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先生全集.net》第25/133页


“郭敏!你个口不择言的混球!”充满愤懑的两夫妇一齐大嚷。丈夫用了他的最高男高音,妻子用了她的最高女高音,两音合璧,一下子就把那个沉思者――也是个白衣包身的――惊醒了。他是个大鼻子人,所以鼻孔也就特别大。他吸一口气,鼻孔就瘪下去;呼一口气,鼻孔就鼓起来。



他给人一惊,于是本能地四面张望。及至他把两眼落到魏壮壮先生身上,他竟吃惊地发现魏壮壮先生正发狠地手握那块怀表,跃跃欲试想把它投出去,而投掷的目标,居然是郭敏先生的脑袋。毫无疑问,这一投过去郭敏先生的脑袋就开花了。大鼻子人吓坏了,以超出平常五倍的速度流星似的扑到魏壮壮先生怀里,夺过了那只在此时是格外凶险的计时器。



“噫,你们是怎么回事?”大鼻子人直把那对夫妇往回拉,“坐下――坐下――都坐下。你们需要冷静――冷静,懂吗?”那对夫妇余怒犹存――他们显然不大懂什么冷静。



“为了让冲动的人冷静冷静,”大鼻子人的大鼻子一鼓一瘪着,把一只小飞虫也吸入鼻孔去了,“我要讲一个故事,一个世界上最真实、最曲折、也最有味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们五礼市久负盛名的医院――病人心向往之的‘金贝医院’。”



“嘿,长胡子先生,”大鼻子人转而对华夏先生说,他用一只手堵住一个大鼻孔,使力的呼气,以赶跑误入他鼻孔的小飞虫,“您好,我希望――我非常希望,先生――我希望您这时候有听故事的冲动。”



“噢,当然。”继而华夏先生热心地赞美说,“我猜您是个故事大王吧。”



“您这么说,可以说是相当有见地。”大鼻子人颇为得意地说,高兴极了。高兴之情难以自控,他想他非同华夏先生握握手不可,就大步迈去和华夏先生好好地握了一回――都把华夏先生握疼了――然后他回到原位入坐。



“到底讲不讲?”剩下的四人皆不耐烦了,包括那位看起来气息奄奄的病人康健先生。他说出了这一句话,却体能大耗,只得大口大口地喘气。



“准备好了吗?”大鼻子人的多余一问,招致了好几个人的怒目而视。他要是再不开讲,很难保证他不被群起而殴之。所幸他开讲了。他先说这个故事的名字是――“一个博士医生的故事”,接着他重申了一遍,说这个故事必是世界上最真实、最曲折、也最有味的故事。下面是正文,我们将在不改变原意的前提下稍稍加工如下:“话说在我们五礼市,有一家久负盛名的医院――病人心向往之的金贝医院。勿庸置疑,论其规模之大,阿房宫也为之逊色;论其设备之齐,欧美也望尘莫及;论其医术之精,大概全球无敌。(对此,听众中马上有人强烈地抗议,说大鼻子人是无稽之谈;大鼻子人哩,只淡淡地一笑,说他至多是运用了夸张这一个古老的讲故事的手法。)谁也不会也不可否认,金贝医院的确是一家顶呱呱的金牌医院。然而美玉也有瑕疵,金贝医院的遗憾在于在它的资历老、学历高的浩荡医师阵营中,竟然一个博士级别的也没有。



“没有博士,这怎么行!这对驰名五礼市的金贝来说太没面子了!金贝的老院长――郑敛宝先生――于是要亲自招聘了。他是个年届六十的老头子,戴一副宽镜片老花镜,在两个太阳穴勒出了两道深痕。时光老人无情地剃掉了曾令他风度翩翩的头发,几乎一根不剩,使他成了个秃顶。他怕人笑话,笑话他的秃顶似个不长草的平原,他便长年累月扣一顶帽子――不是白色医帽便是其他便帽――到头上。结果一院人长期在背后议论他头顶上是否生了癞疮疤。



“博士是大人物,要招聘这类人,往往先得给安家费,郑老院长起先愿出五千,这令他心疼,他为此失眠了一个晚上。然而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四天、五天、六天过去了,终究不见一个应聘者,郑老院长心想许是安家费低了些,他便忍痛将安家费由五千涨至一万。人依旧不来,他便由一万涨至一万五,由一万五涨至二万,再由二万涨至二万五人一天不来,安家费便涨五千,郑老院长认为这比海啸涨潮都快了。他的心绪也随着不来的天数一天低落一丈,两天便低落两丈,于是他的心绪低落丈数与不来的天数构成了简单的数学函数关系式Y=X。等到安家费涨至十一万而仍旧没人来的时候,郑老院长颓丧到了极点,他由此发生了最悲观的想法,认为即使安家费随着日子永永远远涨下去,也不会有人来的,况且安家费涨到这个高度,郑老院长早己不止是失眠了,他己经茶饭不思了。



“郑老院长颓丧到了极点,先前幸存下来的,并零星散布于头顶边缘的三两根白发,如今是掉干净了,他那头彻底光秃秃的了。他灰心极了,气馁极了,也绝望了,于是决定招聘结束――在无一人应聘的凄凉景况中结束,尽管他也不想。然而偏在这个时候,一个应聘者来了,不早不晚,时间正踩在招聘结束与非结束的交接点上。



“来者不到三十,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他五官端正,四肢齐全,身体健康且携博士文凭,故而完全合符应聘条件。郑老院长对他相当满意,他对郑老院长却不甚满意。他嫌十一万安家费少了点,他强烈要求加到二十万。郑老院长一听,发愣――也许是发傻――地足足瞪了博士三分零三秒。三分零三秒过后,郑老院长扯下那顶医帽,露出一个柔滑的秃顶,猛擦从秃肉上涌出来的汗,他一面擦,汗一面涌,汗一面涌,他一面擦,待到汗不复涌出的时候,己是二分零二秒后的事了。



“接下来,两人像菜市场上的买卖双方一样,讨价还价起来了。郑老院长措词严谨,老奸巨猾。博士――涂虚博士――摆事实,讲道理,甚至引经据典。他们各执其词,互不退让,导致吵闹了半个钟点之久,口干舌燥、声音沙哑了,也还是没个结果。



“‘好了,我投降,老先生,’最后,讲价讲到喉咙嘶哑的涂虚博士嘶哑地说,‘我投降,老先生,这样吧,一口价,痛快点,十五万,有十五万我就留下。’涂虚博士把一条腿迈出门了,另一条腿则慢慢向上提着,提到最高点时他悬了那么一会儿,此后再让它慢慢往门外落;在此期间他还不时地回头去瞧郑老院长。



“‘好吧,’郑老院长也嘶哑地说,生恐博士的第二条腿也迈出去了,‘不过你得在合同上多加一年工期――加到四年。’“他们成交了。涂虚博士留了下来。这对金贝来说是件大事,它头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博士;这对金贝的全体员工来说亦是件大事,他们头一次有了同博士相处、共事的机会。这时年老的都器重他,年少的都崇拜他,年青的却都恨他。不少女性则特是仰慕他。有一些有姿色的――或是自以为有姿色的,总是想法子去靠近他,去亲近他。她们问他,什么都问:电子邮箱,QQ号,手机号,乃至他是否婚配等等。一个刚毕业不久的苗条女护士,就把自拍的人体写真集发到了涂虚博士的邮箱,其待嫁之急急不可耐。另一个结婚四年的青年女护士,看似贤良淑德的好好少妇,他也发来一条短信,说只要涂虚博士愿意――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愿意――她纵便抛夫弃子,也要和他双宿双飞。(在这里,我们不难看出这位女士所具有的破釜沉舟的非凡气慨。)



“自古男儿皆好色,这绝对是真理,比真金都金。特别像在这样一个女人随便、男人龌龊的时代,那更是真理中的真理。(一说完这一句,大鼻子人慌了,说他决没有侮辱在座男女的意思,他至多是想对当今社会的某些陋习作一点批判罢了。)的确的,面对美色的诱惑,没几个人能控制住的。可是涂虚博士控制住了。他对院里女性的求情求爱无动于衷。断了他们念想的同时,他也保住了真身。他在这方面是个洁身自好的典范。像他这样的优秀男儿,世界上只怕凤毛麟角了。(魏壮壮先生这时咳了几声,所传达出的弦外之音是,他也位于凤毛麟角的男儿之列。)须知,郑老院长的千金,姿色也算一绝,却也照样拿不下他。(魏壮壮先生对郑小姐来了兴趣,本想以了解女性和探讨女性为名请大鼻子人好好谈谈她的,可他老婆在旁边,他不敢说,单是满怀顾忌的瞟了瞟他老婆。)这些都是涂虚博士的可供称道的优点。往下,我们该着重说说他在工作方面的事了。



“医人,涂虚博士从来不做;他的惟一的工作,便是窝在办公室里,潜心研究满屋子的医学名著,诸如《五十二病方》、《针灸大全》、《瘟疫论》、《脉经》、《妇人良大全》四面白墙上,是挂满了像张仲景、华佗、扁鹊、孙思藐、吴又可等等名医的挂画。他目标明确,他说他要向博士后挺进。他上班则上班,下班则下班,规规矩矩,工作时间是永远在那间办公室度过。他的生活犹如囚徒一样规律。他就是这样消磨时间的,刻苦勤奋、分秒必争,转眼就消磨掉了大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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