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230/247页


“谁?”他问道。

“我爹。”她不无得意,仿佛终于揶揄到了他。

他却不恼,只是随意笑笑。她倒是有些恼了,像是徒挠了几把空气,什么也没打着。转念一想,又觉这袁子翌着实精明,三两句话险些被他搪塞过去。她便又不依不饶起来:“袁将军还没答我的话呢。”

他停下了手中的摆弄,终于正视了她一回,纯黑的瞳仁如同无尽黑曜石一般,没有一圈光晕,黑得似要将人纳入其间。“你真的想知道?”他的嗓音格外低沉,弹得她心弦一颤。

“你说。”她面不改色。

旋即,他竟蓦然大笑起来,丢下了手里的茶夹,摇了摇头说道:“你竟然问我……”逼向她的目光熠熠,若烧灼的乌炭,深红透黑。

她不知所措,仿佛自己欠了他千万般债务,而她一无所知。她尚未有所反应,他便先出了声:“你不必说什么,这一切我心中自有定数,千般万般不该,也不过是我一人之过耳。”

他愈说愈悲了,她不禁生了惧意,生怕自己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而不自知。他却只是兀自起了身,步向门外,站在一片苍茫里,不语,一如他素来姿态。

她不敢惊扰,只是默默立在与他相隔丈余步处,望着他的背影,渐渐也融入深秋的肃杀中。

风雪吹了几遍,刮得他眉宇上载了两片霜花,他长呼一口气,一团柔白悠然而出,恍如浮云。他拾起一撮细雪,不曾回身,依旧同她背对而立,曼声道:“你看这绵默大地,坚冰凝壁,皓雪载道,白杀人眼。你嫌它太白,挑去一些,却发现所覆之地诡石奇砌,一滩狼藉更难收拾,争如先前清净。可若再想恢复这似练白雪,已是不能。悔不当初由着它万物一净,莫辨纷繁。”

她也不嫌他唐突,只是淡淡笑道:“我只知这天寒地坼直冻得人麻木,懒问是否,不是什么好物。”

他终于回过了身,手上还握着那捧雪,置于杯中,垂眸于杯中之物,低语道:“你只知它冻,不肯近它,却不知它亦有暖的一面。”

她走近了些,指尖触上那茶杯,抬头问他:“何以见得?”

“你且试试便知。”他的声音柔了些,如化开的细雪。

她低头看着杯中细腻的雪片,握着茶杯的手又加了两分力道,那沁骨寒凉便透过陶瓷缝隙扎入了她的肌理,她缓缓松了手,拧着眉道:“太冷了。”

“那这样如何?”他将热茶倒入雪中,茶与雪交融相生,旋即化开了一片清冽,茶色转淡,冰雪消融。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神光含敛,刀锋剔出的脸颊隐在水雾里,失了真切。蓦然,他亦抬眸看她,黑瞳蒙了水雾,如光芒晦涩的晶石,看不透底端的光景。她看得有些分神了,却是倏地一笑,扬袖捉起那茶杯,仰头一饮,不温不火,甘冽微茫,只有一股凉薄入喉。

“如何?”他低声问,含糊的声音如石沉湖心,却无端浮起一丝期待。

“凉薄如斯,何来暖意之说?”她眨了眨眼睑,推开了茶杯。

他沉吟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乍冷还暖,沁骨方知。只是你心中无它,自不知它的暖意。”

“那便请教袁将军,这暖意究竟在何处。”她更走近了一步,咄咄逼人,目光如炬。

他却是后退了,避开她的目光,低喃道:“不可说,不可说呵。”

她徒生了恼意,狠狠刮了他一眼,大步向门外迈去,同他擦肩而过,转身便融入了浩浩飞雪里。他还伫在原地,将她只抿了一口的雪水一饮而尽,孤望她的身影淹没在漫天霏霏里,如同饮入喉中的飞雪,不知化在了何处。

入夜,天骤大寒,白日细雪作滚雷,浩浩荡荡地席卷了安江城。沉霖早早缩在了被窝里,将被衾捂得死紧,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夜里静无人声,只能听见风雪拍击着窗枢,如怒吼的狂狮,她更是辗转难眠。

正烦乱间,忽闻大地上蹦起一丝声响,听不出是什么,只是声势渐盛。待到她能听清,便觉的一阵马蹄。安江城已镀上了一层厚雪,马蹄声踏雪即化,若能听得见,人马必不在少数。她拉紧了被子,凝神细听这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军营里已有人声山呼而起,金柝铿鸣。

尚未待马蹄如雷,袁雨便闯了进来,她一惊,立时从被子里跳了出来。待看清来者何人后,又缩回了被子,冷得直颤齿牙。

袁雨不由分说地把她从被窝里拉了起来,一开口便喷了几圈热气:“快!快穿好衣服跟我走!夏凉的人来了!”

看袁雨的阵势,她本有些遑然,一听是夏凉的军队来了,便甩开了袁雨的手,冷笑道:“夏凉的人来了,我慌什么?”

“你!”袁雨气结,正欲强拉过她,却转念一想,哂笑道:“人人皆知秋荻小姐是大汗的侍妾,你扮作她混入羌羯,虽与大汗不曾有实,然夏凉那边会如何想?你觉得宸帝还会要你吗?抑或他不嫌弃,但朝野上下当如何议论?”

她缓缓穿上了衣服,袁雨刚要松口气,她又曼声道:“确实当顾忌夏凉如何作想,如此衣衫不整实为不宜,至于夏凉接不接纳我……”她稍一顿,目光如冰箭般射向袁雨,而后寒声道:“与你何干?”

“那便莫怪我不客气了!”袁雨长啸一声,拔出佩刀,是大漠少女常用的短刀,铜纹精巧,嵌着朱红的晶石作饰,赤芒在黑夜里一划,只发出铿然一声,撞上了另一样金属器具――沉霖抓起枕边短剑向前抵去。

她的抵抗激起了袁雨的怒气,暴吼一声刀刃转锋直向她右臂去。袁雨毕竟不是自幼练武出身,年纪又尚小,她习了三年的武功尚可应对。于是她翻下床,向前横劈而去,锋芒凌烈。

两人来回过了十余招,相持不下,而军营中已是轰鸣四起了。被敌军惊起的兵士披甲佩剑,骑上战马,终于匆忙列出阵势迎敌。而夏凉军已兵临池下,夜袭浩然展开,火光汹涌。

又是一记飞斩,袁雨的锋刃贴着她的颈下而过,一阵激凉窜入她的喉头,她连向门口撤,不免心惊,险些伤了皮肉。袁雨的体力更在她之上,几十回劈斩下来,她已有些招架不住。

当速战速决,念头一出,她登时抽出另一柄短剑甩了出去。袁雨大惊,连向一旁避了三步,她算准了时机攻其不备,一剑打落了袁雨的短刀,又将剑架于其颈上,眯起眼道:“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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