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128/247页


默默听了许久,她终忍不住夺言:“我承认于渊,我确无男女之情。然于林宸封,亦不过与他逢场作戏,只为自保。一旦明了局势,他便毫无用处,我自要离去。再说了,他接近我亦不过图谋不轨,怀有虎狼之心,隐藏身份骗了我整整六年,只为一个如此荒唐的传说,岂不谬哉?我又如何会倾心于此人?”

日影摇首叹息道:“你即便是否认,这亦是事实。谈及平常人,你又怎会如此激动?这不正是最佳的证明吗?其事你心里明白,只是为执念所困,不愿面对罢了。”

“你……”她反驳不能,只得闷吞一口温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间情仇恩怨,解铃还需系铃人。日影亦通此理,便不多反问了。正色道:“不说这些罢。只是有一事我始终不明,当时于隐村与林宸封交手,我哥道是闻着一股奇香,事后告知于我,我觉得此香与教主身上的颇为神似,此香又并非寻常,绝非椒兰普通等香料,当是稀有之物,或为西域宫廷贡品,不知为何两人俱有之。”

“是薄荷。”她脱口而出。当是时,薄荷犹未普及,乃羌羯宫廷御用香料,然她一介现代人,对此是再熟悉不过了,并不知其为贡品,自是对林宸封有之不奇。现如今一想,倒当真稀奇。

日影只道是林宸封告之于她,并不知她早对薄荷习以为常,略有思虑后道:“教主极喜此物,终日佩有香囊在身,一日不闻既心痒难耐。不知林宸封可如是?”

她并不言语,因着林宸封确然亦是,此两人间的关系她早多猜疑,然终未证实,并不欲他人获知,以免多生事端,是故,她巧言道:“他当时身处隐村,乔装为一介商贾之子,因家道中落而流落至此。而隐村中多高人,识得薄荷者颇多,他定不会终日佩带,以免引人生疑。当时恐怕是既出隐村,觉得不必隐瞒他人,而我又不识此物,方大胆系之,碰巧为月影所闻罢了。”她不禁心中暗讽林宸封,竟如此张扬地将薄荷香囊随身佩带,虽不示于人前,然其香远播,又怎会有人不知?

既是她如此说来,日影便轻信了,并不多追问长短,只道是寻常罢了,倒是她心里多留个心眼。

两人又默然对饮一杯,夜色欲黯,穹窿添墨盖,妖月采云裳,华光微露,反增几分昏暗。四野沉寂,唯游风流窜,吹皱半塘西月色,凉意顿生。氤氲水光,池柳婆娑,寒蛩凄切,偶有醉汉路过,踏在湿土上啪嗒啪嗒地作响,不慎摔了便扯开嗓子骂两声,便再无踪影了。

日影继而仰首望去,见天色有些晚了,便道:“时辰不早了,我亦当回去了。还是劝你一句,成败须一试,莫等闲白头,空余悔恨。”

她微微拧眉,沉声道:“你今夜与我说这些,不怕教主知道?”

日影却狭促一笑,有些自嘲:“他又怎会不知?其实他亦知晓我们不过是被迫为他做事,绝非出自忠心,是以早有提防,即便我们做些稍有忤逆他意之事,于他而言亦无关痛痒,无须挂心。”

日影背身而去了,走时只看似不经意地取走一只酒杯,藏入袖中。她目送日影离去,待至桥头后,日影蓦然回身望了一眼天际,墨云已散却,皓月当空照千里,日影不禁笑而朗声道:“今晚可又是个月朗星稀夜呵。”

不出须臾,她便再难寻觅日影踪迹,杳夜无音,只她独立驿桥,回味着日影言语。

驿站里已挂起了油灯,点点灯火如稀星,斑驳光晕落影于她侧颊上,显得有些落寞。她执着半杯残酒,并不饮下,只望着杯中月色,心里惦念起了当时隐村平静的生活,月犹如此,人已非然。

连老天亦似乎为悲凉所染,乌云妨月,天际黯然无光,一场豪雨且至,空气沉闷得几要炸开,她隐隐觉着双眼作痛,却仍是立于原地,不紧不慢地喝着早已凉却得残酌。

无何,天便降下霏微细雨,霡霂纷然,玉珠流光,掷地有声。从未体会过沐雨听风,她似乎享受这润物细无声的喜悦,连眼中疼痛亦不多感了。

雨下得不温不火,多一分太冷,少一分嫌闷,恰是夜雨倾城,和着阑珊灯火,竟生出些暖意来。怀中短剑上犹覆着薄荷沉香,随着雨水的清气飘漫流溢,凝神冥思中,她略感些微薄的心安。

偶有雨水落于酒杯中,只打了个回旋儿便沉入杯底,潜入玉质之中,这酒反生出些沁心怡人滋味。

她不知这雨何时止,一如这玩笑命运。一个高手辈出的邪教,一支来路不明的人马,甚至是一个占据半壁江山的国家,皆追逐着她的性命,她当如何,又能如何?

或许也唯有夜深人静时候,独自徜徉低徊,饮壶残杯冷酌,咽下去日辛酸,舔舐心伤。

了无声息,她不知如此立着多久,直到提起酒壶倒时,一滴也不剩了,采自嘲地咧开嘴角,却不是笑。她矫首而望,一任冰雨打在眼中,疼痛难言,可是再也无人会匆匆拉过她,带她避雨了。这场风雨,她只能一人面对。

莫名地,她倏地笑了,缓缓直起身来,提起酒壶与酒杯,抖了抖身上的雨气,姗姗归去。

然刚入得驿站之门,她便觉怪异。楼里太静了,所闻唯雨声耳。

夜若甚静,必有异变。

她霎时警惕起来,猫着步徐徐前行,手按在怀中短剑上,虽知来者不善,自己定不是敌手,然本能还是让她有所动作了。

楼里不知何时灭了灯火,黑魆魆不可见脚下之路,她只得摸着墙,寻着印象向房里去。她能感觉到,暗中人必然是冲自己来的,若是有人,那定是在自己房内。

房间里门口不远,是个内廊的里间,她数着门挨到了房门边,屏息片刻,自知逃无可逃,不如直面,壮着胆推开了门。

房内纸窗大开,大雨倾盆,窗纸已烂开不少,唯余支架犹在风雨中摇摆。雷霆乍惊,她才见窗畔立着个人影,黑衣乌发,以黑巾覆面,虽随着她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亦看不清面容。霹雳过后,她便再也看不清那人了。

两人隔着一丈余,默然对望,空气里肆意漫着薄荷幽香,清洌温醇,如酒似酿。她不语,这香分明与早上那黑衣人身上的出于一辙,心中隐隐有些悸动,然终觉有些不对劲,却又道不明。

又是一道惊雷过也,她看见那黑衣人向自己走来,心中多了一分防备与芥蒂,手按于剑上,正待发。她能感到那清香愈渐,明知是他,可为何心中还有疑虑?她拧眉不知何故。

那人终止步于她面前,低着眼望向她,她依稀可辨那人轮廓,只是看不见面容。

半晌,那人才缓缓开口,沉声道:“霖儿,许久不见。”简洁明了,却令她着实诧异。

是他,一定是他。她心中无疑,只是过于惊异,不知如何言语而已。算来已与他分别半年余,不想再见,竟是此情此境,顿生感慨。

他又启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多余之事路上再谈,先跟我来。”语毕,未问她意愿便拉住她的手臂,向门外疾步行去。

当前:第128/247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