥,打完突厥打河北,打完河北打江淮,打完江淮又打突厥,这一年多,战马粮草消耗无算,虽然当他接手国家时发现国库比他想象得充盈许多,父亲聚敛的巨大财富使平赵之战有了坚强后盾,但再多的钱财也买不来人,主力军队几乎全年无休地作战,现在又要备战伐赵,李忧离自信他在军中振臂一呼而万人奋勇的威信,但人非鬼神,毕竟是有极限。
  这一仗,只许赢,并且只许速战速决!
  在李忧离的计划中,最好三月完胜,拖得半年,恐将不败而败!
  人是有极限的,弦崩紧了会断,这些李忧离都考虑到,但他唯一没有考虑到的是自己也是有极限的人。自从抚悠走后,他日夜忙于军政庶政,累到倒头就睡,睁开眼又继续忙碌。身边人看了心焦,劝却不听,都担心仗还没打,先把主帅累垮,直到他琢磨出个新花样折腾,众人才舒了口气——他令匠人粗切了一块鸡子大小的象牙,每日一到人定时(亥时)就把案头奏疏一推,拿出那块象牙打磨。虽然一样是不休息,但劳力总比劳心好,也算是一种放松了。渐渐的,这块象牙磨出一枚十八面骰子的雏形,接下来便是雕刻。虽无纹样,但十八个面中间有八个三角,每个角内都要凿出一个小洞,预备镶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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