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的战争全集.net》第28/31页


  直到兵士们把戚夫人五花大绑地带到永巷,她都不明白,为什么她被带到这种地方。永巷是宫里一处囚禁偷鸡摸狗、大伤风化、男女奸情或有重罪人的监牢。
  “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为什么?你们就不怕高祖知道了问罪吗?”任凭戚夫人怎么喊叫,那些狱卒就是板着脸孔只字不说。
  有一个狱卒拿着剪刀走到她面前,另一名狱卒赶紧走来说:“太后有令,不许用剪刀!”那个狱卒这才迟疑一下,把剪刀放下了。狱卒们不容分说,七手八脚地把戚夫人捆到一把椅子上,三个狱卒站到她身边。
  “你们要干什么?”戚夫人迷惑地望着站在身前神情威严的狱卒,问道,“你们敢对皇上的宠妃这样不敬,难道你们就不怕皇帝来惩治你们?”
  狱卒们也不理她,一缕一缕地揪着她的满头乌发。她的头发已长过小腿,那是刘邦最喜欢的,他曾说那是一片森林,在里面能找到儿时无忧无虑玩耍的感觉。“那我把头发给你留着!”戚夫人说到做到,自从成为刘邦的女人后,就再没剪过头发。可眼前这些人竟来动皇上的心爱之物,戚夫人一边喊一边使劲扭动着身子。
  透过汪着泪的眼睛,戚夫人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她的心凉了,那不是吕后吗?她来做什么?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吕后的声音里透着幸灾乐祸的揶揄。
  “你这么做高祖不会轻饶你的!”戚夫人强压怒火说。
  “哈哈,”吕后大笑起来,“那你就等着刘邦来帮你吧,不过我告诉你,这辈子他都帮不了你了,除非到了九泉之下!”
  什么?她说什么?有什么在她的耳边猛轰了一下,震得她的心都颤栗了。
  望着她那种既惊恐又质疑的眼神,吕后又说了一遍:“你想要刘邦再帮你,除非你死!”
  听到这如五雷轰顶的消息,戚夫人嘴巴大张了半天都没合拢,先前在心中升起的期许,一下子空落得像遭了寒霜的原野,凄荒而又萧瑟。她身子晃了晃,昏死过去。
  “狠劲拔,一根也别留!否则,我要你们的命!”吕后冷笑一声,在侍从们的团团簇拥下,傲慢地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戚夫人醒来了。头疼得像有无数根针刺过,用手一摸,头皮光光的,黏黏的,她吃力地睁开红肿的眼睛,手上都是血。再看身上,原来精美的湘绣锦袍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剥了下去,换上的是深褐色的只有囚犯才穿的衣衫,上面破着洞,有许多血粘在上面。她的脖子上已拴了一条粗粗的只有那些宫内犯了奸情的重犯才拴的铁链。铁链的一头拴在一棵粗粗的树桩上,她感觉自己的锁骨和脖子都被压断了。
  高祖怎么就死了呢?他就那样忍心扔下她们母子不管?她不相信。现在自己遭的这份罪,使她又不能不信。若高祖还在,吕后就是再心如蛇蝎,他也不会让吕后像疯狗一样任意对她狂吠乱咬。她感觉此时自己就像一个置身江水中的人,船坞已被急流无情地掀覆冲走,只留下她在恶流浊浪中苦苦挣扎。
  “先帝呀,你为什么就这样扔下你的爱妃走了?你难道不显灵救救我?”她鼻子一酸,结了一层盐碱的眼底有泪水和着血水滚下来……
  101
  “舂米去!”
  戚夫人睁开眼睛,天还没亮,狱卒已在用脚一下一下踢她。也许痛处太多,狱卒厚重的打着铁钉的鞋子踢在身上时,她已经感觉不到疼。
  戚夫人拖着沉重的刑具,踉踉跄跄地跟着狱卒来到舂米房。幽暗的烛光中,已有七八个女犯人在石臼旁抱着硕大的石杵吃力地捣米。见她进来都停住手里的活计,向她张望。当她们看清进来的是曾不可一世的皇帝的爱妃戚夫人,看到曾千娇百媚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她,也落到和她们一样的下场,她们的眼睛里有的露出困惑,有的是鄙夷,也有的是嘲弄或幸灾乐祸。
  舂米是秦时沿袭下来的重刑,臣僚犯罪之后他的妻女贬为奴隶,刑之以罚的多是舂米。内宫的嫔妃宫女犯罪后,除了处死的也多去舂米。没想到戚夫人这个皇帝的宠妃,今天也沦落到这种地步。
  看戚夫人愣着不动,狱卒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说:“你每天要舂十升米,完不成不能吃饭,不能睡觉!”
  戚夫人差一点儿摔倒,她扶住了石臼,像扶住了一张将要她命的饿狼嘴巴,她多想远远地逃离它,可是现在她却身不由己。
  自从跟了刘邦,她除了天天工于妆扮,除了工于床笫之功讨得刘邦的欢心,她再没做过任何活计,现在却要做这些,她哪做得来。她试图把那个石杵抱起来,石杵却像粘在了石臼里,纹丝不动。
  鞭子猛地抽在了她的身上,随之传来的是“你还偷懒,找死呀你!”的吼声。戚夫人用尽全身的气力抱起石杵,向石臼里的米捣去。她感觉石臼里盛着的不是米,而是自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还有那么多往日的宠爱、奢靡、荣华与此时的憎恨、无助、孤苦与凄楚。
  她想起早年父亲和自己说的话,要做个不被打垮的人,每天就要让蝎子吸一口血,日久天长,就可以百毒不侵。可是自己呢,那时非但远离了毒蝎,还一味地躲在男人的宽衫厚带下边;男人山墙一样倒下时,自己便像一朵娇弱的花朵,完全暴露在冬日毫无遮蔽的酷寒里。虽然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男人,她的儿子如意,可他还那样弱小,弱小到还不足以保护她,弱小到连他自己都无法保护。
  怪谁呢?怪那个男人不再疼惜她而撒手人寰?怪自己从没想到去学习百毒不侵的能力?还是怪吕雉的心狠手辣?
  戚夫人远在赵国的儿子如意还不到13岁,羽翼还未丰满。刘邦生前曾把有恩于吕后的周昌派到赵国去做相国。目的就是让他代刘邦保护和调教年幼的爱子如意。她想,有先帝让周昌护佑的遗训在,吕后不敢妄为。只是,还那样弱小的他,知道娘所遭的罪吗?他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他,他什么时候能长大保护为娘?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是个头?
  戚夫人长叹了一声。为了减轻身心之苦,一边艰难地抱着石杵舂米,一边哼唱起来: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米至暮,常与死为伍!
  相隔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米至暮,常与死为伍!
  相隔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汗水、泪水和着手上磨出的血水一同滴到米上,像一颗颗刚从蚌中割出的珠子。石杵落下,血珠碎成了一瓣一瓣的,曾经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有新的血泪滴下,又有新的珠蚌再度散落开来……
  鞭子抽在身上,像穿透身体的箭弩一样疼。紧接着,有什么像雨点一样飞来,落在戚夫人的脸上身上。那是狱卒指挥那些舂米的犯人在往她脸上吐唾沫。戚夫人闭起双眼,身子紧紧地偎住石杵,除了让那些人对自己百般怒骂、鞭笞和羞辱,她什么都做不了。
  102
  “怎么?都三番五次了,那个周昌还不让赵王如意来长安?”吕后怒不可遏地对审食其大喊,以至她看上去五官都有些扭曲变形。
  审食其把头低下了,不敢去看吕后的脸。好像是由于自己办事不利才导致这一结果似的。
  吕后意识到自己不该对审食其发这么大的火,周昌是受刘邦之托做赵王如意监护人的,他有权拒绝任何人对如意的旨令。吕后在大殿里来回踱着步子想对策。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米至暮,常与死为伍!
  相隔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戚夫人的歌声一直在吕后耳边唱着,把她的肺都气炸了。她大骂起来:“不觉死到临头的贱货,竟还要指望你那宝贝儿子重头再来,再有出头之日?”她把脸转向审食其,命令着,“那你马上派人叫周昌进京,告诉他我要召见他!我不信他还敢抗旨!”
  那晚在刘邦未寒的尸骨边做爱审食其畏缩不前,吕后用过激的语气和言词对他说话,以达到对刘邦生前心里根本没有她的一种几近疯狂的宣泄。在她心里,对刘邦可以说是又恨又爱,爱得越深,恨得也越深。除此之外,吕后很少这样的口吻对审其食说话。
  审食其明白,这次吕后是真的被气疯了。不过,吕后就是吕后,她总会有办法做到她要做的一切!“好,我这就去!”审食其答应着。
  吕后走到窗边,望着殿外的那棵梧桐树。巴掌大的叶子再也经不住秋风的摇曳,纷纷坠落。隐在里面的枝干,随着那些保护着它的茂密树叶的脱落一览无余地袒露出来。
  把周昌调进长安,周昌是不敢不从的。而周昌从赵王身边一旦离开,如意即如撤去了重兵守护的城池,或像眼前这棵没有了树叶保护的树木,再对付他易如反掌。吕后恨恨地想,你戚姬不是指望你儿子吗?哼,那你就瞧好吧!
  一丝干笑从吕后高高撇起的嘴边挤出来,她的脸却没有笑,眼中透出一缕令人生畏的寒光。
  审食其找了个借口退下了。他是最懂吕后的,虽然他比她小,但他是看着她一步步成长成熟到现在的。此时的他,也怕自己有什么闪失,而失了前蹄。他知道,一具尸骨是一种悲哀,而一百具尸骨即是一组数字。而现在每个人对吕后来说都已经是数字,如果这个人对她心有所违的话,就是她最亲近的人,她也不会放过。
  103
  果然不出所料,周昌来长安不久,刘如意即被吕后召到了长安。怕路途上出意外,皇帝刘盈亲自去灞上迎候兄弟如意,看到如意兴高采烈、天真无邪的样子,刘盈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他们身上都流着父亲的血,在他心里非常疼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因而,回长安后即天天把他拢在身边,吃住都在一起,寸步不许他离开自己视线半步,生怕他有什么不测。
  半个月后,在宫里闷了多日的皇帝刘盈非常想出门散散心。本想叫醒如意,又见他正睡着,眼睑上还挂着泪痕,便忍住了。
  这些日子如意都是在恐慌中度过的,不但寝食难安,连自己最想的母亲戚夫人也不能见上一面。夜里哭醒过多次,天快放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临行前,刘盈心疼地为如意掖好被子,嘱咐侍卫说,一定看好如意,不要放任何人进门,便去围场打猎去了。
  由于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整个围场像一张偌大的素笺,除了动物们踏过的蹄迹,洁白得让人感到扎心。刘盈总感到心里有东西在翻搅,让他忐忑难安。
  他与侍卫驱马跑过一片树林时,一群麋鹿正用前蹄扒着积雪吃草,听到马嘶声麋鹿四散而逃。有一只身怀有孕的母鹿却站在那里没有动身,只是回头看着不远处这群手持弓箭的人们。它那双失神的眼睛大而圆地睁着,是那样无助。透过它的眼睛,刘盈好像看到了刘如意同样无助的需要保护的眼神。
  刘盈把已拉满的弓箭放下了,而心中那种不安更加强烈起来,感到一刻都不能在这里待下去,得赶快回宫。这想法一旦产生,他觉得自己也成了眼前这群麋鹿,被一个看不到的猎手紧紧追逐。
  “回宫!”刘盈勒住马的缰绳,调转了马头。侍从们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皇帝的命令就是他们所要去的方向,紧随其后,不管雪后路滑,向皇宫的方向疾驰。
  刘盈回到皇宫后,那种不祥的感觉像一块黑布把他兜头蒙住,以至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他匆匆推开卧室的门,当看到躺在睡榻上的刘如意时,他愣在了那里。他的不祥之感应验了。只见如意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身体浑身青紫,那张稚气的小脸上,七窍皆已流出黑紫色的浓血,血迹还未干透。看来他离宫不久,如意就遭人残忍地暗杀。
  “我让你们不要让人进门,可你们是怎么做的!这是谁干的,给我说!”
  侍卫们垂着头,没人吱声。
  “来人,把这些没用的废物拖出去,斩!”一向文弱的刘盈像一头被痛苦激怒的狮子,歇斯底里地大吼。那张苍白清瘦的脸涨得通红,眼睛暴突地欲从眼眶里流出来。这些天,他从不敢稍离兄弟半步,就怕有个三长两短。不想今天就出去这么一会儿,他最不能接受的事还是发生了。
  几近崩溃的刘盈扑到已浑身僵直的如意身边,抱起他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喊着:“如意呀,是为哥不好,我不该出门,不该把你自己留在宫里,是我杀了你!杀你的人是我呀!”
  他捶胸顿足,好个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今天非要出门散心;恨自己出门时为什么不带上如意;恨自己无能,连同父异母的兄弟都保护不好;他更痛恨自己明明知道伸向如意幕后的黑手是谁,明明都知道,可身为一国之君除了撕心裂肺地痛哭之外,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了。
  104
  刘盈把刘如意的尸骨按王的标准安葬了。追封他为“赵隐王”,寓含他的才华还没有发挥,就过早地遭暗算命归黄泉。
  这天,悲愤至极的刘盈找到母亲,他感觉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母后,你为什么这样做?”这一段时间以来,本就不胖的刘盈更加瘦削憔悴,那双忧郁的眼睛被浓雾锁着,混沌而黯淡。
  “你这是干吗?对你有什么好?”吕后神色威仪地反问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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