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先生全集.net》第97/133页


自产生说教冲动后的某一日下午,我途经一条繁华的街道时,游移的眼光恰好见到了一对像蟾蜍似的正在抱对的年轻人。这已经极不雅观,男人的手却偏要向女人衣着单薄的上身乱摸,接着就想向探去,被系着的皮带阻住了,女人就去松带。在人流浩荡的繁华之街,这动作太有碍观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就迈着坚定的步子挨近他俩,无论如何要给他们上一课,让他们懂一点什么是文明,尤其是恋爱文明。我负有神圣的复兴道德的使命,做这些自是义不容辞。然而哪曾想,我方开口说到第二句,便见一只粗拳向我飞来,正中我的左脸,我立刻倒到地面打起了滚。等我捂着肿得像馍馍似的胖脸爬起的时候,惟见一群围观的闲人在笑我。我的第一次传道宣告失败。这打击不了我,因为我己瞄准另一个目标。我那时常去一家小餐馆,餐馆里的一道特色菜――红烧蛙腿――是取料于青蛙的。青蛙乃是益虫,连小学生都知道,它们是万万吃不得的。政府亦载有明文,禁吃青蛙;可他们还要吃,我这个道德家不能坐视不管,不然不是假道学了?我把店主叫到大厅,温声细语地左说右讲,务必请他不要再做这道有违良心的菜了;面对食客,我亦温声细语地恳请他们管好自个的脾胃,不要再贪这一口了。只要天下无人去吃,自然不会有人去做。我讲得情理兼备,完全正常地发挥了应有的讲话水平,甚至于有点儿超常发挥了;但是我一讲毕,全厅人――包括店主和食客――的眼光全都凶巴巴地盯向我,我顿觉有些不妙了。事实上,我被那群人像扔垃圾似的扔出了店。店主甚至于扬拳示威说,以后见我一次就揍一次。我大受惊吓,足足静养了半个月方才复原。也就在这一天,我读报,读到一则关于医院见死不救的报道。大意是说病人急需手术,而医院方面先要押金方肯施救,不料押金送到的时候,病人先己咽了气。我阅毕,心灵为之一颤,猛然捶了一下桌子以示对此事的极大愤慨,然后我飞奔唯乾医院。我己下定决心――决意对唯乾医院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从最高领导院长到一线战士护士,从医学博土到实习生,从年逾花甲的老资历到经验欠缺的新手,统统进行一次免费的人道主义道德教育。他们太欠缺这方面的修养了!



自不待言,医生是忙碌的一族,为不碍着他们的工作,我只会挑选休闲的时间来讲述人道主义精神。韦院长是一院之长,首脑级人物,第一从他着手,再合理没有了。



一件白色工作服把他脖子以下的部位包严实了,使冒出的一颗头显得被孤立了似的。他有鼻子有眼睛也有耳朵,排列的也并不讨人厌,一张蜡黄的脸你别说,还时时露出笑意哩。然而恰恰是他,韦院长,当时他只要点一点头(多容易的事),病人就不致会死;但他没有,病人死了,却是由于押金的问题。点一下头有那么难么?我一直把这个问题当作像歌德巴赫猜想一样的难题在琢磨。无奈资质有限,总也不能想得明白。



我自愿给人上人道主义课,一部分出于履行道德家职责的需要,另一方面是想使道德的光辉普照人心。我的终身奋斗的目标全在此。我此生只想干成这一件事,其他的一无所想。我的目标极明确,所以行动起来分外精神。



韦院长这一院之长,是我重点施教的对象,我决定在他那儿投入最长的时间和最大的精力,以好好的教导他。因为我相信“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老话。



我奔入唯乾医院,寻着韦院长,直通通地把我想说的都说了。



“嗬!”他的眼珠子瞪得多大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看清我似的。“你有神经病吧?什么人道主义!”



“上天呐,人道主义你们都不晓得!看来我得抓紧时间给你们好好上课了!”时不我待,我开始在皮包里翻找起来。



“别耍笑了,你这疯子!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讲什么人道主义!”他做出一个既像笑,又像哭的复杂表情。



“什么年代都需要人道主义!”我大声疾呼。



“我可没工夫理你。”



“反正我有工夫理你们”我把传道教具之一――一本饰有精美花纹的备课本拿了出来。我打算立即给他上第一课。



他按一按他伸手可及的警报器红按钮,立马就进来了两名灰装保安,一个夹住我的左臂,一个夹住我的右臂,连拖带拉的把我轰出了门。这一次我没能如愿成为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第二次我再来,他们就大不客气了,硬是把我从门口像荡秋千似的甩出去。两名保安甚至把拳头握到咔咔响,分明是在警告我,若我下次再敢来,他们会有更严酷的手段对付我;而这手段我的理解是,他们大概是要暴打我一顿。



君子不吃眼前亏,唯乾医院我是去不得了。我陷入了反思。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用在这时的我身上正合适。



我想了想自己近期的传道之法,非但范围窄、成效低,而且随时会令自己遭无妄之灾――这不能不引起重视,华竟生命无小事。怎么办?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自己这个人人都会问的笨问题。



问了数遍之后,我第一想到了著书传道。把自己的道德思想用笔写出,化成一行行一排排的有生命力的文字,经人校验、排版、印刷,再由书店出售,使千万人从中贪婪地吸收道德的营养,不是人间至美的事么?我正是这么想的,因而欢喜得飘飘欲仙了五天五夜。唉!可惜高兴的早了点。我想是那么想,现实却不由着你来。书成之日,我四方奔走,竟无一家出版社肯出我的书。他们都说像我这类书毫无市场可言,也绝不会有人去看,我耷拉下了失望的脑袋。原始的手稿,而今己成发霉长毛的废纸。



我第二想到的是演讲传道。就目前来看,这是一条英明的抉择,演讲风刮得正猛哩。何况我要做的是义务演讲,不收费的,还能不行?谁知偏偏不行。人家说我的道德演讲只会浪费时间,要是我答应付给他们时间浪费费,他们就准我演讲。这成什么话!我拂袖而去。又听说中央电视台有个“百家讲坛”的节目,打电话去试试吧,人家又以“我乃无名之辈”之由婉辞了我。我被打击得轻生的念头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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