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178/247页


她走势极快,他一子刚落,她便紧紧地贴了上去,不余一丝思考时间。他渐感压迫,也随她快了起来,不时抬眼看她,那双深棕色的瞳仁里半边是檐外跳荡的月色,半是纵横交错的黑白子,再无它物。而看她的棋势,可谓是杂乱无章,不知其意,又隐隐有一股局外之力,令他心中暗生了一个心眼。

黑白若水般泼于各个星位之上,如龙蛇般相互纠缠,斗折崎岖。却是忽然,她一摊手,笑道:“不玩了,不玩了。是我输了。”

他迷惑地抬眼看她,问道:“你这局里明明尚有生气,为何早早言败呢?”

她扑扇着眼睫,如流萤明灭,轻声笑道:“迄今为止我下的所有棋子,不过是凭着一点棋艺常识胡下的罢了。能下到这儿已是智力殆尽,即便能侥幸夺回一些地盘,亦不免败矣。我本不识棋艺,不过是你过于紧张,太害怕输了,才中了我的圈套,以为我这是深藏不露。”

听她如是说,他再望望棋局,确然是杂乱无章,看似东方几子略有深意,西侧两点隐含杀机,不过是他顾虑过多,以高手度之,方流于防守,未能早早攻下天元之局。

一种被耍了的感觉顿时涌上他脑中,他拂袖丢下棋子,嗤之以鼻道:“你这妖女,尽使些妖术诓人,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还自请与我对弈。”

她不怒,一绾夜风吹乱的鬓发,含笑道:“是啊,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但会吟两句诗,你且听如何。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执子劝清夜,且向花间留新月。”她以自己为数不多的那一点文思将前人所吟的那两句稍加改动,以适今宵之便。

他的面色显然降了许多,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面色却蓦然凝重起来,声音似是化不开的浓墨:“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和你度过下半生?”

他琢磨着她这话什么意思,无何便幡然领悟,先是约略惊讶,其后沉凝萧肃,转而血色浮面,最后怒上眉间,低声却极是不悦道:“我可不要你给我做媒人!”

她拧起了眉,失望道:“我可是好意啊,看你一人孤零零的,总要找个伴吧。”稍顿了顿,她又正色了些:“好啦,开个玩笑而已,你要我给你找我还找不到呢。只是让你别整天摆着张棺材脸,放轻松些。”

他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狠狠憋出了一句:“多管闲事。”

她只当是他闹点小别扭,还是耐着性子开导:“你啊,若是以后一个人寂寞了,就站在这亭子里向外面望。”她兀自走到了短栏边,招手示意他过来。

他迟疑着不动,她便扯着他的袖子硬把他拉了过来,“你看。”顺着她指尖的方向,他看见了一片无边的月色,清静,宁谧,如同一块温润生烟的蓝田玉。月下是安静的山谷,微风过处,送来缕缕芳香,连风也是甘甜的。

他听见她轻声说:“因为望着月亮,就像看见了自己想见的人。”一阵西风过也,将她的声音传得很远,直至云端新月。

第一百一十章 挥剑却浮云(…

此后三个多月里,沉霖照例随君溟墨习轻功,日见长进,上房檐,登树巅,皆不在话下。惟一不足者便是体力稍欠,不可长行远翥,或为天生如此,难以更之。

已是入秋气候,秋气干爽,西风清凉。她立于小树林里,看那一堆堆油绿染上霜红,夏蝉也褪去了羽翼,秋天是真的来了。君溟墨说他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的了,轻功本便易学,只是各人练习程度不同,方有高低长短之分。便嘱她平日里多加练习,方可渐入佳境。

落花憔悴,黄叶堆积,她独自漫步林中,也被这一层萧索的秋意浸染,不觉生悲。旋即,她便又自嘲一笑,早年自言伤春悲秋者俗不可耐,不想他年自己也落入了这窠臼里。低啸一声罢,她振臂撤步,运力调息,一跃便上得高木之巅,尽览初秋风色。

江千雪素来着白衣,连带着她也终日服素。秋日里天凉风急,她坐在树顶上,厚实的白衣飘飘,长袖翩跹,如云绕枯叶,雪压树枝。

举目青山外,入山有一羊肠小道,平日里不足为观,而今自树顶端望,也便有一番情趣。那小道弯弯纤长,若曲水,似流纨。道外便是秋草卷地,青山障日,高阔处风遏行云,烟斜雾散。

正望得入神,忽觉有一白物移入道中,其驰若疾。极目而视,便察乃是一白衣人策马奔腾,行入山中谷地。白衣者似也觉察有人望着自己,抬头相视,来者白须霜鬓,面容却依旧清朗,蓦然一笑,有如秋日明阳,肃中含着轻暖。她一惊,几要从树上摔下去,旋即又笑着对那白衣老人摆臂大呼:“爷爷!”

老教主策马而来,风尘仆仆,未及竹屋,便先向树林这儿来了。马蹄踏着焜叶沙沙,刹在了最高的那棵圆木下,老教主一仰首,便对上了她欣喜的眼。天光照耀下,她柔密的青丝上压着一层水蓝,与天共色。

她从树上一跃而落,抚着老教主的宗鬓马,浅笑道:“爷爷你可是回来了,这一去四个月余,整个夏天都过去了,还以为你见着石牙城念及旧日羌羯生活,一去不返了呢。”

老教主一跃下马,摸了摸她的头,和蔼笑道:“几个月不见,你这小丫头还是这么伶牙俐齿的。老夫那一圃花菜可还好?没饿着冻着罢?”

她笑着回道:“那自是没有,成日里浇花肥菜,一样不少,可是肥了花菜,瘦了人了。”

闻言,老教主细细端详起她来,不禁咂嘴道:“老夫见你这非但没瘦,这身手可还敏捷了不少。老实说来,这身轻功是谁教你的?”

她暂先卖了个关子,说道:“你猜。”

老教主也有耐心,嘴上数落着她顽皮,终还是配合她猜了起来:“是千雪罢?这儿数她轻功最好了,平日里也与你最好。”

回想起当初江千雪拒教她轻功时与君溟墨的对话,她憋着笑意摇头。

“咦?怎会不是呢?那莫不是日影?她也与你有故交。”老教主继续猜道。

她依旧摇头。

老教主微微瞪大了眼,惊奇道:“那莫不是溟墨?老夫还以为你水火不容,指不定这些日子打了多少回呢。”

她仰首挺胸,颇为自豪道:“那棺材脸已被我驯服得妥妥帖帖,送饭提水未有推辞,教个轻功自然不在话下。”

老教主揉了揉她那一撮水蓝的发丝,慈笑道:“小丫头,又胡说了。想必是仗着老夫的名义,对溟墨指手画脚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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