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余生全集Zei8.net》第39/140页



薛文锡兀自留着那似笑非笑的嘴角弧度,也不再答。

靳云鹤却是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唇红齿白,双眼都眯起来了:“行啊,那你就随便说说,你要是真骗我我也没办法,大不了就当听个故事。”

薛文锡起身把报纸扔到一边,拍了拍靳云鹤的屁股:“先去洗个澡,洗完了我再跟你说,你让我好好想想。”

靳云鹤兴奋地在沙发上蹦了一蹦,活脱脱一个没长大的小男孩,他举起右手打了个敬礼,颇有架势地应了句――得令!

薛文锡看着他那副欢脱的模样,心情复杂地牵了牵嘴角,摆摆手赶他上楼:“快去吧。”

靳云鹤飞也似的奔上了楼。

看到靳云鹤由那副没了骨头似的样子突然又变得活蹦乱跳,薛文锡是有些欣慰的,然而想到自己刚才居然答应了这么一件事,突然又觉得头疼起来。

他当初买下这个洋楼,是看中了它的不大,从前门到后门,走个不到十分钟也就到了,而家里虽然上下好几层,加起来几十间房,与自己亲近的人总是要与自己住得紧凑的,有些事他必得掌控。他实在是个心里很怕的人,从前丢了那么些人,他丢怕了。平日里表现得有些暴戾凉薄,一方面是因为他天性如此,另一方面,却因为他实在孤立无援,无法停下来,只得像陀螺一样一直转下去,一停下来,就要露陷了。

此刻家中儿子不在,靳云鹤也回房去了,他一个人坐着,似乎连自己的呼吸,心脏跳动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因此他习惯性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了一根烟,坐在沙发上孤单地抽了一会儿,心里那些不能细想的事儿突然全部回来了。

他知道自己是忘不掉的,因此平日里尽量避免想起,忙得时候,顾不得想起,上次不得已的一次回忆是因为靳云鹤。这次被迫想起仍是为了他,他还得把所有细节一一记起来,只没想到这一下子突然回到从前,竟仍会有如此残忍刻骨的感觉然而他又该从何说起呢?这件事太难说清了。

薛文锡是很清楚的,这整个故事在别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个笑话,人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和嘲讽,他在故事中最多也是个恶人角儿,自始至终,他不过成全一个他人的故事,他们二人轰轰烈烈了,自己却得一个人继续过下去。

最让他难以说出口的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在靳椋秋心里,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虽然自己是有钱有势的那个人,却也是从没被他瞧起过的人。

他就这么随便地死了,连儿子都没有管,而自己如今坐在这里,要对他的儿子讲述他们二人的故事。

靳椋秋若是泉下有知,一定要恨得牙痒痒,要恨不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活活咬死他了。

那么清高的一个人,竟同自己的儿子一块儿落到了自己的手里,他若是还活着,此时此刻又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然而即便如此,他要生吞活剥了自己也罢,心里却还是想再亲眼看一看他,亲口质问他,亲手摸一摸,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心。而不是一腔热爱与愤懑,最后所能付诸的,只有脚下一方冰冷坟墓。

薛文锡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因此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笑来,因他边抽着烟边又笑了,不仅声音嘶哑,更是被呛了一口,开始咳嗽起来。

他觉得可笑,无非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从来就不恨,只是不解,然而刚才那一番回忆,却叫他突地觉出自己的恨来。

原来不是不恨啊。还是老话说得对,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只是他从没爱过所以不知道有多爱,从没恨过,所以竟连自己恨了,也不知道。

楼梯上靳云鹤蹦跳着下来了,浴袍系得松松垮垮,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没穿衣服似的。

幸好家里只有一个薛文锡,剩下许多人,不当别人来算。

薛文锡掐灭了烟头,随着靳云鹤上楼刷了个牙,漱了口,也换了身衣服半靠在床上,明白这一刻终究是要来了。

从前的爱恨,终于也要蔓延到与那人流着相同血液的人身上与心里了。

靳云鹤在一旁撑了脑袋,饶有兴致地等着薛文锡开口。

薛文锡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而靳云鹤安静地等着,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

到最后他的思考终止于一声叹息,屋里的灯都关上了,只留下一盏小台灯,光线暖而昏暗,照在薛文锡脸上显得宁静极了,竟像一个守在孩子床边讲故事的爸爸。

第一次二人同躺在一张床上,却无关情欲。

然而有那么一瞬,在靳云鹤的心里,划过了一丝奇异的想法――自己与薛覃霈竟共用一个爸爸了,他想。

然后他心里又是一阵抽痛,强迫自己回过神来,薛文锡开始了他的故事。



第22章 贰拾贰 血缘



薛家曾经是几朝为官的,后来革命了,中国变天了,年轻的薛老爷投靠了国民党,终于在老年的时候混成了上海市长。薛市长有四个儿子,老大长到三十岁横死,两个儿子夭折,直到老得快不行了,他才又得了第四个儿子。那第四个儿子是薛家的宝贝,是独子,外人叫他薛四爷,家里人都叫薛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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