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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一夜天高汉月斜(4)
第二日,在蒙古数万大军的监视下,橐驼岭的上千守兵携带了全部武器开始撤退回襄阳,凡是不能移动的重型装备,刘整扫数用火药加以爆破,同时将橐驼岭的城门摧毁,以免蒙古军长期盘踞用于攻略襄阳。在黑云一样的浩大铁骑军阵的注目下,千余人的小部队迈着整齐的步伐意气风发的朝着襄阳前进。他们是足以值得夸耀的一群战士,尤其是原来镇守橐驼岭的数百背嵬精兵,在数万蒙古大军的包围之下,只是凭借着城壁和火器拼命作战,保住了这个南翼的关键要点自始至终掌握在宋朝的手中。
另一方面,孟珙也派人与塔思约定了时辰,同时开始各自撤军。蒙古军最先撤退的是女真万户夹谷留启部队,这是负责运送掳获和辎重的部队,然后是严实部,史天泽部。孟珙则安排了五百艘战舰,将一半兵力和辎重上船,撤退往下游。
襄阳城的外围从杀气腾腾的战场一下子变成了人马喧哗的大工地,有人在拆营帐,有人在牵车马,有人在扛大大小小的木箱和革囊。在宋军的营地,还有士兵和夫役不停的奔波于船舶和营地间,将大大小小的行李打包装船。越来越多的襄阳居民开始相信,这一次真的是战火已过,和平来临了。
今日唯一的一点缺憾,是蒙古军并没有接到需要曲出御批的那一纸和议,塔思派人专门在前方候着,专门等待着送和议的宋国使者到来。但足足等候了大半天,才在午后迎来了一位衣甲不整、狼狈万分的宋朝使者。
怯薛们带了他去面见塔思。塔思惊讶的问道:“你怎生弄的这般模样?和议何在?”
那人俯首于地,气急败坏的说道:“我等一行人五人,护送着携带着协议的使者北门,沿大路向蒙古大营而来。哪知道出门不到半里路,突然从草丛中跳出几十条面罩黑纱的男子,各持刀兵,将我们去路拦住,小人一看不好,赶忙骑了马落荒而走,使者和其余兄弟走脱不及,全部被那群蒙面人活捉了。我一路沿偏僻小路而走,才能脱险来到大王面前。”
塔思微微一皱眉,随口问道:“这群强盗是什么来路?”
那人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规规矩矩的说道:“听他们说话叽里咕噜的,应该是大王您说的蒙古话。”
他这句话当然有些冒犯尊贵的国王,通译不敢直译,只得修饰之后再翻译给塔思听。
塔思一听闻此言,心中已经自相信了三分。他为了帝国的稳定,不得不抽身北回,可是还有许多人并不愿意就此收兵。说到底,蒙古帝国的整体利益,并不在他们考虑的第一位。
张柔为首,史天泽、刘嶷、张忠仁这些人,各自盘踞一方,为燕京十路中的豪强军阀,他们不太关心蒙古帝国的稳定和强盛,自然,身为大国的臣子,他们也带有一些奋力报主的雄心壮志,但他们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怎么为自己捞取好处。就目前而言,一则是尽可能的从南朝获得更多的财货和奴仆,第二则是在大汗面前建立足够多的功勋。所以塔思着急促成的和议,大营中的许多人未必乐见其成。
但整件事情或许又是郑云鸣耍的诡计也说不定。有必要加强对襄阳的监视,依靠汉人不可取,他只得命令抄思部下的畏兀儿部队在前方展开,随时警惕襄阳的一举一动。
但襄阳城依旧没有一丝一毫异常动向。另外郑云鸣也派出传令使臣前来致歉,并且承诺第二日加派人手护送,一定将和议按时送到。
这一天的白天就在风平浪静中渡过了。
但夜里的鬼门关附近却是灯火通明,灯火从船上一直点到了岸上。因为远方就有蒙古人的哨骑在监视,士兵们尽量小心谨慎的动作,不露出马上就要举行一场大战的迹象。
临时搭起的中军帐中,孟珙和自己的部将们围着一张地形图正在紧张的讨论着进攻方略。
“鞑子虽然大率都是抢掠的渔船,但毕竟数目众多,欲求截断敌军退路,就一定要将这几千条渔舟一网打尽,这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孟珙抬起头来扫视了一眼围在桌案边的将军,这些人中有他的部属,有随着江州都统江海加入援军的镇江水军将领,也有鄂州驻屯水军的指挥官们,如何安排进攻,其中大有学问。
孟珙的打算是让自己的部下担当先锋,率先击溃敌军船只的抵抗之后,其余部队依次继进,以收全功。
“水军统制屈伸何在?”他高声喝道。
一名身形敦实的将领大声应诺。
“明日领着黄州水军先发。副将同鼎和池伸为后,若有蹉跌,自提头来见本帅!”虽然孟珙故作严厉口吻,但他也相信自己部下的坚强战力,在汉水上绝不会为蒙古军的小船压倒。
屈伸刚想伸手去接令符,一旁的胖将军张膛瓮声瓮气的开口阻拦:“先锋这种活计,请大帅一定要交给我们荆楚水军来做。”
若是寻常战事,难免有人会认为张膛这是在抢黄州水军的风头。但明日将面对十余万蒙古大军发动攻击,极有可能是有去无回的事情,这个时候站出来抢去先锋的活计,绝不是为了出风头。
孟珙倒不吃惊,郑云鸣部下年轻气盛,将官多为二三十岁血气方刚的青年,好战贪功是一定的。他对彭满严肃的说道:“明日一战关乎襄阳安危,若败,蒙古人在汉水往来自如,必然尽起大军疯狂攻城以作报复,郑官人和荆楚军立马就有性命之虞,此事万勿当做儿戏。”
彭满也正色应道:“荆楚水军愿意充当先锋,并不是我们一时血气之言,让本部战船在前方,正是为了夺取明日一战的胜利。”
“彭满出征的时候,郑官人对我说起,将来最后的决战,水军一定是主角之一,那个时候,让我一定要向孟帅陈请,让我军充任先锋作战,并非因为荆楚水军比各位骁勇善战,乃是为了别的原因。”
屈伸哼了一声,喝道:“不过就是因为你们荆楚一军火器多而已。”
不用彭满多说,在座的诸将都已经从实战中体会到了火器的作用,尤其在水上交战,越是射程远威力大的武器越是具有优势。火器在这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加上本身带有的纵火属性,更是克制木制的战船。郑云鸣现在已经成为整个大宋火器发展的推进者,荆楚军亦成为了宋军火器配属的核心。而荆楚军的火力配属又突出两个关键部分,就是城防和水军。现在阶段的火器十分笨重,威力不佳,又只能发射原始的霰弹和葡萄弹,对骑兵构不成足够的弹幕威胁。所以野战大率还是弓箭和结阵起到的威力更大。而城防和舰船上火器能够充分发挥效力,也不必担心火器沉重无法机动的问题。
在某种程度上,荆楚水军的火器配置甚至超过了城防火器。光是在轻型船只方面,就有总共一百五十艘轻型战船在船头上安放了竹将军炮,这些轻快船只作为先导战的主角和掩护大船的护卫队,增加了火器之后威力成倍提升,以往一艘满载宋军的多桨战船,未必是一艘满载着蒙古弓箭手的渔船的对手,因为蒙古人虽然不习水战,但毕竟弓马犀利,两军无论远战近战,除了熟悉船战这一点优势,宋军在小船交战上并没有绝对优势。但如今小船上装备了船炮,每战之前,战船如军阵一样横列于江上,万炮齐鸣,蒙古军还没来及施展射术就被轰击的晕头转向,然后又要遭到火铳手的射击,两军接舷战之前,已经先自去了五成气势。宋军一鼓作气冲入厮杀,往往锐不可当,这一点在之前的交战中,已经初露苗头。
但荆楚军致命的武器还不是小船,而是由车船和海鳅船组成的大型战舰部队。南渡初期的数十年,朝廷被女真骑兵的强大所震撼,往往不惜代价投资水军,制造出不少大而无当的装备。其中就有二十四车、三十二车的巨无霸车船,事实证明这些水上巨兽只适合在开阔的湖面上行驶,一旦进入江河水道,立即运转不灵,连掉头都颇为困难。
所以江河作战,郑云鸣的八车、六车和四车战船就已经是最大型的战舰了。其中四车船携带有竹将军十具,六车船携带四门铁将军,竹将军二十四具,八车战船分为上下两层,为露天甲板和炮甲板,不过炮甲板还相当简陋,若不是郑云鸣亲自下令,连制造用于当做最原始的制退机的粗缆绳都不会配备。八车船一共装备铁将军六门,青铜将军四门,竹将军和木将军一共四十四具,无愧于世上最强的水面战船。无论是这个时候逞威地中海的多桨战船,大食国用以纵横西海的三角帆船,还是这个时候虎威犹存的维京龙头战舰,在大宋最先进的八车炮舰面前几乎都等于玩具一般。

第六十九回 谁人敢去定风波(1)
这样先机的战舰造价不菲,即便是郑云鸣也不过拥有四艘而已,依照宋朝水军为战舰起名的规矩,这些战船依照采伐造舰木材的地名依次起名为“大德山”“龟山”“松山”“小德山”。
就连屈伸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想要确保最后一战的胜利,让这些浑身火器的大家伙们冲在前面,就连作为友军的黄州水军也觉得安心了不少。既然彭满愿意主动请战,他也就不再持反对的意见。
孟珙却不是那么轻易论定的人,他开口问道:“若是你等为先锋,如何布阵?”
“此次作战,乃与敌人在今年的最后一战,所以我军不用藏着什么手段以图后用了。今番以四艘八车船打头,配属二十艘铁鹞船和四十只水哨马作为护卫。然后六艘六车船带六十艘桨船,分为左右两翼两个小接应队。一旦前方和敌军交战,立即上前接应。中军是十四艘四车船和一百艘桨船和夹板快船,作为大接应队,另外,在两翼各自安排下三十只水哨马的掩护队,辎重船拖后。“彭满自从得到了鄂州水军和江海所部水军的支援,实力更加壮大,即便是单独应对蒙古军的大船团,也有取胜的把握。
接战之时,先以炮舰打头挫敌锐气,然后小接应队支援前锋展开战线,大接应队压上全面接战,掩护后队次第展开,这是荆楚水军最近演练的新战术,就要在最后的决战中施展开来。
“好,黄州水军在后为第二队,镇江水军为第三队,鄂州水军为第四队。”孟珙说道:“此战的胜败,就拜托众位的协力奋战了。”
他话虽如此说,但孟珙心知此战把握甚大,过去一年的征战表明,蒙古人虽然在拼命学习着水战的技巧,但他们毕竟还只是水战的雏儿,已经在大江上和金国交手百年的南宋水军拥有战略上的优势。且素来南人乘船北人乘马,是天下共知的事情,在水面上,江南男儿可不惧蒙古的铁骑。
他所担心的是已经北渡的那些精锐骑兵去而复返,而郑云鸣又不能击溃南岸敌军,使得战船受到蒙古人从两岸和水上的三面夹击。毕竟只要上了岸,蒙古军可说是当世无敌。
在城内的郑云鸣也同样担心这一点。
按照常理,最终决战之前每个人都需要养精蓄锐,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然后全力以赴的进行性命的一搏。但郑云鸣知道这一夜襄阳城里的许多大员跟他一样合眼难眠。
赖如月前来探问了几次,都被书房门口的任雄威挡了回去。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容不下一丝一毫的儿女情长。
战斗的序列业已编制,粮草的分发已经结束,士卒的动员连夜进行,武器的整备业已完成。甚至连安排出城?出城之后的守城序列和战后安排战场清理都已经做好了规划。
但这时候的郑云鸣没有一丝困倦,反而分外清醒。半渡而击是兵法之常,郑云鸣懂得,塔思也一样懂得。等大军后撤的时候,蒙古人必然以精兵悍卒布列其后,专候宋兵趁机偷袭,至于水军也必然打叠精神,随时等候着宋军水师的突袭。
明日的大战想要取胜,要诀全部系于两个字,快和狠,孟珙的水军要来的足够快,快到蒙古水军不能有效的抵抗。从襄阳出击的部队也要展开的足够快,让敌军的殿后部队来不及展开骑兵阵势笼罩宋军的步兵为主的军阵。江面上的水军的攻势要足够狠辣,不说全歼蒙古人的船只,起码要将它们赶的四散而逃,无暇渡过蒙古人的军队。陆上的攻击更要勇猛凶狠,以强大的气势一举将背水之敌攻灭。
大宋积弱三百年,在国家历史上能够做到这两点的领兵者凤毛麟角,但郑云鸣和他的荆楚军却必须做到,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千年以来华夏最强的对手。
朝霞的晨光透过了窗棂照进了副都统司的书房,这个时候数十万襄阳百姓一大半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大多数人幻想着敌人早日撤兵,安宁早日来临,但也有一些机灵的家伙察觉到了官兵的异动。军士们在忙碌的整理盔甲兵器,府库在匆忙的调拨武器和粮食,火药,所有的郎中都被征召了去,这哪里像是讲和之前的动作,分明是准备进行一场大战。
但一切的踪迹只许在城中出现,在城内加强了戒备,不许任何消息从城中走漏出去,城头故意增加了少量守卫,对方大军撤退的时候,撤销警备反而显得不自然。少量增加城头戒备,显得随时防备对方反悔才是应有的心理。城头的旗帜开始飘扬起来,旗帜翻转向西。跟白翊杰事前的预测一样,果然开始起风了,还是一股不小的东南风。
郑云鸣大喜,推开房门喝道:“东南风起,晴空当头,大捷只在目前!”
庭院中集结起的众将都听懂了他话中的寓意,东南风起,那便有利于宋军水师逆流而上,达到快速突袭的目标,晴空万里,正是使用火器的良机。天时地利都站在了南朝一边,剩下的只看执行者是否奋发进取了。
在蒙古大营这厢,随军南来的书生姚枢却担心起来,书生不知兵,只能从字纸堆里抄些打仗的道理,这其中普通士子们最爱的历史就是三国时期,熟知赤壁典故的姚枢明白东南风大起,对正在渡江的北军来说可算不得好消息。
他慌忙找到负责指挥大军渡江的万户严实,提醒道:“东南风起,小心南朝发动火攻。”
严实哼了一声,说道:“和议既然成立,南朝的官儿们只知道鼓掌欢呼,哪里还有胆子出来袭击我军?先生多虑了。”他青年时在北方也曾是宋**队的一员,被蒙古人围攻的时候曾经向作为上司的宋朝山东主帅李全求救,结果李全坚决不救,使他的部下全军覆灭,自此严实就看不起南朝皇帝和文武,认为都是一堆懦弱不足惧的人物。
姚枢但要多说两句,被严实不耐烦的打断了:“大军须臾就要渡江,赶回北方不能耽误,哪有时间听你这般啰唣?有意见,跟国王面禀吧!”
“我正要问此事,”姚枢着急的问道:“遍寻了一早上也找不到塔思国王,这般紧要的关头他去了哪里?”
严实朝着汉水北岸一指:“国王早已过江去了,你现在过去,应该能找得到他。”
严实并没有指明国王的详细位置,姚枢找到国王的所在之地颇费了一番周折,幸好国王这种大人物不会淹没在庞大的军团中。姚枢一路打听,总算在汉水边的一丛树林边找到了塔思和张柔。
“来日我军必取此二城,”塔思眼往樊城,恨恨的说道:“虽然今日不能攻下襄阳,但并不是一无所得。襄阳所秉持的优势,一则是大河拦阻,第二是火器犀利,第三是城墙坚固。对付这座城池不能像攻打中都这些大城的手法啦。想要攻下襄阳,总得想出一个出奇的招数来。”
他望了望樊城城头严整的军容,每隔五尺必有一名披甲士手持长矛守候,城中小鼓一响,马上就有人依序换班,其森严之姿,让人望而生畏。
“也亏了这座小城的守将,兵士虽不多,但战力不错,几乎能与郑云鸣部下相比了。为了攻下襄阳城,必先攻拔此城。”塔思不动声色的问道:“这座城的守将是谁,难道就快要退兵之时依然没能打探到么?”
“那人原是完颜彝部下一小军将,叫做秦武,自归了南朝颇受重用,竟然被任命为一城守将。”张柔狞笑道:“不过北军一小卒而已,来年我必生擒此人,献与大王麾下。”
“陈和尚部下都是勇士,不可轻蔑对手。”塔思提醒说:“幸好思南思人对塞因汗的旧部素来怀疑,正好使用反间之计,正如你们常说的一句话,兵者不过是诡计的集合体。打仗既要勇猛,又要运用智谋。”
他正要跟张柔相谈使用离间计的细节,突然看见汉地的书生姚枢急匆匆的奔跑而来。诧异的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奔跑的这么迅疾?难道是后方有变?”
姚枢连额头的汗也顾不得擦,喘着气说道:“如今,,,,,东南风甚急,须防......须防敌军从江上火攻。”
塔思猛然醒悟,大声喝道:“火儿赤来!赶紧命令史天泽在汉水两岸布下弓手严防敌军乘东南风偷袭!”
言犹未尽,突然听见下游响起了惊慌的呼喊:“战船,是思南思人的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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