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161/247页


第九十九章 王孙自可留(三)

沉霖拾起老教主手中的发丝,置于自己掌中端详,那发丝蓝如水天,她想,若是那日石牙谷底的花儿沾染了雨露,亦定是这番风姿。

老教主沉吟道:“看来应是那花无疑了,既然你的头发已开始变色,说明此毒开始侵蚀肺腑了,当你的头发彻底褪去原本的意思,那么便到了非解不可的地步了。”

“若是那时还找不到解药呢?”她淡然问道,右掌微微蜷起,轻握住那根水蓝色的发丝。

老教主面色一沉,低声道:“那此毒便会一点点耗尽你的心力,但不会很快,毕竟你体内还有另一种毒牵制,或许活不过十年。”又转而道:“但若能找到解药,及时解去,便无大碍了。”

她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思虑什么,方启声问道:“那么,您要找到这种解药需多久?而我体内这两种毒还能相互牵制多久?”

老教主略一心算后,如是答道:“既然你的头发已变色,那么此毒便占了上风,以后你眼中之毒会愈减愈少,直至殆尽。一旦殆尽,则脾肺之毒愈盛,期限亦愈近。据老夫估算,两三年后你眼中之毒便会殆尽,而届时你的头发与瞳色俱会变成蓝色。”

她不禁苦笑道:“未想到于此还能凭白染个发,且颜色还不赖。”

老教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先莫着急,待过些日子千雪回来后,老夫便亲自去那石牙谷探一探,所谓奇毒者,十步之内必有克之者也,想必届时便会有分晓了。”

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稍一思索,似又想起了什么,说道:“说来也奇了,那些野菜我与林宸封俱食,而他眼中并未中毒,按理说来,应是早有毒发迹象,为何至今无事呢?”

听她如此一说,老教主不禁拧眉道:“那他可曾食下它物?很可能便是解药了。”

她却是摇头道:“他所食之物皆与我相同,不曾服下它物,或许是他自有解药罢。”如此一想,便觉有些惆怅,他明明是有解药,却不曾与她提起,似乎从未打算让她存活下去。

她既已如是说来,恐怕也无他法了,是以,老教主长叹一声道:“那便只是从长计议了,老夫也曾到过石牙城,只是不曾入谷,但就那山形来看,想必谷底是极大的,要寻得解药需耗费些时日了。老夫亦不宜长留谷底,只好各采一些,带回来一一细究了。”

“那约略需要多久?”她知道石牙谷之大,可媲美一座城池,而其中绿树、杂草、野花之盛,亦丝毫不下一座森林,物类奇繁且异,要寻得解药,恐怕并非易事。

老教主沉声道:“不好说,只是恐怕没个三两年不行。”

看来自己是要彻底变一番模样了,她咬唇不语,时间愈是漫长,这种等死的感觉愈是强烈。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纠缠了十七年之久的荒谬传说,如今又摊上这等奇毒,真道是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见此,老教主只是柔声道:“你先回水云居休息罢,便是那间你先前醒来之所。先前你中的那毒气我亦不知为何物,只是按寻常法子疗养着,恐还有变数,还是多加休息的好,莫想太多了。”稍一顿,又道:“屋内洗漱之具皆在,自便即可。”

她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去了,且至门时,她感到身后有人以一种极不善的目光盯着自己,如芒刺在背。无须多想便知定是君溟墨,若是平常,她定要与他理论一番,争个高下。只如今不同,她惟愿能一个人待会儿,哪还有心思理会他?

疾行步回来时之所,果见有一竹匾,上书“水云居”三字,运笔流畅,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漫漫兮若浅江之滕浪,果有入如水云之感。只是如此匆匆一瞥,她便入了屋。

屋中早已收拾整齐,衣柜中躺有几件寻常女装,或为江千雪之物,因其皆为白衣。床头柜子里还方有些洗漱用品,正是晌午时分,山中虽是清凉,犹有些炎热,加之毕竟在氯气中呆了一小会儿,还是洗个澡的好。

是以,她取了一块白布、一套干净衣裳、一些皂荚,便向先前见着的水边去了。

独行阡陌之间,碎土于脚下窸窣作响,与山中飞鸟之鸣遥相呼应,有早蝉鸣春,知了声似远山眉,绵延不绝。偶有流风穿林而过,便带起枝叶飒飒,羞花敛裾,飞叶掩面,好不顽皮。蛩鸣田间,她方觉老教主于屋前种了些菜,春发绿叶,片片堪染,看着便觉唾津潜溢,食欲顿生。山林里一时百声齐响,虽是一人独行,却好不热闹。

山下有一涧泉清幽,青阳分辉,洒于清溪之上,与活泉之水交融并生,氤氲了翠微、澄空,也朦胧了她的眼。心中蓦然腾起一片如烟阴凉,山中四寂无人,惟长空如练、绿护水田耳,虽则蛩鸣蝉切,谷风高啸,她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澄澈如这一片山中水天。

卸下衣裳后,她便下了水。山高日远,是以水意清凉,只泻了半壁暖金于水面,轻描细画,清碧且浅,绘出泉水瘦削模样,竟与她颇为相似。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她掬了一捧仲春之风韵,引入喉中,甘若醴,凉如雪,却别有一番琼浆滋味。

她半身浸于水中,半身伏于岸边,闭目,偷得这片刻清闲。

曾暗下决心,若还可偷生于群雄之间,便定要捡个清闲时日,好好理一理自己的心思。只是如今虽已闲下来了,却还未想好这一世何去何从。

泉水清冷,冷彻心扉,一抹冷笑不禁漫上她的嘴角。林宸封此时尚不知身在何处,又谋划着什么,自己在这瞎想什么?到头来说不定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又何需费神苦思?如是想来,她便觉精神好了不少,避开那些烦心事不想,确可偷得一时清静,只是她不想,躲得过一时,又如何能躲得过一世呢?

她泼了一捧清泉于面上,风尘仆仆数日,已经许久未好生休养,如今浸于这灵泉之中,仿佛重生一般,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贪婪地吸收着水分,直到饱和得不能再容下一滴水。她捂着眼,低声笑了,泉水如镜,映照出她满头乌黑的发丝,还有几条水蓝混杂其中。

正此际,蓦然听得哐当一声,吓了她一跳。抬眼一看,是君溟墨,旁边还有一只掉落的水桶,见她望着自己,君溟墨羞得立马转过身去,飞扬的衣袖中还藏着几分愤怒。

看来他是来打水的,只是不巧,恰遇着她于此沐浴。气氛尴尬,她不知该不该开口,只是把整个身子潜入水底。而君溟墨苍白的颊上竟窜出了一抹绯色,显得格外清晰,虽则与沉霖两看两相厌,然对方毕竟是个女子,自己撞见了人家洗澡,一声不吭便走了,似乎也有违礼数。

两人皆是踟蹰不已,一人沉浸水中,一人背身而立,谷风徐来,吹皱一溪冰玻璃,扬起他及踝的墨发,照影于她的乌瞳中。

“你……我……”两人同时开口,却又不知言何。

“你先说……”实在逢巧,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沉默化作一缕清风,流转于两人之间,竟僵持着半盏茶时间,直到一个不属于两人之声蓦然想起:“啊哈哈!我实在忍不住了,你们……你们俩……啊哈哈!”

两人登时转目向生源处,只见一白衣女子倒挂于山壁上,抱肚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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