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全集》第61/74页


为了逼出解药何在,即使用出什么狠毒手段,冬水也该怪不到自己头上吧。那一袭素衫在心头一晃而过,他没来由地脚步一乱:是了,这丫头也不在府中。在这诺大邺城之中,她无亲无故的,又能去哪呢?

已没有时间再去细想,拓跋奂的住处遥遥可见,然而那间木屋门口却徘徊着两名男子,正是他手下的两名亲信。

李穆然心头一震,预感不妙,忙加紧脚步来到近前:“拓跋奂呢?”还未停稳身子,这句话已脱口而出。

那两名亲信对视了一眼,其中稍长者上前躬身答道:“拓跋奂在屋内。只是……只是……”他闪烁其词,李穆然听得大不耐烦,忙推了门,强闯入屋。

但见满屋狼藉,地上凌乱地扔着几件男子衣衫。拓跋奂则被绑在一张太师椅上,嘴上堵着一块抹布。他一见人进来,口中“呜呜”作声,两眼直瞪欲裂,显见心上甚是惧怕。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们护着他么?”李穆然不禁大为恼火,回首看向那两名亲信,高声斥道。

依旧是长者上前躬身应答:“那女子拿着主公您的哨子。我们不能拦她。”

“什么!”李穆然震惊之下,声音竟有些颤抖。

是啊,自己猜得到是慕容月下的毒,以冬水那精灵古怪的心性,如何猜不到呢?更何况,她与慕容月同为女子,以己心度人,只怕比他猜来还要容易些呐。

她现在,又身在何处呢?

拓跋奂嘴上的抹布早被拿下,他认出眼前这男子的身份,当即笑骂道:“真是可笑呐。那个傻女人扮成我的样子,就以为能向阿月骗得解药了?哈哈,真是蠢呐!你们以为,阿月这么在乎我的性命?傻子,你们都是傻子!你还不明白么!阿月她为什么向你下毒,为什么向你下毒呀?”他仰头大笑着,几乎喘不过气来,然而笑声中却尽是气苦无奈,令听者心中如被针扎,几欲泪下。

李穆然却身子晃了一晃,木然地看向拓跋奂,仿佛听见了这些疯话,也仿佛没有听进一句话。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兀地只觉此事错综复杂,委实是生平罕见。这么说来,慕容月下毒给自己,竟是因为喜欢自己了?那自成亲之日算起的折辱,算什么呢?拓跋奂与慕容月私情意浓,算什么呢?这些天来自己处心积虑地保护这男子,又算什么呢?

但听拓跋奂继续说着,只是已从方才的发泄变作了自哀自怨,甚而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之中:“当日皇上赐婚,阿月听说是要嫁予汉人,甚是不快,便找我来喝酒解忧。我一直喜欢着她,便教她讥讽于你。你是当朝大将,听她这么看不起你,自然夫妻之间便相向若仇。孰想时日一久,阿月见你始终眼高过顶,在一概卑躬屈膝的汉人官吏中卓卓不群,居然喜欢上了你。她初时所言过满,兼且心高气傲,死也不肯向你低头认错,相反却是变本加厉。她只望你能察觉到她的心思呐,哪怕只要你的一句软话,她便也会改过。你个蠢才却完全看不到她心中的辛苦,竟然对她反唇相讥,甚而无视她的身份娇贵。”讲到此处,拓跋奂火冒三丈,盛怒之下,虽被紧紧捆在椅上,仍拼尽了气力,向李穆然猛啐了一口,大骂“蠢才、白痴”。

两旁的亲信再看不过去,当即掳胳膊挽袖子地就要扇拓跋奂的耳光,却俱被李穆然拦下。李穆然不气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拓跋奂,满目中尽是同情怜悯。

看得出来,这男子对慕容月当真是动了真情,否则又何必如此强出头呢?甚至明明晓得慕容月是在利用他来尝试获取另一名男子的注意,也无怨无尤,反是一心愤恨自己的情敌有眼无珠。诚然,“情人眼里出西施”,慕容月这许多缺点,在他眼中,也均美化成了可爱之处,甚而不允许旁人对之稍有否定。

痴情如己,倒也做不到这般地失了理智。蓦然间,李穆然想起冬水,不禁轻轻叹息,暗自惭愧。想来,他和冬水都是同样的人,即使是两情相依,也是心有二用,挂念在旁物之上。无论何情何境,都会先为自己留好退路,以免一输便输个一穷二白,无从翻身。

有时倒真是羡慕简单如拓跋奂,这么痛快淋漓的爱,不留半分余地,即便输到现在这个地步,又有何妨呢?人生一世,若连自己都给自己的心处处羁绊,那活得也太过辛苦。

无暇再听闲话,怕只怕,慕容月已认出冬水的乔装打扮,他实难想象,冬水面临着怎样的危险。李穆然对身边两名亲信稍一点头,便转身出了屋子。晓得今日要跑许多路程,遂先自去了军营,牵出了万里追风驹。

打听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得知慕容月的轿子是出了邺城,向北而去。

向北而去?他蓦然间想起下朝时与同僚谈起之事,不觉吓出一身冷汗。

将万里追风驹催到了极速,然而飞驰到那一栋荒郊残塔时,仍是来不及了。但见烈火熊熊之中,隐隐约约现出那先代留下的木塔遗迹。无数哀号自塔中撕肝裂肺般传出,恍似炼狱之中,群鬼哭嚎。

杀人如麻如李穆然,听了这些人临死前的挣扎,也不禁背后直冒冷汗,对慕容垂平添了三分惧意。这些人尽是邺城原有的王族贵胄,皆属苻坚麾下。他们往昔十分倨傲,曾有开罪慕容垂,却不料,如今自尝苦果,竟落得如此下场。

只望慕容月莫要如此丧心病狂才好。然而他余光一扫,心中已是一沉。

不远处,斑斓锦绣,正是慕容月的小轿。

看塔的兵士们依着指示放火后早已回城交差,慕容月独自留在塔旁欣赏塔内的嘶嚎,那一袭绯衣随风飘舞,甚为显眼。

“你也来了?”她听到马嘶声,顿时回过头来,一脸的得意。

“冬水呢?”李穆然冷然道,下意识地,手缓缓按上了剑柄。

慕容月仰头一指,道:“她原来叫冬水么?我当她是叛军乱党,叫人关在塔顶啦。你若还想要解药,就别去……去了也没用。”她微笑着,满脸的不屑,“你中了毒也不求我给你解药,却要她来骗我。我就要看看,你究竟能狂到什么时候?”

她眼波一转,又道:“现下你总之救不出她来。不如求我给你解药,我往事一概不究,如何?”她满心的企盼,一心只以为,以性命相要挟,这孤高自许的男子总会服软,却不料,她玩火**,不知不觉中,已犯了李穆然大忌。

李穆然听明冬水就在塔顶,情急之下竟全然忘记了向慕容月报仇,只仰头看了看木塔,觑见二层木板尚有一处可以落脚,当即一提气,便冒着烟火滚滚,纵入塔中。

“去吧去吧。总之,你要回来拿解药。”慕容月脸色一变,但兀自痴心不改,只笑吟吟地看着木塔,静候着他回心转意。

“冬儿!冬儿!”被熏得双眼通红,泪眼模糊中,李穆然终于摸上顶层,然而却看不清那重重烟雾后的人影。

这一路上,他已见到不少被烧死熏死之人,眼前看火势尚未蔓延到顶层,委实大喜过望,但嗅着浓烟,又惟恐冬水早已中了烟毒,是以一上了楼层,顾不得自己也会吸入烟尘,只一味高声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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