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全集Zei8.net》第70/71页


  “我们可耗不起。”杜仲拿火箸敲着炭块,慢悠悠道,“且不论皇后与皇子安危,我方将士疲敝,国内政局未安,加之天气转暖,疫病频发,北人不适,又及赵都久攻不下,宵小必乘机复乱,四面告急,因此军中若有与赵军拼拖延、打消耗的想法,不如现在就撤,免得重蹈前秦覆辙。”他将火箸向炭盆内一扔,迸起无数火花。众人知杜仲绝非危言耸听,故皆心情沉郁,缄口不言。
  李宗玄恨恨道:“若擒住曹永姬源二贼,必当车裂之!”说来也巧,话音刚落,就听帐外侯三水等不及通报,高声道:“陛下,某将曹永小人抓回来了!”
  李忧离眉头紧拧,宗玄气得从胡床上跳起来,不待兄长发话,喝道:“把人带进来!”侍卫放行,侯三水将曹延嗣押到李忧离面前,斥道:“跪下!”曹延嗣毫不在意周围愤怒的目光,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施施然跪地行礼。“怎么这么快就抓到了?”安修明悄声问侯三水,当初侯三水暴跳如雷说要把曹延嗣抓回来活剐,安修明还泼了冷水,说“想去便去吧,只是他能在富阳等你去抓”?
  “为何不逃?”李忧离却直接这样问。众人吃惊地望向他,再看看曹延嗣,一身便服,面色从容,确实不像计划逃跑的样子。侯三水抓抓头,低声对安修明道:“确实,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稳坐大帐呢。”
  “我没打算走。”曹延嗣语气平静,可外人看来,这直如挑衅!李宗玄冲上前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怒道:“若阿嫂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掏了你的心肝喂狗!”
  “宗玄!”李忧离喝止,“听他说完。”
  曹延嗣起身跪好:“谢将军于我有恩,我入江淮军,是为了在适当的时机引陆长珉降赵,可惜当时赵国奸相当道,大将军韬光养晦,而晋已在北方崛起,等不得大将军铲除何卓,长珉便选择了投晋。我将计就计,随他入晋,又将姬繁川引荐于陛下,共同作为赵国在晋国的内应。我试图策动长珉另择其主,他不为所动,后相王买通徐盛诬告长珉谋反,陛下竭力维护,是我骗长珉陛下要弃他与江淮兄弟于不顾,他才反诬陛下。事败后,我怂恿相王密杀长珉,并在皇后面前将此事栽赃在陛下头上。最后便是姬繁川把皇后骗到富阳,我给他们放开一道口子,送他们入城。”
  众人听了恨得牙痒,李靖远亦想不到他引为生死兄弟的曹延嗣竟从一开始就是怀有异心的赵国谍人,并间接害死了陆长珉,心中痛惜不已。李忧离周身散发寒气:“你今日吐露实情,意欲何为?”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曹延嗣平静道,“这世上,有人令人敬佩,譬如谢将军;可有人让人觉得,若能与他共创一番事业才是人生最快意事,譬如陛下。但今生,永不能。谢将军于我有恩,陛下于我有义,我帮繁川虏了皇后,还了谢将军的恩,如今带来项上人头,请陛下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什么喜欢曹小狐狸?
因为他帅他聪明他看事通透他在暗处比李忧离陆长珉看得都明白,谢煜明是恩人不能负,但他的抱负与李忧离契合李忧离亦不能负,恩义两难,唯有牺牲自己,恩义两全,他是最明白的人,但却给了自己一条最不明白的路,死路
ps:我说这是倒数第二章了,你们信吗?233

☆、李载明(全文完)

  李忧离没有杀曹延嗣,或者说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杀曹延嗣,只将他关了起来。但淮阳王李宗玄咽不下这口气,虽然兄长不发话他不敢贸然杀人,但将曹延嗣发配去修造攻城器械,一天吃几顿鞭子,相信即使兄长知晓也会睁一眼闭一眼——当李忧离见到衣衫鞭裂处旧伤血迹凝褐新伤白肉外翻的曹延嗣时狠狠皱了眉头:“谁做的?”曹延嗣舔舔干裂的唇:“有水吗?”李忧离看他一眼,转身出去,回来时扔了水囊给他:“淮阳王的命令?”后者只顾“咚咚”灌水,一气喝完,抬手抹嘴,牵动背上粘着皮肉的衣裳,疼得嘴角抽搐,却笑道:“我不知是谁,也不重要。”
  李忧离挑亮帐内油灯,在他对面坐了:“明日不用去了。”曹延嗣低眉寻思片刻,莞尔道:“陛下如此恩待,是要我羞愧难当、无地自厝吗?”李忧离睨他道:“我已下令停止建造攻城器械。”曹延嗣惊讶:“为何?”李忧离淡淡道:“不攻城了。”曹延嗣大惊:“为何?!”
  曹延嗣半晌回不过味儿来,他知道李忧离受制于人,但他更相信李忧离不会放弃。“陛下……另有筹谋?”他只能做此猜想。李忧离轻一笑:“知朕者延嗣也。”顿了顿,道:“谢煜明知我不欲延宕,我知他城中无粮,亦拖延不起,是故陷入僵局。可我昨夜灵光忽现,我已占据除半座都城以外的赵国全境,为何非要一叶障目,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费时费力?”
  “陛下的意思是,这半座城,不要了?”曹延嗣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李忧离话中应是此意。
  李忧离从容道:“不但这半座城不要了,我还要承认赵国的宗室社稷,止兵戈,结友盟。我将设立东南道行台,安抚百姓,恢复生业,任用华族,改编军队。对了,行台就设在朝天门北,原赵国官署中,也算是物尽其用,延嗣以为如何?”数万人白白耗在战场上,攻不能攻,退不能退,无事可做既浪费粮食,又易生变乱,何如从现在开始除去必要的防守,就着手治理天下?城外安居乐业,何愁城内不人心思归?
  曹延嗣因惊讶而绷紧的神情渐渐变成了悟的舒展,又因对谢煜明境况的深深忧虑拧起眉头,叹一口气道:“以前,陛下是攻,谢将军是守,转攻为守看似是退,但陛下摆出了长期对峙的态度,首先瓦解的就是城内人心,赵军若守,便是待死,可赵军若转守为攻陛下就可以天下为纵深歼灭赵军。即便两国就此罢兵,陛下存赵国社稷,那赵国也是名存实亡。如此看来,即便谢将军以皇后为人质,终破不了这必输之局。”
  对曹延嗣能如此之快地领悟自己的战略意图,李忧离颔首赞赏:“正是此意。”但又道:“然此计终不尽美。”曹延嗣不解:此计策既不费刀兵,又能全人质安全,以柔克刚,以逸待劳,他却还嫌不够,那他待要如何?只听李忧离叹息道:“我妻儿一日在他人手中,我便一日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想来也是,曹延嗣颇为理解,甚至同情,于是道出从未对他人言及的猜测:“我在富阳见到皇后时,感觉她似乎有所察觉。但繁川以陛下生死相欺,她就算有怀疑,也不能不来。”
  阿璃或许已经看出了破绽,可为了他,仍以身犯险——李忧离暗暗攥紧双拳:他若不能救她,还算什么男人!“朕来找你,是想派你个差事。”这正是他来见曹延嗣的目的。后者不敢置信:“陛下还信我?”
  “朕信不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谢煜明信你,”李忧离勾唇笑道,“朕派你的差事,就是出使赵国。”见曹延嗣目瞪口呆惊讶不能言语,李忧离满意地笑了笑,起身走到帐门前,顿住脚步,转身挥手飞出一物。
  “啪”,曹延嗣本能地抬手接住。李忧离道:“你若仍念谢煜明对你的恩,就该知道怎样做是对他好。”曹延嗣摊开手心,低头看去,李忧离扔过来的是一盒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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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破冰窸窣,融雪滴阶,曹延嗣和谢煜明相对默坐,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开口。
  “我看了你的信,”终于还是谢煜明打破了平静,他道,“没想到会把你逼入这种两难的境地。”他看着他,平静中有一丝对幼弟的愧疚与怜悯,全无苛责。曹延嗣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当真面对救过自己,收养自己,把自己当亲弟弟一样的异姓兄长时,又与“预想”不同——他错估了亲情的分量和内心的愧责。“兄长永远是兄长,但若择主而事,我选陛下。”可他却只有压抑心中汹涌的情绪,假装无情。
  谢煜明怅然长叹:“论治国,我果真不如人吗?”
  曹延嗣相信谢煜明不会差,但从方方面面来看,李忧离却显然已经具备了开创一个全新盛世的种种条件。“兄长有不若陛下者三:陛下有一支强悍忠勇的军队,刀锋所指可以控制溥天之下任何地方,兄长莫能及;陛下有陇西勋贵的背景,山东高门的支持,亦颇得江南华族好感,兄长亦不能及;陛下文有乔杜,良将如云,皆为当世人杰,国家栋梁,兄长三不能及。”
  “这就是你离开的理由。”谢煜明这一问只似陈述,然而曹延嗣的答案却出乎意料:“不是。”
  “那是为何?”谢煜明惊讶不解。曹延嗣自知对不住谢煜明,然而他不能违背内心。“这天下,”他抬起头,“不是所有人都能让人甘愿与他一道披荆斩棘,不求立功扬名,只求快意人生。”
  谢煜明沉默,久到曹延嗣有些心虚:“兄长……”他轻声唤道。
  谢煜明却笑:“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起身道,“带你去见一个人。”
  曹延嗣没想到谢煜明带他去见的,竟是辛抚悠!
  (三日前)
  “如今言败,为时尚早,你要劝我投降,我劝你不要白费口舌。”
  “我何时说过要将军投降?”
  谢煜明微一迟疑:“娘子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抚悠道,“我一直心有疑问,将军如此坚守究竟为何?总不至于是为全赵国宗庙吧?”她语气轻浮讥诮——若不是晋廷步步紧逼,谢煜明一定也会按部就班地效仿宋齐梁陈赵之惯例,加九锡,行禅位,改朝换代,因此他不必用忠君之虚言搪塞。“亦或是因为城中百姓?”这又是一个不可能的答案,因为是赵是晋,与百姓无关,无论是早前收复的西蜀还是新近收复的梁国,除对野心作乱者毫不手软外,晋廷的安抚政策基本成功。“又或者是欲王天下?”她抛出一种可能,却又自己否定,“但我却觉不是。”
  谢煜明挑眉:“为何不是?我为何不能想得天下?”
  “是我这话欠妥了。”抚悠随即更正道,“欲王天下者在我看来有二种,其一,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穷奢极欲的享乐,其二,为了实现治国平天下的志向,权力和财富倒是附属。将军肯定不是第一种。”
  谢煜明笑了:“娘子未免将后者看得过于高尚,人心之遇权力,从来不能如此简单。”
  抚悠也笑:“不是吗?广厦千间,夜眠不过一席,良田万顷,日食不过三餐,纵有万千娇颜,所爱,”她故顿了顿,“也不过一人。”——虽然世上多数男子并非如此,但谢煜明却是专心之人。
  “譬如忧离,李家累世公卿,鸣钟食鼎,至上皇登基,他不满周岁而封王,这辈子,即使无所用心,亦可|荣|华无匹。他低落时也曾对我说,于他而言,斗鸡走狗驰骋畋猎游戏花间与友人醉也是一生,战场弃身锋刃朝堂如履薄冰败则万劫不复胜亦难免骂名亦是一生,为何他要舍弃人所向往之安逸而自寻苦吃?”
  “权势财富他并不缺,若非志存高远,何以七载东征西讨、沐雨栉风?何以身负恶名、冒天下之大不韪?我知世人诟他篡权,亦知后人不免非议他得位不正,我不否认他有野心,而且我知道他的野心远比做皇帝更大。他要的是海内升平、四夷威服。世人见他以武力平天下不过管窥蠡测,我最佩服的却是他聚群贤以谋文治,兢兢业业,宵衣旰食,此虽无战场之壮阔惊心,却是开百年太平之根基!”
  “我说将军不欲王天下,是将军不欲为荣华富贵王天下,而与忧离一样,是要一展雄才,经纬天下。是耶?非耶?”李忧离与亲信谋划时,常要她陪在身边,谢煜明自然是“知己知彼”的重中之重,故而抚悠之前虽未见过谢煜明,却对他了解颇深:他不是那种眼皮浅薄、志短才疏,乘乱世东西跳梁的小丑!
  抚悠说中了谢煜明的心思,后者却并不承认,但也不否认。抚悠又道:“我以天下比棋盘,以众生比棋子,以将军与忧离比弈手,将军以为恰当否?”“尚可。”谢煜明道。
  抚悠点头,续说道:“然而战争终非对弈,‘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神州萧条、生灵涂炭,难道这是将军希望的吗?既然将军与忧离都有经邦济世之志,能力亦在伯仲之间,要在战场上分出输赢,是以天下为赌注,以生民为刍狗,胜之何荣?取之何幸?”
  “那娘子有何高见?”谢煜明问。
  抚悠道:“我有个主意,不如越过刀兵,将军与忧离直接比试治国!”
  “比试治国?”抚悠不同寻常的思路着实让谢煜明吃了一惊,又有些好奇,“如何比试?”
  “不难。忧离视将军为当今世上唯可与己匹敌之人,对将军推崇备至,想必将军对忧离之评价亦当不低。二位如双星闪耀,却无缘交汇,岂不可惜?所以我建议将军与忧离比试治国,教化百姓,改易风俗,抑制权贵,选贤任能,练兵强兵,远夷来服,士农工商,富国富民,凡民政军政对内对外,无论一时之策,抑或万世之制,都可在比试之列。至于形式,可只将军与忧离二人,所谈内容不传六耳,不录国史。若将军之治国策略说服忧离,则忧离撤兵,五年内不犯赵地,给将军足够时间恢复民生、整顿军队,五年之后一决胜负;若忧离之治国策略说服将军,则将军开城归晋,忧离保证将军及妻儿安全;若将军与忧离都无法说服对方,则再以刀兵相见。将军以为如何?”
  谢煜明听了抚悠这番“奇谈怪论”,嘴角抽搐了下,似笑似嘲:“少陵说你能言善辩,某今日开眼了。”
  抚悠对他这句褒贬不明的话不以为意,问:“那将军以为如何?”
  谢煜明哂道:“你就是如此说服了陆长珉,令他最终冤死牢狱?”
  抚悠反问:“长珉之死,难道不是将军之功?”
  谢煜明从容道:“晋主若无除他之心,我亦不能将计就计。”
  “我从来没有说服过陆长珉……”抚悠幽然道。谢煜明吃惊,抚悠又道:“我也不可能说服将军。”谢煜明大惑,抚悠笑道:“长珉之所以归降,是他审度时局,甄别利弊的结果,同样,没有什么人能说服将军,能说服将军的,只有将军自己。”
  谢煜明嗤一声:“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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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延嗣与辛抚悠见面,约半个时辰后退了出来,余光瞥见一人,他回头看了眼,姬繁川抱臂倚柱站在那里。曹延嗣思索如何开口,不料对方却抢先道:“你已经仁至义尽,没有对不起谁。我早看出来,挟持辛氏这件事你并不十分情愿,但你还是帮了我。如果你选择投靠晋主,背弃兄长,或许我会生气,但你选择的是‘死’,我还有何话说?”他回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耸耸肩,“把她劫回来,真是事与愿违。”
  曹延嗣眉宇间仍因矛盾而现出淡淡愁苦:“兄长大恩,永结草衔环,永世不忘,但我想,人活一世也该为自己选择一回。”顿了顿,他问:“你呢?”
  “我?”姬繁川倒很看得开,语气豁达,“是生是死,是战是降,我都跟着兄长。”
  以曹延嗣对姬繁川的了解,他迟疑了下却仍是点破道:“我以为,这并非你心中所想。”
  姬繁川轻轻笑了:“我跟你不同,你是曹延嗣,而我——是谢少陵。”
  谢少陵,谢煜明的同胞兄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背叛兄长。
  “不过,”谢少陵忽然揽了曹延嗣的肩,对他挑眉,“你说晋主会不会以为这是个圈套,不敢赴约?”曹延嗣睨他片刻,挑眉回敬:“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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