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全集》第42/74页


“冬儿,吃饭吧。”孙平夹了饺子放在冬水面前的瓷碗内,良言温劝,试图打破这满屋一霎那间的寂然。

“嘿,吃饭,吃饭。”见有人动箸,早已食指大动的鲁樵子按捺不住,顿时喜笑颜开。

李秦将桌上无人理睬的木匣探手取过,道:“穆然,这劳什子就由为师代你保管,你何时要拿走,便知会我一声。”

“多谢师父。”李穆然口中发苦,偷眼瞅向冬水,却见她仿佛也是食不知味。大好的生日,只为那一句话,便落得这般地步,他暗暗懊悔方才的一厢情愿。他深知她的脾性,但看她宁愿蹉跎自误,还是不由得怃然惆怅。

一顿饭吃得烦闷无比。当晚,冬水百般寂寥之下,终于悄自溜出冬水谷,顶着凛凛寒风,沿着少小走熟的道路,行到一处高峰之上。

借着林子树顶落雪反射的淡淡白光,八卦阵的全图,尽在眼底。她童心乍起,抽出随身长剑,在峰顶积雪中,倏然挥舞,眨眼功夫,便画好了一幅简图。

“当真是抛下了好久的功夫。”她心头一叹,凝目看着这一幅简图,细细揣测其中种种变化。然而这“武侯八卦阵”玄机重重,岂是她一时之间便可推算得出?看了少顷,方推出“开门”变化,她便觉胸口沉闷,双鬓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不禁右手发力,一剑直直钉入雪下泥土之中,这才依仗着剑身之力,勉强站稳。

“早猜到你是来了这里……需我帮忙么?”

后心一热,一股纯厚内力传入督脉,立时解了她的种种不适。而自入“开门”之后,眼前那千军万马的幻象也随之烟消云散。冬水轻轻吐出一口白气,道:“这阵法果然精妙无比,一但行错,心魔便起,难以抑制。”

李穆然接过她手中长剑,哂笑道:“所以说,你白日间能看穿生门不过是仗着有点小聪明,倘若日后要你也摆出这林阵拒敌,只怕就不行。”

冬水冷哼一声,道:“你便会?会了,还不是用去害人?”

李穆然慨叹笑道:“这话若被孙姨听到,不治你‘大不敬’的罪过么?”

“孙姨与你不同。”冬水淡然道,仍俯下身子,全神贯注于那简图上。

“《孙子兵法》有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故而这武侯八卦阵,也分两种,一为九天之阵,一为九地之阵。”李穆然不再反驳她,只是拿着长剑比比划划,口中娓娓讲述,“九天之阵乃为乾金之象,主养兵布阵;九地之阵乃为坤土之象,主屯兵驻守。诸葛孔明于江滨所布石阵,以及如今孙姨所布林阵,皆为九地之阵。”

继而,他耐心在雪地上画出数幅阵图,将阵形种种演变以及因之产生的凶险状况一一道来,冬水本不愿听教于他,但不知不觉中,也被那“青龙逃走”、“白虎猖狂”的名称吸引,竟听得入神,甚至屡屡提出疑问,与他相辩。

月色如水,洒在峰顶。二人仿佛回到了数年之前,依旧是在这山巅之上,一教一学,其乐融融,一时间,均忘了这些年来的不快与隔阂。

“穆然哥哥,若你没有离开,我们便能每天在此,畅谈所学。”待李穆然讲罢,冬水忽地幽幽叹息,仿佛追昔忆往。

李穆然心中一动,侧头看她,只见清冷的月光下,她满头青丝如雪,泛着灿灿银光。想来,自己的头发也是一般模样吧。他微笑着摇头,若能当真厮守到二人白发盈头,该有多好?

“你若随我离去,我们依旧可以每天畅谈,不是么?”

冬水却笑了起来:“你还拿我取笑?嫂子她还在家等你呢。”

孰料,李穆然剑眉一挑,竟冷笑道:“她么?”他一掌拍上旁边柏树树干,顿时震得满树“簌簌”作响,大片大片的积雪洒了二人一身。冬水不禁一缩身子,躲在一旁,却见李穆然依然立在树下,一动不动。

“她待你不好么?”冬水不禁怯怯地问道,伸手过去,轻轻拂去他肩头的冰雪。

李穆然静然稍许,终究开口道:“我是汉人布衣,她是夷狄贵族,又明知我是为了得到慕容垂的信任才应下此门亲事,自然百般地看不起我。”

“看不起你?”冬水瞪大了眼睛,不肯相信。冬水谷的传人均是心高气傲,李穆然集众家大成,尤为恃才傲物。可以想见,他与一个从心底里瞧不起自己的人一同生活,这一年来,他的日子要有多难过。

李穆然见她眼神之中充满疼怜,心中一软,又笑着开解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攻陷邺城,平时我都住在军中,极少见她。”

他停了一停,续道:“更何况,我那边比起你在庾家,可要安稳许多。冬儿,我要娶你并非戏言,你随了我去,虽然吃食用度不如在南朝讲究精巧,但总好过每天劳神劳心。”

冬水仍是轻笑道:“如此,先多谢你一番好意。如今玉宇阁已有起色,庾家也渐渐井井有条,等过了明年,我交代完毕,便可回来谷中,再也不出去了……外边,总是凶险得很。”

李穆然却直盯着她,问道:“是么?等过了明年,你就交代完毕?冬儿,对我不必打此诳语。过了明年还有明年,只要你接受不了‘他已死’这个事实,你便无法交代!”最后一句他厉声喝出,宛如当头棒喝,顿时令冬水身子一震,向后退了两步。

他是全天下最懂她的人,这句话喝出,自然直击她心底最柔之处。

“穆然哥哥,”她勉强笑着,“你当真是……连半分让我自欺欺人的余地,都不肯留给我呢。”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李穆然见她哭得伤心,顿感歉然:“或许,我不该这么逼你,但你总有一天,应该面对这个事实。”的确,当日,他冲进小楼看到那皮面具时,睿智如他,便已看清了这一切。正如冬水所想,她要延续庾渊的生命,要完成他未竟的心愿;然而,冬水没有想到的是,一但完成庾渊的心愿,她势必会沉浸其中,沉浸在“庾渊犹生”的假象之中;而若要她毁去这个幻想,势必难于登天。

这并非骑虎容易下虎难,而是她内心深切的期许,抑或说,当冬水甫踏上长江南渡的木船时,便注定她已死,而她的后半生都成为了庾渊。

李穆然爱她至深,一但看穿,便无法置身事外。

“纵然要你恨我,我也要揭穿这一层假象。”李穆然低语道,“哭一场,然后退回到江北,不要再过去了。”

“这不成。”再一次,冬水断然拒绝。她擦去泪水,道:“我听你的话,会去面对……但一定要给庾家一个交代,才能回谷。”她深吸口气,仿佛放下了心头重担一般轻松,却有些许的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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