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177/247页


豌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她一愣,说了句:“下雨了?”天便像是应了她一般,瓢泼而至。

他瞪了她一眼,嘲讽道:“见着下雨了不快些去躲雨,还来问天了?”

她便反瞪回去,运起刚学的轻功向竹屋便去,便飞便道:“那是我飞得快,不必急于一时,不像某些棺材脸,晚些可小心回不去了。”言罢,还大笑几声以示张狂。

他自是不甘示弱,运息便直追向她,还嗤之以鼻道:“就你这妖女,纵是让你千百年,也不过尔尔。”

渐密的雨点里,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翩然迷离,将翱将翔,于彼浩渺。呼啸的终风一瞬间便将其淹没,且暴且霾,漫天乌云熙攘,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将六月的第一场豪雨推向大地。

“哎呀,好久未见过这么大的雨了。”江千雪摩挲着茶杯,笑望窗外道。雨已经下得很大,如乱箭般密密匝匝地刺入大地。

骤然而至的大雨带走了山里本便不多的暑气,是时清凉起来,还带着点微冷。两人赶回游云居时,江千雪已煮好了热茶,待两人饮几口暖身。

“是啊,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呢。”沉霖随意接道。隐村地处羌羯与夏凉交界处,隔有一片广袤之林,鲜河水,更漫说大海了。而此方世外桃源恰处淇海之滨,雨气繁盛,到了六月里便是汛期,潮涨数尺,雷雨频繁。倒是她十七年来头一回见此情形。

江千雪递给她一个紫砂杯,她接过后摇了摇茶壶,倒出一盏清香。茶韵顺着竹屋清瘦的脉络蔓生,沁入冷雨之中,散播向无垠的谷底。热气氤氲,寒气朦胧,此交彼错,屋里很快便蒙上了一层细密水珠,迷蒙了屋外的视线。

“呵……”江千雪吐了一口热气,望着白茫茫的雨幕道:“君贤离去也有一个月余了,不知进展何如。”

君溟墨放下茶杯,颇为自信道:“既是师父,便没有办不到的事。想当年师父在江湖上可是声名显赫的善毒者,医毒不分家,纵有奇毒,他也能制出奇药。”

听了君溟墨的话,她反不安起来,如此厉害的药师花去了月余也不见半点音信,便知其毒之害。她侧首望向那片雨幕,掠动了几根水蓝的发丝,雨里什么也没有,只是自天向地的苍白。

江千雪侧目瞟了她一眼,心中有数般道:“许是石牙城地远,路上耽搁了些,没准前几日才到呢。”

“但愿罢……”她的声音轻缈,飘入大雨中,仿佛传得极远,到那未知的彼方。

入夜,下了大半日的雨稍霁,寒露顺着竹檐溜下,摔在泥地里,洼泞了一片。四下里一片寂静,平日里聒噪的暮蝉也不闻声息,是夜清宁。

她推开水云居的门,乌云妨月,长天黯淡,也无一丝星辉。晚饭过后,她在屋里坐了半日,夜里静得无趣,又尚未有睡意,便欲出门瞧瞧,这般情形看来,纵是步月也无月可步了。

站在雨后清新的山气里,她踟蹰了一会儿,不知何去何从。夜愈深了,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四下黑漆漆的无可见一物。她摸了摸怀中的短剑与别于腰间的竹笛,仰首向竹屋后的那片山,轻叹了一声,便踏步向前了。

学了月余的轻功,她的步伐稳健了许多,上山自是不在话下了。不出两盏茶功夫,她便登上了半山腰。那无名的亭子还临风而立,无语向天。

她踱着步子入了亭,坐于短栏边,向下望去,夜色无边,只是一片墨黑耳。她抽出腰间的竹笛,青竹温润的微光被夜云遮去,只能感到其传入指尖的清逸。她将竹笛置于唇畔比划了一下,又放下了笛子,挠了挠头,想起自己根本不会吹。

如此清寂的夜里,登高远瞩,夜色凄然,纵是不谙音乐者,也会想沉吟风笛,以泄幽怀。她太息一声,将笛子别回腰间,理了理云鬓,闭目听风。既是不识乐律,便且听风吟好了。

“你一人在此作甚?”一个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吓了她一跳,几欲跌下短栏,重蹈当日覆辙。

她回身一望,只见君溟墨托着棋盘,登在亭子第一阶上望着自己。天边不知何时生出一弯新月,少年一袭乌衣翩然,月华照得他苍白的面颊更为生冷晦涩了。

见来者是他,她便松了口气,抱怨道:“一惊一乍地,真道是棺材自己开了盖。”

他一挑眉,拾级而上,将棋盘置于亭内石桌上,冷哼一声道:“妖女就是妖女,免不了大放厥词。”

久而久之,似乎潜移默化中,两人皆已接受对方本不怀好意的称呼,只当是个外号了。而彼此间不时恶劣的言语,也已演化成了平常斗嘴。她发觉他其实对自己并无深仇大恨,只是不知为何初时如是抗拒耳。

“诶,棺材脸,你拿这盘棋来这儿作甚?”她指了指棋盘问道。

他望了望亭檐外无边的月色,说道:“有月亮的夜晚,我时常会独自携棋盘来此,左手与右手对弈。”

她扑哧一笑,捂着嘴道:“难道你不知道,一个人下棋总会偏袒一只手的吗?再说了,你可以找君氿泉来呀,何必一人对弈?”

他沉吟了一会儿,方启声道:“氿泉长大了,要去过他自己的生活了。师父也已年迈,终将离我而去。即便今日我不是一人下棋,也终有一朝要独自对弈。又何妨早些习惯呢?”

她沉默了,望着他乌如黎明前夜的瞳仁,第一次感到这个少年其实是孤独的。所有的冷傲不逊、言辞恶劣,不过是一层自保的躯壳。她忽然回想起爷爷的话,在暗月事变前那段新旧交替最黑暗的时光里,这个少年凭借一己之力保全了自身,也让弟弟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发展。而他自己,却走上了一条名为孤独的道路,不知何处是尽头。

氿泉终究是要跟日影走的,她知道,君溟墨也知道。而老教主已年逾八十,百岁者能有几人?最后便会如他所言,只能在这有月的夜晚,独下这一盘棋。她蓦然生出了一股同情,纵然这是一个尚武的年代,弱者与强者间也不仅是武力的差距,更是心灵的差距。而此刻,她便幸胜于他。

“我跟你下一局罢。”她起身离开短栏,步向石凳边。

“你?”他满眼质疑,还有些笑意,稀零如今夜星辰。

她兀自捡了黑子,在棋盘上找了一处投下,而后嬉笑道:“我会手下留情的,你且放心好了。”

孤傲如他,最抵不得他人言辞毁辱,纵知她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也激起了他的好斗之心,执起一枚白子便紧贴她的棋势而落,唇边弯起一轮半月,直道:“好,那我便看看你这妖女有何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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