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仔全集》第8/42页


那人算个什么东西?说周七是恶霸流氓?他们不也是在当街斗殴?能把恶霸流氓打得满地找牙的,除了更狠的恶霸流氓还能是什么人?还说什么圣贤书?满口的污言秽语,只怕他读都没有读过!说什么百无一用?殊不闻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么?

舒秀才越想越恼,气愤愤地掸掉身上的尘土,整理衣冠,从小巷出来,往衙门走去。

他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人说三十而立,他如今身为兰州知府刘大人座下师爷,也算颇有所成。十年前他科举未果,便在家中办学授课,不久经人引见,进衙门做些文书公事。七年来谨小慎微,从未出错,两年前得刘大人青眼,成为亲信幕僚。虽然手中没有实权,可实则已成城内一号人物。这一路走来,颇有相识之人不时与他招呼,舒秀才不时拱手还礼,高声招呼朗声笑,在衙门里做事久了,这些表面文章早已习惯。

未几来到府衙,与值班的衙役打过招呼,来到刘大人书房,帮他处理些上下的文书。才一坐下,未呕尽的酒劲上涌,在腹中尽数化作了瞌睡,只困得他头沉如铁,太阳穴嘣嘣直跳。可是公务繁忙,唯有捏一捏眉心,泡一壶浓茶,强打精神继续下去。

将将看了一个时辰,将今日的大小文书打理完毕。才要歇歇,忽然刘大人急匆匆地赶来。舒秀才小吃一惊,今日大人的午睡怎的醒得早了?

却见刘大人气急败坏,喝道:“舒先生,中午你见着七爪堂的周七了?”

舒秀才慌忙答道:“是啊,大人不是让我与他多多走动,中午我们……”

刘大人怒道:“那周七被打,你也在场?你怎么不尽早跟我说一声?现在关黑虎着人来问,你怎么说?”

舒秀才脑中嗡的一声。这兰州城中,七爪堂的势力极大。堂主关黑虎本是外家高手兼亡命之徒,五年前于城中自立帮派,官府几番清剿,都不能如愿。三年前兰州知府暴毙,城中三个月没有官家打理,那关黑虎趁机扩张势力,行事更加放肆。待到刘大人走马上任时,他已在暗中操控城中银钱往来抽成,其势力更可与官府分庭抗礼了。

刘大人上任伊始便认清了城中形势。私下早与亲信说明,城中欲定,非七爪堂金龙帮点头不可。到了今年,形势格外清楚,刘大人已不断与关黑虎示好,并吩咐手下人等也多与七爪堂沟通。今日舒秀才在路上偶遇七爪堂头目周七,给他拉去喝酒,也便是此一缘故。

怎料一场吃喝之后,凭空杀出李响叶杏两人,将周七打了个半死,舒秀才又羞又气,一时气沮,在路上还怀恨于心,回到衙门被人一打岔却不知怎的忘了个干净。这时被刘大人提醒,登时白了脸,道:“我……我……我忘了……”

刘大人恨道:“你忘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也忘了?你还想让我放你下去做官?”拂袖而去。舒秀才在后边跟上,慌道:“关……关老大来了么?”

刘大人气道:“他来了,我还能有空教训你?是他座下金算盘花五。”两人正往前走,忽有差人来报:“南城王富状告街坊孙仲春占其房基,两人正在前头扭打。”刘大人微一犹豫,道:“你别来了,去那边看看!”

舒秀才心中虽然忐忑,但是到底不敢违逆,便来到前边偏厅。一高一矮两个布衣汉子正鼓目相向,见舒秀才来,那矮个问道:“怎么来了个先生?”高个的也道:“不是要升堂么?”

舒秀才皱眉道:“升堂?一两银子的惊堂费备好了么?”

自古的官司,有理无钱莫进来。兰州城里一旦升堂,不论输赢,一两银子的惊堂费都需先交了。两个人听了,都低下头来。

舒秀才冷笑道:“不升堂了?到底怎么回事?从实招来!”便问地基相争的经过。

那大个子道:“有什么好谈的,这个人,我已经给清了银子,他却来讹我!”

那矮个叫道:“什么给清了?什么给清了?你还差着二十两呢!”

两人竟便在舒秀才面前推搡起来。舒秀才道:“住手。”两人还在推搡。舒秀才又叫:“住手。”两人还在推搡。舒秀才叫道:“拿下!”

便有两个衙役跳过来将二人分开,两个人手臂被拧住,四条腿还乱踢。那大个腿长,在小个胯上蹬了一脚。小个大叫一声,一脚飞起。脚上鞋子射出,没打中大个,却落在舒秀才怀里。闹了好一会儿,终于将两个人强按住,这才问清事情来龙去脉。

原来那小个王富家早先于五泉山购入了几间房的地基,本待日后起新房,可是几年下来,并未动土,便于去年年初卖与邻居孙仲春。只是孙家并不如何富裕,一时凑不起全额,便分批交付。大个子孙仲春家四月动工,六月时房子已然建成,当日答允的五十两银子的地基款也陆续付清,可是王富手里扣着最后一张房契却迟迟不给,说还要再加二十两才行。孙仲春与他吵闹,王富却只说孙仲春的银子不是一并给的,过得太久,拖拖拉拉地这大半年里,五泉山地价上扬,水涨船高,这房基也已涨价二十两。

两人说话粗俗,又不懂规矩,不停彼此抢话,这么一点事,中间也吵了三四回,当真是缠夹不清,舒秀才听得头大如斗,以手支额微微叹息。这案子虽是简单,但其中也有微妙之处,谁都占些理。有心调节,让双方各退一步,那两个人却拗得厉害,均不同意。

舒秀才想了一会,终究是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道:“你们两家本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往日感情想来不错,何必为了区区二十两银子撕破面皮?这件事我记下了。你们今天回去再谈谈。若是能私了,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你们明日就来打官司吧。回去把房契、地保、证人都找好。找个先生帮你们写份状子。明天再来!”

孙仲春张口欲言,可是讷讷几声,终于没有说话。王富在旁边瞧着,兀自转过头来骂道:“姓孙的,咱们堂上见!”

那两人气愤愤地去了。王富落在后边,见孙仲春出门,忽地跳到舒秀才身边,摸出一个手帕的小包,道:“各位大人买包茶叶润喉。”便往舒秀才手里塞,舒秀才摊开了手,托着那小包,正色道:“其实我不该收,你不该给。”

王富赔笑道:“大人辛苦!应该的,应该的!大人,小人也知坐地起价原是不该,可是小人老母病重,家中已无积蓄,唯有指望靠着房基多讨些药钱。刘大人那里,还请先生美言几句。”他一步一拱手,退出门去了。

舒秀才将手帕包放在桌上,展开一看,里边是两锭一两的银子。舒秀才将其中一锭纳入怀中,另一锭便留在桌上,起身道:“各位兄弟分了吧。”便离了偏堂。

又回到书房,壶中残茶已凉得透了,舒秀才以口相就,嘴对嘴地喝了个干净,只觉得口舌生津,精神一振。他的公事已经处理完了,到书架上翻了翻,实在没什么想看的书,便负手在床前看着天上流云飞鸟,懒懒出神,因心中关注前边七爪堂的交涉,不自觉的便想到午间那两个人来。

这时因为事情过去得久了,心中那些突兀的惊恐已自淡去,再回想当时情景就有了些不同。那男子虽然消沉落泊,但眼皮掀起时,双目亮如闪电,仿佛直要看穿人的心肺,口中所骂的言辞,似乎也不无道理;那女子容颜秀丽,可是修眉尖颔,唇边总带着些嘲弄般的冷笑,举手投足间英气逼人。这两人的行状,与他平日所见的七爪堂江湖汉子颇有不同,可是那不同却在他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只觉得似乎极为吸引,让他这时想起,竟难以因那当街的羞辱再去厌恨他们,反而生出亲近之意。

不知不觉便到了申时,刘大人转回来,舒秀才连忙起身相迎,将王富的一两银子奉上,道:“王富与人争房,其情可悯,大人明察。”刘大人伸手接过,在手里掂一掂,塞入袖中,道:“关黑虎酉时在珍馐楼摆了酒,你也来吧。”舒秀才应道:“是。”想了想,道,“我回家说一声?”

刘大人漠然道:“随你。那你就自己去,酉时,莫迟到了。”舒秀才连声答应,收拾一下书房,急匆匆赶回家去了。

舒秀才的家坐落于城北郊,地方算得上偏僻,与衙门之间快走约有两盏茶的路程,家中老父尚在,母亲却于两年前病逝。舒秀才成亲九载,妻子罗氏温柔贤淑,堂前一双儿女,女儿小英八岁,男孩儿小杰五岁。两个孩子见舒秀才回来,大呼小叫,上来抱着他的脖子打吊儿。

舒秀才呵呵大笑将两个孩子悠了个圈,这才将他们扯开。屋里罗氏迎出来,舒秀才笑道:“今晚不用等我吃饭了,衙门里有饭局。”罗氏正笑着,闻言一愣,道:“那你两个朋友怎么办?人家大老远来了……”

舒秀才也是一愣:“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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