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余生全集Zei8.net》第112/140页



大家原都是心有不忿的。

本来他们只是戏园子的客人,小蝴蝶的票友,他们是来听戏的――这是能够令票友们最单纯癫狂痴迷的地方。但后来内患外乱一起来,人们就不能像从前一样了。有的亲人离散家庭破碎,有的从外地流亡过来寄身异乡,他们突地就无处可去无枝可依,只能于茫然无助里抓寻几丝过往旧影,在戏里唏嘘感叹一番了。

可就连这么块地,日本人也要占。

他们很生气。在他们心里,天河园是主人,他们是客人,而日本人是没有位子的。于是在日本人面前,他们得是主人。起初他们无知无觉的,就把这一愤怒发展得很是冲动迅速,结果招来日本人做了一场清洗,天河园就此废了。

殊不知,日本势力不是国民政府,所以他们要做清洗,是不需要理由的。那时上海只刚沦陷,租界里却没怎么变过样。因此日本兵虽是早已一脚踩上中国国土了,却仍有些人不把它当回事,还活在自己的梦里,觉得战争同上海是扯不上关系的。

那时靳云鹤还在香港,他有自己的痛苦,自然不会了解天河园的惨痛曾经。

清洗过后,天河园里就没人了,只有阮凤楼留下来不愿意走,他不甘。其实他心里同那些闹事者一脉相连,既希望这戏能够永远唱下去,却也不愿受这山河沦丧的窝囊气。他多希望这世界能变回原来的样子,然后就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不要再变了。

天河园是他的童年,是他的事业,是他几乎全部的生命。他在理智上明白天河园是不能再开了,可偏偏遇上靳云鹤,他又心存侥幸,魔怔般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想要试一次。

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又犯了次蠢。

幸好这一次并没有死人,否则那些命可都要算在自己头上了。

阮凤楼缓慢起身,一把扯下外衣扔在地上。戏服可怜兮兮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被他一脚踩了上去。

阮凤楼走向靳云鹤,知道现在反悔已经是骑虎难下。

但他还是说道:“我不唱了。你找别人去吧。”

靳云鹤定定看他,不说话。

“我不走,你不用担心。”阮凤楼垂下眼睛,“我就是不唱了。”

“好。”靳云鹤冲他一笑,轻声道,“你该累了吧,要不回屋歇着?我忙完了过去找你。”

阮凤楼点头,转身走了。

靳云鹤黯然地看着阮凤楼走出门去,觉得自己真是太对不起他了。

这边仪式一结束,靳云鹤就又找到了秦丰。

秦丰面露疲色,肩上罩了件灰布外衣,在靠椅上似睡非睡地拿手撑着脸。

靳云鹤疾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秦老板。”

秦丰眯缝着的眼睛在闪着微光的镜片后面倏地睁大了一下,然后他坐直身子,面对了靳云鹤,一边开口道:“靳先生,今天这事儿闹得――可不是件小事儿啊。阮老板现在怎么样了?”

“他歇着去了。”靳云鹤淡淡答道,顿一顿,“他还要我转告一声,他以后就不唱了。”

“他不唱了?”秦丰的眼睛再次睁了一睁,自己更是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后斩钉截铁道,“那可不行!”

靳云鹤一听他这话就觉得要糟了,他失去了阮凤楼这一筹码,连根毛都不是。可笑二人之前还要谈什么情义,幸好他没有放在心上。

否则……否则如今就要失望了。

靳云鹤忍着没有摸脸,坚持道:“他不能再唱了。”

秦丰哼了一声,迅速地瞥一眼靳云鹤,却是不说这个了。他只话锋一转,反而问道:“你既然要重开这天河园,难道不想要赚钱吗?”

靳云鹤愣了一愣:“当然想。”

秦丰这就一拍手:“赚钱,我也想赚。咱俩是一路人啊。”

而后又正了正脸色,他煞有其事地说了一大通话,直把靳云鹤这样的伶俐人也说得有些晕头转向。末了他总结一下:“可是靳先生你也知道。这天河园能再开起来,靠的是他阮老板一人的面子,如今他说不唱就不唱,抹的可也是自己的面子。靳先生,你可得好好劝劝他。”秦丰意味深长地看了靳云鹤一眼,继续道,“我医生可都已经请好了,明天就过来。”

靳云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觉得心里很是疲惫。他不知道秦丰和薛文锡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可他确实玩不过秦丰。

秦丰这个人把阮凤楼看得很清楚。

而阮凤楼是个老实人,一旦与秦丰这样的老狐狸杠上,恐怕亏是吃定了。

秦丰也知道阮凤楼犟,所以他就找靳云鹤,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阮凤楼看重的是什么,同时就像他方才所言,他们才是一路人。至少目前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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