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187/247页


她亦低着头,轻声回道:“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儿,许多事是要有个了结的,哪怕……哪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结局。”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个结局当真不如尔愿,你打算怎样?”他似乎鼓足了勇气般,有些结巴地问道。

她望了望天花板,雨后的穹窿约略晦暗,清竹的纹理看得不真切,只是墨黑的一片。“无论是去哪,我想不会是回到这儿。”她淡然答道。

“你讨厌这儿吗?”

“只是没有我的家而已。”

“那哪儿是你的家?”

“我……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即便我还能找到我的父母,也不会回到从前的生活了。我只是想去做个了结,之后何如,也不重要了。或许,我根本活不了那么久,要见他也不是一件易事,待这一切有个了结后,我想我的时日也不多了。”

两人俱是沉默了,当现实被置于桌面上开诚布公地谈论时,往往是以沉默结尾。

沉默了一会儿,他蓦然起了身,走到门外,又回头呼唤着她。她出门一看,只见一道霁虹横亘于阡陌之上,共残阳明灭。

熹微的虹光柔柔地落于她的肩头,而雨后的彩虹总能左右人的情绪,让她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情。她抽出了与短剑并束于腰间的竹笛,置于唇畔,闭目低吟,一缕清风乍泄,攀上了霁虹。

落日熔金,黄昏时分的彩虹总不会长久,她的笛声却穿得极远,谷底宽阔,自她指尖流溢的柔和乘风远播,彩虹的光辉愈淡,她吹得愈是卖力,仿佛声嘶力竭。

一支悠扬的曲子被她吹得有几分凄凉,更况乎是在暮春的黄昏里。他蓦然按下了竹笛,摇摇头道:“莫吹了,听着让人心寒。”曲声断于霁虹了,而虹光也是时灭了。

她抬眼望着他,轻声道:“你们不能左右我的选择,我知道你们始终与我不是一道的。爷爷在我面前和在你面前是不同的,明眼人皆可看出。而前辈,无所谓你或我,她是站在爷爷那边的。山谷里早有了它的关系格局,不容得我这个外人插入,而我亦不愿当个不识时务者,这就是我不会回来的理由。“稍顿了顿,她重重吐了一口气,面色肃穆,对他说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似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顿在原地无措。她只是瞥了他一眼,便走开了,步子走得很慢,经过田原,经过阡陌,面向着夕阳,面向着青峰。他只是怔怔地立于原地,看她一步步走远,蓝色的发丝随风轻扬,染了青色的衣衫也迎风翻飞,她整个人轻得似要飞越至山头的另一端了。

那一刻,他才觉得正如她所说,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试问东流水

一年不过是眨眼的光阴,冬花复开,秋叶又碧,山里重复着简洁单调的节律,碾着岁月之轮缓缓向前。春日的阳光再度洒满大地,却不知此间有多少年华暗换。

“你走神了。”君溟墨淡然道,收回轻打于沉霖肩头的短剑。

她低了低眉,漫不经心道:“是啊,今天有些特别。”只是过了两招而已,她便兀自靠着树坐下了,懒洋洋的模样毫无练剑之意。

他微感莫名,不过是暮春一日耳,哪来什么特别的呢?提着短剑走近她,他问道:“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吗?”

她拢了拢垂下的碎发,自来到山谷中已有三年,如今是青丝换碧发,满头的水蓝妖异动人,却如罂粟般,美丽而致命,那意味着她体内的毒已经到了非解不可的地步了。更出乎意料的是,她连瞳仁也变成了水蓝色,不知是否为病入膏肓的征兆,她只得苦笑连基因也换了一遭。

“你记得吗?一年前,爷爷曾说,若是一年后尚制不出解药,便方我出山谷……”她淡然道,浓墨重彩的发丝随风轻扬。

“噢……是这样啊。”他佯装刚记起,心中却腾出一股遗憾甚至不舍的意味,不能言说,更不知何从言说。

她转动着短剑,时抚按剑格上的薄荷叶纹,便有一股薄荷清香弥绕身侧,带在身边许多时日了,剑上之香还是弥久不散。她望向青空,暮春的晨光落影于她的颊上,不经心般,她启声道:“三年了,我不能一直呆在这儿,哪怕是这般怪异的模样会招人闲话,我也得出去了……嗯,就是这样,我找爷爷说去。”她蓦然起了身,拍拍尘土与青梅的酸气。

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似个孩童般挠了挠头,说道:“那我陪你去罢。”手中的短剑却被握得紧紧的,生怕它溜走似的。

两人并肩无言,同向游云居去了。春风过也,已是三年。

老教主紧皱着眉放下了手中的经卷,凝神望向她,一年了,自己应该还她一个承诺。“既然你想走,便走罢……只是我尚未制出解药,委屈你了。”老教主重重叹息一声道。

“爷爷,我……”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太过绝情了,无论如何,自己的命是人家救的,也白吃白住了三年,未曾孝敬几多,如今却是说走便要走了。值此别离之际,老教主也不再如常般自称“老夫”,放下所有的姿态与她对话。

老教主微笑着摆摆手道:“女大不中留呵,我一个老头子不能耽搁了你。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不会在这偏山僻谷里呆一辈子的。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

爷孙俩蓦然相视一笑,三年来的种种走马观花而过,只是这一笑,又似点起无边野火般在她心头重燃。

“什么时候走?去哪儿?让千雪送你们到城里。”老教主含笑问道,抚过她水蓝的长发。

她往老教主身旁又挨近了一些,乖巧道:“我想先去临泠,看看能不能寻见我爹娘。过两天罢,还有些什物要收拾。就不劳烦前辈相送了。”

老教主蓦然狡黠一笑,慢条斯理道:“噢?老夫以为你早收拾停当,就等老夫点头了呢。”

“爷爷!”她约略羞涩一笑,首微垂道:“心里明白便是了,何需点破呢?”

老教主但笑不语,眼角的皱褶却是日益明显了。她的心安定了一些,方蓦然想起老教主适才的话有些不对,惊呼道:“爷爷,您方才说什么来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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