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余生全集Zei8.net》第111/140页



几个穿着校服的年轻学生,在前排的后头拉了横幅,开始喊口号,内容无非是抵制汉奸一类。阮凤楼还在台上唱着,只装作浑然不觉。

几个学生的胡闹自然是不痛不痒的,很快就被轰了出去。然而这场小插曲却像阵风,一旦被火星遇着,即刻便要燎原了。一时间场内各怀鬼胎的赋闲人士纷纷骚乱起来,显然是早有准备。

此时靳云鹤就站在一旁看着。

眼见混乱乍起,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因此立即打起精神,他迈开双腿,急匆匆就去找秦丰了。

秦丰近在眼前,温柔地发了话,同时迅速地拨出来两队警卫员,让他带去维持秩序。

而靳云鹤领着两队警卫员,却是面对着一大片无边无际的乌泱脑袋发了难。他还没处理过这样的状况,一时也只能站在场外,与场内的人群僵持不下。

因为天河园的不动作,那边人势又逐渐壮大,其中有的就开始往台上扔东西。

前排的军官不满了。

秦丰被唤过去,赔笑应了几句,很快就又走向了靳云鹤。他手里拿着帕子,不停擦着汗,口中语气则是少有地快了些:“开枪开枪。让他们开枪。”

靳云鹤心中一紧,并不想这么做。只是思来想去的,他也没找着什么办法,于是最终只得让警卫员开几枪震吓一下,同时嘱咐他们不要打伤了人。

警卫员很快地行动起来,绕场一周散开,把场内的群众团团围住。

黑夜里划过第一声枪响。

阮凤楼噗通一声在台上跪下了。

他是直挺挺地跪着,跪着却又不像在跪。靳云鹤站得挺远,因此就只能眯着眼看他的嘴唇在动,却又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场下静了一瞬,阮凤楼说完话,起身鞠了一躬,走下台。闹事的人不动了,警卫员趁机把他们挑拣出来轰出场外。

小蝴蝶不演,戏园子里自然还有别的演员,此时统一上场,马马虎虎倒是也勉强凑合了下去。靳云鹤抱着双臂,没滋没味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戏唱得人仰马翻的,很像台子上挤了一群被踩了尾巴胡乱嚎叫的动物。

于是在原地呆站了一小会儿,他转身又回到台后面去了。

阮凤楼此时正在发呆。靳云鹤挑了帘子进来,他知道,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怎么着,哭鼻子了?”靳云鹤轻声问道,低下头,歪着脸看他。

阮凤楼这才瞥他一眼,然后立即把目光别开。他没哭。

靳云鹤倒是还记得阮凤楼小时候的样子。

刚认识阮凤楼的时候靳云鹤只觉得他非常没用,嘴里整天不是要爹就是找娘,还动不动就哭。后来好像也没怎么变过,时隔多年,他现在倒是不哭了。

但是学会了板着脸,靳云鹤遗憾地想到,还是小时候好。虽然哭的时候烦了点,但是吃饱了的就好了。

“你以后啊,”靳云鹤拉过一张凳子在阮凤楼身边坐下,“就别上台唱戏了。愿意听你唱戏的自然花钱请你唱,你就别在这样的场面上掺和了,行不行?不委屈吧?”

阮凤楼不说话,只轻轻把手放在胸口,半晌后方才缓缓开了口。他没有面对着靳云鹤,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我这心里……憋得慌啊。”

这声音是细而颤的,飘到空中化作另一只虚无却有力的手,一把攫住靳云鹤的耳朵。

靳云鹤蹭蹭他:“你别往心里去。”

见阮凤楼不答话,他又继续道:“你啊,也别把人都想得这么正直。都是普通老百姓,谁还不想好好活着?他们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唱个戏就算汉奸了?那我瞧着上海沦陷了,那些个活得好好的人,个个都像汉奸。”

阮凤楼闻言皱皱眉,眼中平添许多怅然,然而仍是不答话。

靳云鹤知道同他没什么好讲的了――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嘛!眼前这人冥顽不灵的,动不动就和自己过不去,可同自己过不去又有什么用呢?

但靳云鹤还是愧疚――他没法让阮凤楼像自己一样不把这事儿当个槛,他就得承担阮凤楼的愧疚。毕竟当初可是他自己腆着脸求人家帮忙。现如今人家忙也帮了,还帮得很到位,那自己可不就欠了他了?

叹一口气,靳云鹤不做声了。

这阮凤楼像块石头一样软硬不吃,真是叫人着急。他不敢在阮凤楼身边着急,就起身走到一旁,皱着眉冥思苦想,同时无意识地原地打转。

当初上海刚刚沦陷,天河园也闹过这么一次。那次闹得凶,也闹出了许多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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