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全集.com》第152/192页
“当然要攻,但进攻的不是我们。”郑云鸣拍着他的肩头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坐在城头上看孟璞玉怎样厮杀了。”
孟珙的救援行动却并不如预料的顺利。蒙古军在鬼门关的防线虽然被宋朝水师扫荡殆尽,但蒙古军却因为这次战败略有因祸得福的感觉。愠怒的曲出召回了作战不力的砲手水军都元帅张忠仁,派遣了一名举足轻重的大将作为外围截击援军的总指挥。此人就是在亲贵方面在大军中仅次于曲出的亲王口温不花。
口温不花可不仅仅只有第一代成吉思汗铁木真氏的弟弟别勒古台的儿子这一个尊贵的身份而已。作为蒙古亲贵,他也是跟随合罕征战的主要前线将领之一。此次征战虽然说塔思贵为前敌总帅,但在亲疏之别的蒙古部族来说,他的威权实则处在亲王之下。
且口温不花绝非不善征杀之人。他接手外围阻击援军的任务之后,马上放弃了在鬼门关江面和宋军水师决战的计划。他判断战场形势,宋军水师强大而蒙古军几乎等于没有水军,仓促搭乘民船和竹排和宋军强大的战船较量很难占据上风。于是他一面放弃在鬼门关处的水军防御,一面以自己本部的一万多精锐蒙古骑兵为核心,将防守的重点放在陆地上。口温不花的策略是,宋军单单凭借一路水军即使孤军深入也不能持久,就算一部分船只能够抵达襄阳,只要没有陆军的配合,是无法对襄阳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第六十二回 骄虏临关自请剑(4)
因此他将骑兵军团在百丈山到鬼门山一线展开,以极富攻击力的挑衅式短促突击,不断打乱孟珙部署陆师的计划。 这一招果然奏效,孟珙必须以自己的步兵在陆上迎战飘忽来去的精悍游骑,一时之间很不适应。陆军的进击计划只得暂时搁置,就连水军的前进计划也受到了干扰。
一连七日,宋军都待在自己的阵地上毫无作为,口温不花连续派出骑兵小队进行挑战,宋军也坚守不出。蒙古军中人人都在说孟珙被亲王的猛烈攻势吓住了,自此对襄阳已经毫无作为。
在第七天日落之后,侍卫马军司右军准备将陈英瑞接到卫士的传唤,说孟珙大帅有事召见。当他赶到中军帐前才发现赶来的不止自己,还有荆楚军水军统制彭满和水军统领张膛。
“蒙古军进攻襄阳一日紧似一日,我军却被当面的蒙古骑兵阻塞无法前进。甚至敌军还包抄我们的后路。让我们时刻有被围歼的风险,你们说,当前战局下应该如何行动?”
应该如何行动?光是从他招来的这三个人就能判断出孟珙将要如何行动了。彭满说道:“现在陆路走不通,唯一的选择是以少数部队配合战船绕出敌后,袭击当面蒙古军的后方,然后大军乘船前进,在襄阳附近寻找有利地形重新构筑阵地。”
孟珙抚掌笑道:“不愧为郑叔谋部下,兵法正该如此。”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卷图轴,在灯下展开,招呼三人道:“你们过来看。”
地图上已经清楚了标注了这一次行动的兵力、部署和进军路线。其核心思路果然与彭满之言并无二致。
“现在在河边上已经集结了精壮军士七百人,今夜就让他们搭乘战船,偷偷通过当面蒙古人的驻防区,深入到敌军后方。这里。“他指着地图上自鬼门关到樊城之间的一处地点,“经过哨探,这里驻扎有蒙古军的营垒二十四座。一旦兵船到达此处,奇袭队马上登岸对敌军营垒进行袭击。不用担心,根据探子回报这里大部分关着从京湖掳掠来的百姓和从北方赶来的夫役,还有蒙古人抄掠的物资,至于敌军仅仅留有一些看押的队伍。我不要求你们将这二十四座营垒全部占领,对于区区七百人来说太困难了些,只要你们能够焚毁五六座营垒,足以引起当面蒙古骑兵的注意,让他们分力向北了。”
他抬起眼来盯着陈英瑞,说道:“此次奇袭队全部交由陈英瑞带领,你可以握有临阵指挥之全权。这是你第一次**掌军,务必小心应对。”
陈英瑞喜不自胜的应道:“都包在我身上!元帅只在这里观战,看我怎样在敌人后方大闹一场!”
孟珙笑了笑,转头问道:“夜间拉起船队行?队行船,荆楚水军有问题没有?”
彭满果断回答:“在建军的时候郑都统已经反复强调过夜战的重要性,在洞庭湖操练的时候就已经演练过夜间编队行船的战术。前后船只都有灯火导引,虽然不能说和白昼里一样进退自如,但乘风夜航,毫无问题。”
“如此甚好。”孟珙将卷轴卷起,对众人郑重说道:“前方一切就靠诸位尽力,等奇袭队建功之后,我带领大队随后赶来。”
夜航之法,古亦有之,其要点无非是用灯火标识出前方船只的位置,各船之间拉开足够安全的距离而已。自汉朝开始中原之人就能在江河上编队夜航,到今日商人常有将笨重的运输船编队夜行的事情。官府水军贪图安逸,不太愿意夜航,但只要有需要,大多数的宋军水师都能够完成一次夜航行动。
在每一只船的船头点上一盏前灯,在船尾点上两盏后灯,用以标识位置,灯头皆用红纱小心遮住,这是郑云鸣的嘱咐。因为夜暗之中,暗红光目力所及最远,而不慎引人注目。船只严格按照规矩,一船发出规定时间之后第二船才出发。只要拉开足够安全的距离,夜行船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彭满和张膛搭乘一艘四车船当先出发。时已隆冬,江风迎面而来寒意逼人,彭满和张膛坐在车船头,作为整支船队的先导。
彭满素来不喜多言,但张膛可是很喜欢闲聊的老爷子。他扯住彭满喋喋不休的说起了关于张惟孝的点点滴滴。
“若不是他娘死的早,兴许他不会像今天这么脾气古怪。说起来也是平日我管束不严,以至于到了今日还是时常和我顶撞。唉,真是上辈子造的孽......”
“不会,张惟孝行事果断,处事有节,将来一定会成大事。”彭满简短的回答。
张老爷子自嘲的笑了笑,又转换了话题:“说起来,自古以来都是老粗负责打仗,书生们负责当官。郑官人用书生带兵,效果居然还不错。”
“纯用武夫带兵,也只是从玄宗时才开始的。”彭满说道:“何况现在把守蜀口的名将曹友闻原来也不过是天水郡的教授而已。”
其时郑云鸣在京湖,曹友闻在蜀口,同样作为从进士简拔起来的武职官员,发挥了比行伍宿将更出色的治兵行戎的才干。而曹友闻率领八千精锐在蜀口险要之地屡败数倍于自己的强敌,则更加令人惊叹。临安甚至有御史上奏认为,既然书生领兵的效果不比武将差,或者在进士科之外别开武科,吸收能文能武的读书人培养成精英将领,也许是一条可行的道路。但这样空泛的提议很快就被淹没在大宋每日的文山简海中。
“不过现在两个书生的日子都不好过啊,京湖不必说,蒙古人将襄阳包围了好几重,郑官人每日都得跟蒙古兵血拼才能够活命。至于曹友闻,听说这次随蒙古二太子进攻西蜀的兵力有五十万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命活到这次胡人侵扰结束。”
“曹友闻我是不知道,至于郑官人,没那么容易死的。”彭满说道:“你不知道孟大帅有一项出名的绝技么?”
孟珙平生有一门绝技,就是给人相面,他营中许多能征惯战的勇将,足智多谋的谋士,都是他用相面之法选拔出来的。传说在跟随孟宗政和金人作战的时候,曾经擒获了一名金国的将军。他一见到此人就说道:“阁下在大宋不会盘桓多久,来日必然能安然返回北方。不过这对阁下倒未必是一种福缘。”果然没有数日,朝廷发来公文,因为商谈和议等项,命令京湖制置使司将该人释放回北边,以表明善意。不久之后孟珙又捉到一名俘虏,自称是那金将的部下,原来那金将自回归之后不久,就马上被金廷派往河北前线督战,没有多久就战死了。自此之后,周围的人对孟珙的相面之术更是无不宾服。
“然则如何?”张膛笑道:“孟帅给官人相过面,认为他命还长的很么?”
“寿数只能算生老病死,刀兵之祸是算不到的。”彭满说道:“孟珙倒没有算到这个,他只是看出郑官人命格极好,将来必然位极人臣,所以不会就在区区一个都统位置上就中断的。”
张膛瞪了瞪眼睛:“相公的官人自然将来是当相公的,这还用他说?孟帅就凭这个断定郑官人绝不会被蒙古人害了性命么?”
彭满淡淡的说道:“与其信这个,我更相信襄阳城头的铜将军。”
二人就这样一头冷一头热的闲聊,一直到夜深,江岸的轮廓线在夜色中起起伏伏,没有半点异常的模样。彭满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到了!”
远处的营垒在灯火的照映下轮廓清晰可见,蒙古人对宋军的奇袭全无准备,营垒中依然是点燃灯火,有卫士往来巡行。彭满对船尾喊道:“给运兵船发信号,让他们登陆袭击!”
船尾的水手举起一盏灯笼,在夜色中摇晃了几下,将灯笼放下,再度举起,又摇晃几下,反复做了三次。在后面的运兵船会意,纷纷朝着岸边驶去。
彭满和张膛站在船头,看着远方营垒的灯火晃动,喊杀声骤然响起,不久营帐和敖包就开始燃起熊熊大火,人影四处奔走,夜暗中晃动的火光和升腾的烟雾将营垒包裹起来,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艘小船载着传令兵过来,向彭满禀报道:“陈将军带着人往第二座营垒攻去了,他让小人来告知二位率领船只沿河而上,随时准备接应队伍,收容被解救的百姓。”
“孟帅给的目标是烧毁五六座营垒,不过我看陈将军的野心只怕不止五六座营垒而已吧。”彭满对传令兵说道:“临行之前孟帅有令,临机决断皆由陈将军自行做主,不必禀告了,我水军战船这就启航,跟随袭击队前进。什么时候陈英瑞需要战船前来迎接,派人再来通知就是了。”
那一夜汉水江岸火光连绵不绝,蒙古军设在岸上的二十四座营垒被宋军全部捣毁。宋军除了解救出被俘虏的百姓和北方民夫二万人之外,还缴获了许多战利品。彭满的水师就满载百姓和战利品顺江而下,故意将这一幕暴露在蒙古骑兵眼中。
第六十三回 登先堪用泼胆人(1)
第六十三回登先堪用泼胆人(1)
他们如此耀武扬威的行动,必然会对正在和孟珙对峙的口温不花所部骑兵造成恐慌。果然这次袭击之后不久,郢州北面的骑兵踪迹大减,是因为口温不花不得不将正在陆地上跟宋军对峙的骑兵抽调出来,从新部署在汉水两岸,以防宋军不知何时又突然绕到自己的后方来。
在孟珙一方面,除了将解救出来的百姓送往江南安置之外,对陈英瑞果敢勇猛的行动也大加赞赏。这并不是陈英瑞第一次夜袭敌人,确实他第一次**掌握一支夜袭人马。这初出茅庐的一战就一举击破蒙古军营垒二十四座,创下了令人惊叹的战绩。
陈英瑞却觉得创下这样的战绩只是寻常:“虽然营垒连绵,其实内中守军不满二千五百人,在夜里被我军突然袭击,大部分人都骑马朝东逃走了,我军根本拦截不住。光是夺回些老百姓有什么意思?”
孟珙意味深长的微笑着拍拍他的背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能够救得一条平民百姓的性命,会比在战场上斩杀十个敌人的首级更重要。”
而现在襄阳城中二十四万官民,六万守军,每个人的性命都系在孟珙身上。
从郢州出发的孟珙船队一共有战船七百艘,马步军三万人,当然步军为绝大多数。大军一直开进到白河口,隔汉水在襄阳东面下寨。这里前有清河,后有白河,一侧是汉水,是三面环水易守难攻之地,之所以没有突入城中,是因为在通向襄阳的水路上,蒙古军已经提前在河道中打下了撒星桩,蒙古人并不知道这种江河中使用的障碍。但他们是这个时代里最擅长向人学习的民族,无论是敌人的还是已经征服民族的东西,只要他们觉得对自己有用,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学习和模仿。撒星桩在中原水战中并不罕见,水上力量居于弱势的一方会使用它来阻止敌军舰船的进攻,粗大的木桩被深埋在河床上,足以阻挡吃水深的运输船通行。而只要运输船过不去,孟珙向城中补给兵员装备和粮食的计划就成为了泡影。
战争有时候就是如此令人骇笑的事情。牺牲许多人命、损坏了许多船只和精良武器都无法战胜的对手,最后会被一排简单的木桩拦住去路。当然为了埋下这几排木桩蒙古人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东门上短短三天之内宋军七次从城中杀出,拼死向水路边的蒙古军冲锋。就是为了阻挡蒙古军阻塞水道的工程。他们甚至出动了作为最后王牌的踏白军和选锋军的骑兵和蒙古骑兵进行近距离混战,襄阳东门直到汉水的原野上躺满了两军将士的尸体。宋军野战能力显然不能和蒙古军相提并论,即便是混杂了精锐的土龙军部队,又有火器第六十三回登先堪用泼胆人(1)
和骑兵的襄助,最终也仍旧不敌强大的敌军铁骑,但若不是严实临时命令在事前抢修了两道防御宋军的壁垒,蒙古军的撒星桩能不能顺利埋设犹未可知。成功的阻塞了襄阳的水路,使得蒙古军队襄阳的合围大功告成。
而他们一旦封闭了水路,马上就开始对襄阳城进行强攻。
襄阳城在敌军的连日猛攻下终于盼到了日思夜想的援军。虽然这援军只有一江之隔,但想要里应外合解除襄阳的包围。却也没有那么容易。蒙古军的行动快捷的令人惊叹,他们马上在孟珙营垒的东西北侧都部署了骑兵进行骚扰,一面派遣劳力构筑栅栏,孟珙刚刚扎下大营不久,就已经陷入蒙古军数重围困之中。
前几日还在为援军的抵达而欢欣鼓舞的襄阳军民重新陷入了担忧。蒙古军兵势雄强,若是趁机将援兵和襄阳城一起收入猎囊才是最让世人嘲笑的事情。而以蒙古军的实力做到这一点并非十分困难。
“但他们若是想吃掉孟璞玉,也没有当年成吉思汗在中都城下击溃十万援兵那么简单。”站在东北角的角楼上,郑云鸣对赵葵一条一条的分析:“当年金兵从陆上救援中都,走的都是平旷大路。在原野中被蒙古铁骑驰突蹂躏,一败涂地。今孟珙搭乘兵船从水路来,在蒙古军发起进攻之前已经占据了险要的地势,建起了营垒。蒙古军再用铁骑冲坚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今孟珙也学着你的模样,屯兵驻扎的时候,总要建设坚固的营地了。”赵葵手搭着凉棚朝着孟珙营垒的方向眺望,里面的兵士来来往往正在为木墙加固土垒。
再怎么样他也是年近五旬之人,目力早已经不如当年,孟珙的营寨离得又远。远方的景色只是模糊轮廓而已。郑云鸣看着他努力眯起眼睛张望的样子,对自己身后的郑宪说道:“将那个东西拿出来,现在正是用的上的时候。”
郑宪应了一声,转身吩咐一声,一个背嵬军士跑下城墙,不多时返回来将一个涂漆的木匣递给了郑宪。
郑宪双手捧了匣子到郑云鸣身边,郑云鸣伸手接过,将匣盖抽开,从匣子中取出一支窥镜来。交到了赵葵手上。
赵葵不知道郑云鸣交给他一根两头镶着纯色琉璃片的黄铜管所谓何意,但他明白郑云鸣是襄阳,不,也许是大宋第一喜欢鼓捣新鲜物事之人,于是停下来等着他详细分解。
“此物名曰窥镜,去年工匠们发现,将一片纯净无色的琉璃片打磨成中凸而边缘薄的形状,用来观察事物可以有放大的效果,于是我想,如果将两片叠在一起,会不会能将远处模糊而不可见的物事放第六十三回登先堪用泼胆人(1)
大使其变得清晰可见呢?经过尝试,原来需要两片镜片之间存在一个固定的距离,才能收到望远之效,所以此物又名望远镜。”
他对赵葵说道:“请制置将较小的一头对准左眼试看。”赵葵依言而行,在琉璃圆片构成的视野中,果然清晰的看到汉水北岸的情形。蒙古骑兵隔着白河河岸不停来回奔驰,扬起阵阵尘土,他们不停将的弓箭射向对岸,在孟珙的军营中人们只能顶着盾牌和木板来回奔走。蒙古的夫役匆忙的搭建着高大的栅栏,还有人在埋设砲座,还有人正在拖动着沉重的炮弩朝河岸前进。
“你来看,”赵葵将窥镜交给郑云鸣:“敌人这是真作了既攻城,又要打援的准备啊。”
“我料敌人这番盘算必然会落空。如今汉水江面上我军雄强,打不过搭船逃走就是,难道蒙古骑兵还能下水追赶不成......”郑云鸣说着将窥镜放在眼前,观察了一阵,慢慢的放下了望远镜。
“有一件事情我始终觉得诡异。”他对赵葵说道:“但自从昨日试用窥镜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一直觉得奇怪的到底是什么。”
他冲着赵葵身后的幕僚和将校们问道:“从我回来之后,有谁看见过敌军主帅曲出的身影?”
赵葵一惊,从郑云鸣手中一把抢过了窥镜,认认真真的朝着江北和北城门方向张望了许久。才放下窥镜叹道:“果然是没有看到曲出,也没有看到怯薛仪仗卫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