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全集.com》第158/192页
他说的是据此一里之外,那座神似骆驼的山岭上,还在飘扬着宋军旗帜的堡垒。
对于韩锋和魏胜来说,这三百多步卒的确是不小的拖累,身后是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喊杀声,究竟是弃这三百人于不顾,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还是留下来和同袍一起血战突围?若是杨?镌诖耍?一定抱定了能逃出一个是一个,不要无谓的增加伤亡的态度,让有坐骑的人先行逃离。但韩锋毕竟是郑云鸣的亲随,耳目熏染之下,也多了几分书生的所谓傲骨。
他将铁鞭放入囊中,将铁锥枪从得胜钩上摘了下来,大声喝道:“后面有几千鞑子骑兵在追赶,要想活命,只有结成大阵,缓缓而行,方能脱今日大难!”
不用他说,任谁也听得出来越来越逼近的滚雷一般的马蹄声,这时候,步兵只要稍有犹疑,不成阵势,马上就会成为蒙古人的俎上鱼肉。陈英瑞一声呼号,三百余人纷纷从自己的藏身处出来,就在树林边缘结成了方阵。
王子秋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却突然开口道:“似这等结阵而退,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们玩点新鲜的玩意儿如何?”
韩锋等三人听他突然说话,都转头看着他,只见王子秋带着三分轻蔑的态度说道:“结阵而进,对付数百上千人都没问题,如今鞑子以数千铁骑迎面而来,再结阵而退未必有万全的把握,所以必须干点不一样的。”
“我素知南朝将兵不堪战,但郑云鸣和孟珙都堪称是南朝第一流的将军,他们手下的军兵理应是武艺不错的了。今日是气势矮一寸立刻要被鞑子屠灭的局面,三位敢不敢跟我一起,就我们四个人,两匹马,挡住追兵?”
陈英瑞低头想了想,问道:“你三人弓马功夫如何?”
魏胜马上说道:“韩破之的马术功夫不到家,箭术可说是襄阳第一,绝没有问题。”
王子秋也跟着说道:“论刀枪功夫我跟你不知道谁高谁低,但我敢保证论骑术三位都不如我。”
“那就好。”陈英瑞说道:“让其余的人结阵先走,我和这位......”他一指王子秋:“让他充马军,我为步军。你两个就韩锋为马军,另一位为步军。马军为主力用弓箭御敌,步军用长矛拨打箭矢。两人一组,每退出三百步则另一组前来替换,当中有武艺不精被追兵所伤的,就各安天命,如何?”
魏胜喝道:“就是如此!要是谁被鞑子砍了脑袋,那就只能怪平日里没有好生操练武艺,不得??唣!”说着跳下自己的灰马,将缰绳递给了王子秋:“这桃花骢虽然说不上脚力超凡,却易于驾驭。汝可好生照料。”说着朝着一边的长矛军士打了个手势,那军士将长矛扔了过来,魏胜伸手抓住,在手里转了转,说道:“我和韩四郎当第一阵,你们先撤吧!”
当蒙古骑兵越过树林,来到橐驼岭前的广阔原野上时,远远的看见前方一人一马正在缓慢的行进着。在更远的地方,一小群步军展列成方阵正在朝着橐驼岭的方向撤退。
为首的一名千户一声唿哨,一支鸣镝朝着韩锋魏胜的方向飞了过去,鸣镝箭头开口,空气阻力较大,既没有速度也没有杀伤力,但鸣镝就是信号,随着这一声颤抖的长音,蒙古骑兵们从三面包抄,朝着韩锋和魏胜逼了上来。
他们还没有接近几步,突然弓弦响处,冲在前面的几名骑兵接连中箭,落下马来。
韩锋手挽黑漆角弓,鞍桥左右各带两袋羽箭,左右开弓一刻不停的的放箭,他在赖如月的督促下勤加练习,箭术日渐精熟。他每发必中的神武射术,让蒙古军兵不敢过分靠近,只敢远远的乱箭集中射击韩锋,魏胜手舞着长矛,将长矛挥舞如风,将箭矢一一拨打开去。
第六十七回 人将碧草新晴去(1)
突然有一名身着细鳞甲的将官从队伍中跃出,弯弓搭箭以极快的速度射出了一箭,驼骨箭快似飞电,直扑韩锋面门而来,看得出来,此人并非寻常庸才,其射术之精湛,毫不逊色于宋朝最精英的射手。韩锋急忙控马闪身,那驼骨箭擦着身子飞了过去,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取箭拉弓,搭箭还击,这一箭更是箭发似流星,一箭正中那将官的面门,那蒙古将军大叫一声,翻身跌落下马来。
“射的好!”就连魏胜也难得的为韩锋叫起好来。蒙古军见了这一手快捷无伦的反击,才知道了对手的可怕,于是大声叫嚷着纷纷后退。就连远远的发箭也省去了。
魏胜用长矛掩护着韩锋,二人缓缓朝后退去。过不了一阵,但见王子秋骑着灰马,身后跟着手执大戟的陈英瑞远远的过来了。
“三百步到了!你们赶到前面去领军吧!接下来交给我们!”陈英瑞将大戟斜刺:“距离山上堡垒不远了!”
“尔等各自小心!”韩锋嘱咐了一句,和魏胜快步赶往前方步军大队去了。
王子秋将缰绳收住,看着远远的散去的敌骑又重新聚拢过来,对陈英瑞笑道:“今日让你见识一下北人骑马的厉害。”
他轻轻朝着桃花骢的臀部挥了一鞭,战马会意,骤然加速朝着蒙古军直冲过去。陈英瑞大惊,没有步军掩护,他这样径直朝着千军万马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果然敌军看见这名宋军竟然骑着马单人独骑的冲了过来,都禁不住骑在马上笑了起来,各自都不开弓放箭,等着活捉这个脑子烧坏了的心恙之人。
等王子秋奔到只靠近敌军数十步的距离上,几名蒙古骑兵一拥而上,张开两翼准备将他围起来,王子秋却突然勒住马的缰绳,以极快的速度调头朝南奔去。
猎物已经装进猎囊一半,哪里会轻易纵他脱逃,蒙古兵们一起发喊,展开队列齐齐追了上去。
王子秋却骑在疾速奔驰的骏马上,一边跑一边返身开始射箭。
返奔还射之术,原本是游牧部落的拿手好戏。无论是中原亦或是西方的农业国家,在对战游牧部落时无不被此术杀伤甚多。自五代以降,北地收到胡俗的影响,许多北地的骑兵都开始学习这种在马背上回身返射的本事。但这种马上功夫难度极高,不是从小在马上长大的马背民族谁能熟练掌握?
但也有一些有天赋的北地骑兵学会了这种高难度的战斗技巧,并且将其应用在和蒙古人交战的战场上,对于这些敌人蒙古人一向十分警惕,一旦发现会返身还射的汉军,一定要穷追不舍或者将其歼灭或者让其头像。
但这都是数年以前的事情了,今日的蒙古军团前所未有的?有的强大,再也不必顾忌些许有高超战斗技巧的敌人,在蒙古军局部集中绝对优势兵力的总原则面前和蒙古日益丰富的战争手段面前,几个武艺高强的敌军改变不了任何局面。
但今日的这个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上,王子秋的精准箭法还是让蒙古军受到了伤害,随着他不断的射出箭矢,追赶的蒙古兵一个接着一个从坐骑上跌下,其他兵士开弓放箭,王子秋却控制着自己的战马曲曲折折的奔驰着,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方向,在密集的箭雨中,王子秋居然逃出了蒙古军的包围,还身又是嗖嗖两箭,两个蒙古牌子头先后倒撞下马。
蒙古军终于不敢过分逼近,远远的跟随着前方的一步一骑前进着。又过了三百步,只见魏胜一个人拿着长矛赶了过来。
“怎么只有你一人?那韩锋在哪儿去了?”陈英瑞举着大戟一丝不苟的观察着追兵的一举一动,但口气里全是焦急。敌人毫无收手的意思,越是靠近橐驼岭的堡垒,想必追兵越是众多。
魏胜赶到他身边,举起角弓搭上箭,说道:“前面被挡住了,不用再殿后了,我们一起回到大队去。”
三百宋军在已经清晰的看见橐驼岭那座规模不小的堡寨了,但此时却再也无法前进了。他们的前方,蒙古骑兵不停的从两翼分成小队一**的突进前来开弓放箭,两翼的敌骑收紧阵型,一面射箭一面缓缓逼近,三面合围之下,宋军根本一步也难以前进。
魏胜三人赶回到大队的时候,只看见远方的蒙古军阵中一阵骚动,一骑闪电般的冲杀出来,腋下夹着一面蒙古军的战旗,飞马赶回之后将战旗狠狠的丢弃在地上。
三百将士大声欢呼起来,虽然他们已经深陷绝境,却禁不住为自己还有拥有韩锋这样敢于单骑突阵的勇者而勇气倍增。
魏胜却看见韩锋的双手微微发颤,座下的黑马也不停的从鼻孔中喷出白色的雾气。他知道几次冲阵之下,这一人一马都已经到了极限,想要凭借韩锋一人之力突破众军合围,就凭今日的韩锋,还做不到这一点。
他大声喝道:“既然已经到了城堡之下,为何城堡还不出兵援救!”话音未落,橐驼岭城堡的方向突然传出几声轰雷一样的响声,城头火光闪过,升腾起团团白色的烟雾,一枚黑色的铁弹从天空中缓缓的坠下,将外围的一名甲骑炸的粉碎。
先是包围城堡的蒙古兵都撤往他处,这些骑兵新从北面调来,并不知道这座外围的小城堡中也拥有铜将军这样的大型火器,被火炮袭击之下,人马一阵骚动。
橐驼岭堡垒的正门大开,鼓角声中刘整和魏祖圭领着五百骑兵疾驰而出,各自率领一翼分头冲向混乱的蒙古骑兵队。刘整举着镔铁刀一马当先,撞入蒙古骑兵中左砍右杀,大声喝道:“认得襄阳刘整么!”
城头的火炮火铳不停的发射,猛烈的枪炮驱散了围在三百步兵周围的蒙古铁骑,骑兵们很快就冲到了步兵之前。掩护着步兵慢慢的撤退到堡垒中。
“至此大功告成!”魏胜冲着马上的父亲喊道:“请放信号向副都统告捷!”
远方的橐驼岭山头上,一朵黑色的云团炸开在半空中,清凉伞下的郑云鸣放下窥镜,大笑道:“戏唱完啦,收兵!”
制置使的大堂上人人喜气洋洋,仿佛蒙古军此时已经撤退一样。但郑云鸣却对赵葵说道:“接下来几天,才是整个京湖保卫战的最精彩的部分。”
白翊杰摇着羽扇笑道:“假若今天这一招真的管用,不出数日,蒙古人当遣使前来谈和。”
万文胜叫道:“今日的局面还谈什么和议,等鞑子退去的时候咱们跟着大杀一阵就是!但叫有胡儿叫开门议和的,统统乱棒打了出去!”
“不不不。”制置使摇手说道:“正是在这样的时候,才是我们和敌人议和的良机,不然郑副都统也不会说这是这一幕戏里最精彩的部分了。”
郑云鸣点头笑道:“咱们和鞑子斗力了这么久,就用一场斗智来结束这一段厮杀吧!”
二人说话各自暗藏玄机,让生性愚鲁的万都统好生莫名其妙。
汉水北岸是蒙古军部署相对薄弱的地方,大军都在南岸对付襄阳守军,整个北岸只有二万余人的兵力负责围困樊城。但即便是如此,二万人部署在小小的县城周围,帐幕也密如天上繁星。在汉水边的一座规模稍大的敖包前,站着几位身份不凡的蒙古高级指挥官。
军前行中书省事、行军都元帅杨惟中,军前行中书省事、元帅粘合重山,都元帅夹谷留启,万户抄思、万户忽都虎、万户史天泽,除了领兵在外的亲王口温不花和万户刘嶷之外,这里几乎就是整个南征大军的核心指挥层了。昨日宋军使用前所未见的新式兵器袭击大营,对蒙古军造成的损伤简直连用微不足道来形容都觉得夸张。几座干草堆,几座营帐,一两只小船,对于任何一个千户来说都可以当做是毫毛之失,更不用说庞大的蒙古军团了。以至于早些时候严实拍着胸口对部下吼道:“就照今天的效果,郑云鸣想消灭我严实这一万人,叫他造出一百万支会拖着烟柱的家伙出来!”
但在这背后,蒙古承受的是纸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的损失。
蒙古包的布帘啪的一声挑开,一个女奴端着脸盆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忽都虎趁机往里看了一眼,屏风将蒙古包的另外一半挡了个严实,屏风的外面,是焦急的国王塔思和蒙古军的悍将张柔二人。
张柔一脸煞气的站在塔思身后,对于躺在里面的合罕的这位王子,他并没有塔思那样的友情,他所担心的,是在战斗力依旧还旺盛的时候,却不得不放弃襄阳城。这一路南下,打的磕磕绊绊,城池没有攻下几座,在乡间的抄掠所得也很少,还时不时的突然被宋军在各种地方小小的挫败一把,在前方戮战的时候,宋军又派遣奇袭队潜入北方大肆破坏,想要渡江洗劫,船只又被南朝水军毁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进不能进,退恐人笑,如果带着曲出的尸体回去,万一惹的合罕勃然大怒,当场说不定自己的性命都有危险。
第六十七回 人将碧草新晴去(2)
前日,箭筒士来报,西路征讨军已经突破蜀口,在川西平原上大肆洗劫,劫掠的财物几乎相当于燕京三路的总和。他心中更是焦急,只盼着塔思能一肩扛起指挥的全责,拒不撤退,将襄阳攻下来,活捉郑云鸣,也好稍微抵消一下让总指挥官病逝的罪责。
屏风后面一名带着白色缠头的畏兀儿医官满头大汗,神色惶恐的走了出来,低声说道:“真主要带走这位王子了,请两位将军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塔思一惊,伸手推开那医官,三步并着两步冲了进去。
帐幕里站满了手持各种器具的惊慌失措的女奴和医官,软榻上的曲出已经瘦脱了人形,颧骨突出,双目紧闭,就像是大漠里快要毙命的骆驼一般。
塔思走上前去,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呼唤道:“安达?安达?”
二人幼时在鄂嫩河畔也曾经学着大人结拜安达,想起幼年时一群蒙古亲贵幼童骑马射兔的快乐时光,塔思禁不住心中发酸。
曲出听了有人呼唤,用尽最后一点气力睁开了眼睛,问道:“郑云鸣.....捉住了没有?”
“安达请放心,有我在一日,一定将这头狡猾的狐狸捉回来给你。”塔思温颜宽慰道:“我们在南边待得时间太长了,我们一起回到草原去吧。在那里你的病很快会好起来,我们又能在一起喝酒打猎了。”
曲出呆滞无神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点光彩,他喃喃的说道:“那青青的牧草,那无边的旷野,那么多的牛羊,那么好的骏马,那么美丽的姑娘,塔思,你看,父汗来迎接我们了......”
他胡言乱语着,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塔思知道那是生命里最后的一点余晖照耀的时候出现的幻觉,他紧紧的握住曲出渐渐消失温暖的右手,低声吟唱起来。
“青天给予了他的筋骨哟,地母给予了他的血肉,腾格里给他取了姓名,香甜的马奶酒给予他力量,小孩子一点点的长大,夏日的草丛遮掩不了他的身形,骑上矫健的青马,挽上最硬的羊角弓,为了大汗东征西讨,没有时间停下来歇息,一年又过了一年,十年又过了十年,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美丽的草原,什么时候才能安静的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