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的战争全集.net》第2/31页


  吕后的嘴微微开启,一口黑紫色的浓血从齿缝间流出来,“啊——”的一声,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舒了一口长气,蜷曲的身体懒懒地展开,仰面躺在了榻上,眼睛慢慢睁开。
  “我刚做了个梦,阎王爷让8个小鬼来抓我!死活不放手!”好久,吕后才说。好像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拼死搏斗似的,她的身体几近虚脱。
  “我的天,现在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吉人有天相,阎王爷都不敢拿你怎样!”审食其温柔地望着吕后,眼睛有些湿润。谢天谢地,吕后终于躲过了这一劫。审食其使劲吸了口气,不停地用嘴轻轻吹着吕后腿上刚刚被咬过的地方。那里有咬出的牙印,红红的。
  吕后的泪水涌了出来,为什么哭,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也许她是用泪水来表达此时复杂的内心或情绪,她已有多年没有流过一滴泪水了。
  4
  天狗吃日的阴影在吕后心中一直挥之不去。
  公元前180年三月的一天,吕后为消除灾祸去城外举行拜祭。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将吕后拖入愈加不测之境。如此虚弱,在她执掌大汉政权的“铁腕”人生中,也是没有过的。回来时经过轵道,路两侧长满丛生的荆棘,风习习吹来。她总感觉那风里含了太多说不出的阴气,便沉着脸问侍从:“怎么不去走宽敞的直道?”
  “走直道会绕远路,怕时间过久您身体不适,就抄此近路了。”雪儿回答。想起什么似的,雪儿又说,“听说不走直道还因那条道是由秦时许多人的尸骨堆成的。到了晚上鬼哭狼嚎阴火荧荧,怕不吉利!”
  吕后明白雪儿所说的是什么,相传那是秦时的一个阴谋。
  当年秦修长城,到了尾声秦始皇又有了一个新设想:欲想“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而且北边求粮的告急信很快抵达咸阳,用三天时间筹集物资,然后用三天三夜的时间将这些物资直接送到边防,就一定要在咸阳与九原之间修建一条笔直的大道。那样横着的长城就是一道盾牌,而笔直的大道就会是一柄纵向的利剑,直插塞外。有守有攻,攻防结合,江山稳固。
  秦始皇第五次巡游时,通过早些时候先修筑的东西向大道东去。第二年,却在返回途中一病不起,留下遗言,将自己的玺书赐予远在蒙恬营中监军的长子扶苏,不久便于七月间驾崩于沙丘平台。随同出巡的赵高为了迎立胡亥为帝,决定秘不发丧,威逼利诱李斯妥协。之后,赵高封锁秦始皇驾崩的消息,大队人马从井陉直接到达九原城。正值暑期,秦始皇的尸体很快便开始腐烂发臭,他们不得已找来一车鲍鱼,以掩盖臭味。
  秦始皇驾崩后,按照正常的情理,本应走太行山前大道转经函谷关返回咸阳,可是胡亥等人却舍近求远,沿井陉、九原经直道回到都城,此举就是为了办一件事——借机稳定和控制秦朝最强大的武装力量——北方的边防军,剪除正在上郡的扶苏和蒙恬,而且剪除行动应在胡亥等抵达上郡之前结束。否则,扶苏、蒙恬要朝见秦始皇,赵高、胡亥的阴谋就会败露。胡亥、赵高派人持伪造的秦始皇玺书至上郡,赐二人以死。结果扶苏自杀于上郡,蒙恬被拘捕并杀害于上郡邻近的属县阳周。
  还有一种说法秦始皇死时,这条路也未完全修成。秦始皇当年还梦想御驾畅游,完成心中未了的夙愿。没想到,最后却是以“尸游”一遭。
  想至此,吕后感觉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不知是因自己想了些使人深感晦气不快的事,还是有什么不祥之兆。她揉了揉眼睛,撩起珠帘,看着车外的风景。突然,有条大黑狗从路旁草丛中蹿出,朝着吕后的御驾扑来。速度之快,人马根本没有躲闪或驱赶它的时机。还没等人们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黑狗早已经不见了影踪。
  审食其赶忙上前,却见吕后倒在御座上,双手使劲扒着胸部的衣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不敢说,怕吕后怪罪!”回宫后,见吕后吃过多服汤药仍不见好,审食其便找来巫师卜卦。巫师拿着卦签战战兢兢地垂下双眼,欲言又止。
  审食其把他拉到一边,不耐烦地说:“恕你无罪!快讲!”
  “是,是,赵王如意的鬼魂作祟,来找吕后清账了!”
  “一派胡言!滚!”审食其恶狠狠地骂道,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收拾活着的人,是吕后的拿手好戏,可这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魂,拿它能有什么办法!他心中暗自企盼吕后能躲过这一劫。
  5
  闪电没能撕碎浓重的乌云,巨雷在低低的云层滚过之后,滂沱大雨就铺天盖地压下来。雨,夏日的骤雨,哗哗地往下泼。夜,漆黑阴沉的夜,好像只有它才是世界真正的统治者。
  又一个响雷从天际滚过,随之风声雨声似乎更急了。殿内帷幔与烛光齐刷刷向一边扑闪,有几盏蜡烛熄灭了。雪儿赶紧走上前,把灯火一一掌上,吕后向来不喜欢阴暗无光。
  病榻上的吕后昏昏沉沉,被暴雨冲击殿顶的铿锵声惊得浑身打颤,毫无神采的眼睛掠过榻前围拢着每个人的脸。
  “刚我做了个梦,梦见高祖刘邦在一片沼泽的那头唤我。我回他的声音小小的,他听不到,就一声声叫个不停!”
  “他没听到应声,是个好兆头,说明您的病不日就会好起来。”有人在场的时候,审食其会称吕后“您”;而单独相处时,他会称“你”。是里外有别,也是掩人耳目。审食其说着接过宫女送来的参汤。吕禄、吕产忙去扶吕后。
  “听来,外面的雨好大呀!”吕后说着抬起头,刘邦、项羽、戚夫人、赵王如意,一个个在她昏黑的眼前滑过。嘴唇两边的皱纹更深地显现出来,她顿时觉得自己很薄弱,很胆怯。
  “下雨是好事,自打入夏就没有好好下过这么大的雨,土地都干透了。好事!民众又会有个好收成了!”吕产安慰着她。
  “是!”吕后若有所思地重又躺下,感觉躺着都这么累人。她长叹了一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欲离世谁又拦得住呢?她想起先前卜的那一卦,巫师和审食其说的话,她都听到了。说她的病是因为戚夫人的儿子赵王如意阴魂不散,找她算账。他活着的时候她可以玩他于股掌,阴间的他再做什么却奈何不了他。只是当时不去杀他,他若当了王,她没准也会被戚夫人和如意杀了。母以子贵呀,如果真是那样,她吕后的下场一定不会比戚夫人的下场好。
  自从生病后,吕后总会想一些过去的事。她是个果断的人,什么事做即做了,不后悔。因为你不这么做,别人就会那么做。当时的选择一定是自己认为最适合最正确的,否则,结果就会是另外一种。
  就像当年出嫁,虽然当时遵父命嫁给比自己年长近20岁的泗水亭长刘邦,但是她心里极不愿意。而嫁给刘邦后,她就把少女时所有的儿女情长收了起来,跟随了他,尝尽了人间苦辣酸甜。否则,自己不会走到今天,也不会有高祖亡故后她苦心经营的吕家天下。
  6
  吕后的思绪,又回到了多年以前。待字闺中的曼妙时光,好像就在眼前似的。
  “媭儿来,快来——”
  还是少女时候的吕后喊着小妹,那时她有一个很好听的乳名吕雉。她把一块淡紫色的缎布蒙在一个不大的竹编提笼上。里面好像有什么宝物让人惦记着,她不时撩开缎布一角,怕惊了它似的暗暗往里打探。
  “真好玩,哪弄来的?”吕媭跑过来,愣头愣脑地把缎布掀开。
  “轻点!”吕雉嗔怪着妹妹,把她的手扒向一边。
  笼里,一只通身淡黄黏湿的小鸡蜷缩在一角,浑身颤抖,绿豆粒儿大的眼睛时睁时闭,好像它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把眼睛久瞠。它身后是破碎的蛋壳,想必是刚爬出不久。旁边,还有一只鸡蛋已破了一个不大的洞,细细看时,还能见到正伸着喙向外张望的黏湿的小脑袋。
  “太好玩了!”吕媭欲把笼门打开时,手被姐姐轻轻拍了一下。
  “没见它们娇娇弱弱的,别吓着它们!”
  吕媭撇了撇嘴,神秘地凑到姐姐耳边说:“瞧这个金贵劲儿,别是那个叫明儿的送你的吧?看我告诉爹去!”
  “胡说什么呀你!”吕雉一双杏目睁得溜圆。白皙的脸像粉红的桃花一样娇艳地盛开着。
  “哈哈,还是让我言中了!”吕媭脸上掩饰不住得意,话锋一转,“哎,他父亲提亲的事咱爹娘答应了没?”
  吕雉的脸暗下来,一丝神伤从她眼中云一样飘过。
  “爹也真是!他家境那么好,人长得也英俊,咱爹为啥就是不允呢!”
  “他说从卵的形状上能看出公母,卵尾尖的是公,圆的是母,这两个卵当初就是这么挑的,等它们长大了看看准不?”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也为把不快的话题转开,吕雉说。
  “姐,厅堂那边来了许多贵客,有个叫刘季的还送了一万钱呢!要不咱们看看那是个什么人?”吕媭好像想起了什么认真地说。
  “有什么好看的!”吕雉小心地把那只已出壳的小鸡托起。小鸡细麦草秆儿一样的小腿颤颤微微地托在她的掌心里,它好像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全身支撑起来,时而站一会儿,时而又把身子俯下。身体的悸颤和孱弱传导给吕雉,如此脆弱的小生命,让她好不怜惜。
  “这么瘦小虚弱,真不知它们会不会长大!”吕雉自语着,重又把它放回笼里。另一只小鸡,又把蛋壳啄破了些,正集聚全身的力气试图从里面钻出来,却被蛋壳卡住,出不来也进不去,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你想体验这个世界的精彩之前,一定要有足够的准备!”吕雉笑了,伸手帮它把蛋壳撕得更大一些。小鸡没想到会有人助它一臂之力,一下子从壳里滚出来,好像耗尽了气力似的趴在笼边,宛如一堆丑陋的沾满污秽的乱线团。
  7
  “雉儿,爹有事跟你说!”待家里的来客走后,父亲吕公把吕雉叫到身边。母亲及大哥吕泽、二哥吕释之也好奇地凑过来。
  吕公扫了一眼众人,说道:“正好全家都在,那我就向你们宣布一件大事吧!今天有一个来客,我看他有富贵之相感觉日后会成大器,所以我想把雉儿许配给他!”
  吕雉突然想起小妹提起的叫刘季的人,莫非父亲指的就是他?远远地就能听到大门大嗓地和大家说笑的那个人?他大约40多岁的样子,高个子、大块头儿,方脸大耳、鼻梁高挺、丰髯浓密,款款豪情中透着不羁,油嘴滑舌的不像个安分守己的人。
  她伤心极了。比自己年长两年的明儿,性情淳厚且活泼优雅,是能与她玩在一起的。她不明白这么好的姻缘为何父亲不允,却让她嫁给大她那么多的一个老男人。
  她想起了那两只小鸡,最后出壳的那只,也许在壳内待久了,出来后不久就死了。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另一只已能吃食,并发出啾啾的细声细语的叫声。就像一个爱的信物,让她难以丢下。更难以丢下的,还有等着她家回音的明儿。
  一切都像一场意外,她怎么也无法接受。
  “我不同意!”母亲吕媪沉阴下脸说,“你不是说咱家大女儿不同常人,应许配贵人吗?沛县令对咱可不薄,你在单县无意中得罪了那家有权有势的豪门大族,没办法再在那儿待下去,是这边的县令好心好意地接收了咱们。他的儿子明儿,多好的一个孩子,要模样有模样,要学识有学识,要家境有家境的,我看着就喜欢。他跟咱雉儿看上去是多般配的一对,你干嘛就是不允?”
  母亲对父亲一向百依百顺,对儿女们慈眉善目,很少听到她用这种口气跟谁说话。这次拒理力争,是因为她再不站出来说话,这个家便再没有人能说得动父亲。吕雉感激地望着母亲,盼望她能劝父亲打消这个念头,给自己和明儿机会。
  “妇人之见!你懂啥!”吕公虎着脸没好气地骂着。
  听丈夫这么说,吕媪气得脸都有些扭曲,也大声喊起来:“你个老糊涂,真是鬼迷心窍了!这刘季不就是个泗水亭长吗,芝麻大的官!你也不打听打听他的德性,咱们的宝贝女儿跟了他,不是他在外面寻花问柳让咱女儿独守空房,就是陪着闻他的酒气,真让人恶心!”
  “他有大福大贵之相!我看人不会错,就这样定了!”吕公把手一挥,好像没必要再跟一个老娘们犯矫情。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等你知道自己错了,咱女儿的命运也永远无法改变了!”看老头子这么固执,吕媪恼羞成怒地哭泣起来。女儿雉儿既聪慧漂亮又明事理,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她不愿意就那么让一个无足轻重的臭男人把女儿的一生给毁了。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假,毕竟是姐姐找郎君!若不能称心,姐姐的幸福就无从谈起了!”吕媭在一边替姐姐鸣不平。
  “闭嘴,你这臭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吕公怒气冲天地吼着,一脚高一脚低地跺着脚。
  长这么大,吕雉还从没看到父亲为了她的事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她愣在那里无话可说,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落水的人,手脚被水底乱糟糟的水草、朽木、沙石纠缠着,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父命如山,她除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祈望着母亲,像望着一根救命草无助地燃着微茫的期望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在重大事情上母亲是难以与父亲抗衡的,但是她还是希望这次由于母亲的坚持而改变父亲的决定,从而改变她一生的命运。
  “你们知道什么!没见那刘季,乃人中之龙,绝非池中之物吗?别说刘季没娶老婆,他就是有老婆有孩子,你给他做小都是你的福分!我是你爹,你也不想想,我能眼看着把你往火坑里推?”吕公目光像在喷火,把吕雉的心都快烧焦了。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家伙,那刘季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在沛县谁人不知?你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又是什么?”情急之中,吕媪找管家要来账簿,摔在丈夫面前的桌上,“你自己看吧,你要招的那个女婿就会说大话,说给一万钱,你看实收里有这笔钱吗?从这一点上,你就可以看出他的为人了!”
  吕公紧锁眉头,不再搭理妻子。为消解心中的郁闷,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起账簿。
  吕雉掩面而泣,哀怨自己的命运实在由不得自己。
  一曲洞箫伤感地从远处传来,吕雉的心弦被拨动了。时紧时疏时哀时怨的箫声,更让人心绪难平。她不由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谁论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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