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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问得麟台早有名(4)
华夏之俗,也是华夏区别于诸夷的重要一点是,中原素来敬畏死者,死者最后会归于祖宗,这是远古祖先崇拜给华夏留下的烙印,但尊重死者一途,周边的部落鲜有如中土这样重视的,以至于历代皇帝屡有薄葬之令,也难以禁绝民间厚葬死者以表示思念和哀悼的行动。
今成都全城都被蒙古人屠灭,尸体摆在城中已经成为累累白骨,作为四川官员的一分子,郑云鸣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从流民中征发了三万青壮,到成都府负责收敛尸首,妥善安葬。
尽管早就知道蒙古人的屠杀在历史上是数得到的有名,也明白在蒙古人的战绩中,成都绝不是最显赫的,也不是最著名的,但这些后世书本上的知识,和亲眼看见堆积如山的白骨在自己眼前,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这样的白骨山不是一座,两座,三座,也是十座,百座,千座,万座,事后清点的结果,成都府光是城中受害的百姓就超过一百万人,自蜀王聚邑成都以来,繁华千年未曾受到胡人之害的成都府,作为唐以来中华文明的第二核心,从此一蹶不振。
“这是禽兽之行,不,这是比禽兽更过分的魔人之行!”郑云鸣看着眼前这炼狱一般的场景,对身边的王登说道:“景宋,世间竟然有如此泯灭人性的民族,竟然有如此野蛮残忍的军队,真的让人无法想象,让人无法想象!”
王登咬着牙说道:“官人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不知道世道险恶。我听说蒙古人在山东一次就屠杀青年男女七十万人,仅仅是因为他们要回蒙古这些人携带着麻烦。胡人性情与虎狼无异,天下早已经明白。今日成都之仇,来日一定要阔端偿还!”
郑云鸣摇了摇头:“我现在只担心两淮,京湖已经安定,四川已经被破坏,只有两淮我们还不得消息,一旦两淮被残破,蒙古人就算现在不渡江,来年进犯长江,也会直接威胁到临安和江南重地.”
关于淮南的消息郑云鸣很快就得到了,当他返回到嘉定府的时候,正好遇到襄阳的制置使司派遣的使者前来通报两淮的军情,赵葵对郑云鸣依旧当做老部下看待,并不用寻常的军情通报来打发,他将淮西制置使司派来通告军情的使者直接遣往川中负责对郑云鸣详细讲解军情。
这位使者是安丰军杜杲幕府中一名年轻的使臣,虽然年方十五,却是能说会道,侃侃而谈。郑云鸣初见他的时候,低声对王登说道:“杜公素有清名,不知道怎么考虑的,竟然让这么一个娃娃担当使臣,淮泗当真无人可用了么?”
那少年却当即朗声说道:“英雄不问出处,豪杰岂在年高?大宋有二十来岁的都统制,为什么不能有十五岁的使臣?”
郑云鸣哈哈大笑,说道:“倒是个有趣的孩子,像你这么大的年纪应该在学院里好好的攻读圣贤书,等取了功名再来为国效力不迟。”
那少年却大声反驳道:“这就是郑都统的不是了,自从都统以书生带兵,京湖扬名以来,可知道江南多少书院颂扬着都统的声名?男儿立功扬名要趁早,现在江南二十出头的儒生们,都摩拳擦掌准备进入戎司,效法都统能够在沙场上博取一番功名,学生也不过是心急了些。”
郑云鸣的表情严肃起来,说道:“胡人以百万善战之兵,攻打江南疲弱老卒,战场是时时刻刻要以性命相博的地方,若是轻佻浪战,只为了顶上的乌纱,还是早些回乡奉养父母来的正经。这是数十万赌上性命的战场,可不是书生妄言大话的地方!”
那少年却老老实实的受了这几句训诫,俯首说道:“学生一定竭心尽力,不敢有半分疏忽。”
“罢了,”郑云鸣示意人搬来座位,叫他坐定了,指着站在两侧的将领们说道:“淮西情势如何,细细给他们从头讲来。”
那少年领命,仔仔细细的讲说了起来。
蒙古人此次南征,动用的兵力不亚于长子远征,在京湖使用精锐骑兵十余万人,在四川出动了各族骑兵超过十万人,而用于进攻两淮方向的,都元帅察罕的七万骑兵。
察罕是蒙古军负有盛名的中坚将领,听到他率军来犯的消息,整个淮西都惊惶不安。察罕大军首先攻破光州境内的固始县,驻守淮西的大将吕文信和杜林都拒不执行朝廷增援光州的命令,而是各自拥兵作乱,盘踞在六安和霍邱,割据观望。
蒙古军于是长驱直入,攻打光州,转进攻击庐州,淮西制置使兼沿江制置副使史嵩之、淮东安抚制置使尤淯和沿江制置使陈烨都派遣军队进行阻击,双方激战之下,淮西军马阻止住了蒙古军继续向南,蒙古军则转向淮东进行攻掠,首先围攻滁州。宋军池州都统赵邦永率领一万精兵前往救援,两军在风雨中大战了七个回合,蒙古军觉得滁州难以攻克,于是主动退走。
但蒙古军继续南进,旋即攻破**县,守将投降。在蒙古军攻打**的时候,宋军派出沿江制置使司的精锐部队前去解围,两军在宣化镇附近遭遇,宋军初战告捷,领兵将领认为敌军一定会返回来报复,于是催促淮东制置使司赶来增援,但淮东却迟迟没有援兵到来,蒙古军攻下**之后,以主力军进攻宣化的宋军,将宋军前后包围了数重,拼命攻打,宋军也结成阵势,拼死抵抗,沿江制置使司将领房真首先阵亡,接着宣化的四位统军将领王海、李仙、李雄和廖雷相继战死,残部由副将陈万率领,拼死杀出重围,蒙古军不能阻拦。
是役蒙古军战死的数目是宋军的好几倍,许多人都向宋军投降,先锋将乌骨驳野先毙命,接着指挥全军的蒙古军主将不知是何人,宋军称为叶国大王的亲贵,也受了很严重的枪伤,第二日就伤重身死。蒙古军都很吃惊的说道,自从跟随老汗攻打金国以来,还没有经历过这么激烈的战斗!
察罕虽然在宣化遭到一定损失,但斗志不减,继续向真州发动攻击。这一回他可遇到了对手,真州知州丘岳文武皆通,对兵法有很深的了解。在察罕进窥真州之前就做好了坚实的准备。当蒙古军每次进到城下攻击的时候,丘岳就指挥守军予以迎头痛击,将其击退。蒙古军稍稍退却,丘岳便率军出城,追击到城外掩杀敌人,并且成功的射杀了敌人的一名将领。
丘岳看见敌军骑兵滚滚而来,于是对众将说道,蒙古骑兵势大,不能力敌,只能用计谋取胜。于是在城西设下三道埋伏,又在城头安放砲座,蒙古军果然自城西而来,遭到宋军伏兵四面八方的截击,城头砲车又发石迎击,击毙一名冲锋在前的勇将。到了晚上,丘岳又派遣精兵前去劫营,焚烧蒙古人的帐幕,蒙古军一片混乱,终于自真州城下撤退。
另一路蒙古骑兵进犯到高邮境内,高邮守臣派出兵马监押冯庭坚出战,冯庭坚率领快船四艘,弓弩手二百人前进到菱塘地方,和蒙古骑兵的先锋遭遇,宋军全部上岸。冯庭坚命令在一处农舍后设下伏兵,然后以五十名弓弩手背水列阵,蒙古骑兵到来后,马上对弓弩手发起冲锋。宋军列阵轮番射击蒙古军,结果等到蒙古军靠近之后,全部陷在河塘的淤泥中,这时候农舍后的宋军也杀出来,前后夹击蒙古军,一共射死数十人,等蒙古军的主力抵达,冯庭坚已经指挥小部队慢慢登船撤退,全军而还。
淮东激战的同时,察罕又命令驻扎在豫西的宋朝叛将崔文举和范用吉率领所部攻打安丰。知安丰军杜杲对部下说道,蒙古军的惯技是先攻取一座城池作为基地,然后以此为依托深入攻击。如今敌人要想攻打安丰,就要攻打安丰北面的屏障顺昌,顺昌兵力稀少,又道路阻隔不便把守,不如提前撤退军民,免得成为敌人的目标。于是派遣杜庶率领一千艘船只,携带钱粮前去迁移百姓。当百姓登船撤离的时候,蒙古军正好赶到,杜庶于是一面派兵拦截蒙古军,一面有条不紊的接百姓上船,终于将顺昌百姓全部安全转移。
杜杲将百姓安置在寿春之后,认为安丰和寿春外围防御单薄,于是加紧在安丰城外抢筑了一座子城。子城刚刚筑好,蒙古军就来攻打。宋军奋力死战,射死了两名穿红袍的敌军头目。蒙古军于是放弃子城直接包围了安丰城,安丰总辖聂斌率领部队严密防守城池,偏将赵谅率领轻骑兵潜出敌后,四处攻劫敌军。蒙古军登高眺望,宋军尽皆隐蔽在房屋内,无法查看到虚实。而等蒙古军攻城不下,士气低落的时候,杜杲又派人从城中杀出,出其不意的攻击敌人,蒙古军大败,互相传说:南兵凶狠,快走!于是全部撤离安丰,杜庶又率军埋伏在他们的退路上,缴获了大批战利品。

第七十四回 书生挟策何日济(1)
察罕在两淮攻击不利的同时,传来了蒙古军在襄阳兵败的消息,于是察罕率领大军匆匆北遁。其部下赤老国王在北渡淮水的时候,又受到杜杲部下的顺昌守军的奇袭,被劫走战马四百匹,其他物品以万计。到了晚上,蒙古军又受到宋军的夜袭。赤老国王退兵到安全地方后,派遣使者前来跟杜杲讨要宋军劫走的五百匹战马和其他被抢的物品。杜杲写信回答道,如果蒙古军归还他们在两淮抢掠的所有宋朝财产和人民,他就归还五百匹马,此事于是不了了之。
与此同时,蒙古军治理下的邳州发生叛乱,宋军前去救援,结果被邳州蒙古守将击破,叛乱也被平息。
这就是这一次蒙古人在两淮活动的大致情况。
总的来说,蒙古军此次进攻两淮,因为地形风土不熟悉的关系,大半还只采用传统的抄掠战术和试探性攻击,蹂躏两淮的乡野,试探各地城池的虚实,并没有发生如襄阳一样的攻防大战。而镇守真州的丘岳,和镇守安丰的杜杲,都表现出过人的才能。
郑云鸣心中大定,他的这位杜学长的父亲,乃是另一个位面上他能记得住名字的少数几位南宋名将之一,今日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只要有杜杲守住两淮,赵葵和孟珙守住京湖,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来经理四川残破的政局。
他对那少年使臣说道:“两淮情势我已知悉,你可稍作休息,我作书分别回禀淮西史制置和安丰杜知军。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少年拱手说道:“小人李庭芝,随州人士。”
郑云鸣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你这么早就跑出来做什么?你不是几十年后才”话已出口,方觉不妥,改口掩饰道:“除了回函之外,还要你去做一件事,你返回的时候,再绕道襄阳一趟,去找土龙军统领杨掞索取几件东西,一件是索取改造的大样铜将军的图纸,这号大样铜将军,射程可达千步,守城甚为得力,你叫杨掞选几个最好的工匠师傅随你一起往淮东制置使司去。第二,去要一本关于烧造青红砖的册子,告诉杜公,煤炭可以在萍乡采买,尽快将两淮所有城池加固成为砖墙。第三,索取关于晒盐法的册子,我已经叫都统司的白参议在南漳县尝试晒盐之法,淮扬之地本就是全国食盐的中心市场,你上复杜知军,淮扬以盐兴利,以城池连城寨固本,以火器助阵,便可稳如泰山。至于上游之地,全在郑云鸣身上,用不着他来操心。”
李庭芝应了一声,告辞出门。
郑云鸣侧身对王登说道:“这孩子少年果敢,将来必定是朝廷的栋梁,官居方面之职,将来有机会,尽可招募到咱们麾下来。”
王登点头称是,又道:“朝廷新任的四川制司官员现在都到了重庆,正催着都统回重庆议事。”
在郑云鸣出发前往成都作战之前,就收到了朝廷的通报,朝廷在和平时期办事拖沓繁琐,但战时一贯倒很迅疾。救援四川的军队刚刚抵达,对四川官员的赏罚也抵达了。其处分的雷厉风行,就连郑云鸣也吃了一惊。
因为四川战事的惨败,作为四川方面主帅的四川宣抚使赵彦呐难辞其咎,被就地革职,送往湖南路衡州管押。接替他担当四川宣抚使的是年近七旬的老臣李直,朝廷又命令年富力强的湖南安抚使杨恢前往四川,充任四川制置使的职位。而至于先期率军抵达四川的权利州都统郑云鸣,正式晋升为利州都统、四川制置使司参赞军务、知嘉定府,至于原嘉定知府张忆牧准其告老还乡。
这个时候能够告老还乡倒是朝廷的一种赏赐,郑云鸣清楚,这时候让他掌握前线军政大局,是朝廷,或者说坐在龙椅之上的那个人,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某种依赖。皇帝和中央,其实是相当害怕麻烦的一种共同体,每日发往临安的奏报何止千万,从政事堂发出的指示又何止千万,若是件件都仔细考虑,深入分析,那么聚尽天下才智之士也未必能支撑起政事的运作。朝廷最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听话,稳重,并且能将事情处理的滴水不漏的全面型人才,他不必跟朝廷抱怨事情怎样难以处理,地方上有多少困难阻碍着朝廷政令的推行,他只需要干两件事,向朝廷呈报需要的东西,然后处理到让朝廷满意的结果。
郑云鸣正是一个如此让人满意的人才。朝廷给了他钱粮,他便能以近乎神奇的速度组建起一支军队,朝廷委任他官职,让他守住哪里,他就能守住哪里。他有需求的时候,从不为了自己的政绩而曲意掩饰,但他上报的一桩桩战绩却又如此耀眼鲜亮。这样的人才,放在哪个朝代,都是朝廷想要获得的至宝。
以至于端平皇帝,不对,翻过年来,为了避免端平年胡人入侵的晦气,现在已经改年号做嘉熙了,这位嘉熙皇帝在对自己的前丞相,提举洞霄宫郑相公谈起他的二公子时,打趣的说道:“朕恨不能在宫里给郑云鸣立个祠堂,有麻烦事情的时候就派董宋臣去拜一拜,必然比灵隐寺上几柱香来的灵验了。”
皇帝只不过是跟亲近之臣说几句笑话,郑清之却被唬的满身大汗,这些话要是传了出去,一定会有朝臣直言上谏,弹劾皇帝轻慢身份,有失君臣之道,朝中更会一致将郑云鸣视为未来的政治对手而招致无端的嫉恨。幸好皇帝跟郑清之说起这些笑话的时候,都是只有少数心腹人在场的时候。但皇帝对手中握着这枚好用的棋子,显然很是得意,以至于不假思索的就将四川前线的事情一股脑的推到郑云鸣头上。
郑云鸣却不得不小心应对,这些年来他仕途得意,皇帝摆明了要栽培他这个根正苗红的仕宦子弟来对抗读书人日渐庞大的科班官僚体制,加上地方上的首长又是父亲的旧部,可以说是一路呵护着他成长起来的。他在京湖素来说一不二,多有越俎代庖或是顶撞上司的事情发生,全都看在皇帝和郑清之的面子上,由赵葵在当中周旋维护,不然京湖众人何以如此听从他的命令?这一点郑云鸣是清楚的。
但此次孤身入蜀,局面却大有不同。除了他率领的一万数千荆襄子弟之外,他本人从未在四川任职过,也没有任何旧部和士马可言,是不折不扣的客人。蜀中官场素来复杂,地方豪强的利益和中下层官员的利益盘根错节,为官者只要稍不留意,或者被中下层官员合谋戏耍,或者激发地方民变,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加上四川蛮夷众多,西有吐蕃部众,南有西南夷部落,就是川东一带,也是健僚杂居,民风彪悍强横,平日就和汉民和官府多有冲突,处理地方事务,也比襄阳来的复杂的多。
话说回上司这一边,父亲郑清之的宿敌赵彦呐,这个时候固然已经完全丧失了政治前途,不足为虑。但新上任的四川宣抚使李直混迹官场多年,从不轻易选边站队,既非是气节慨然的理学派,也并不站在史弥远一边,立场始终模糊不清,从某种角度来说,郑云鸣害怕的,并不是立场已经明确的人物,哪怕他是针锋相对的对手,因为这些人的行为模式容易把握,也很方便制定出一套应对的策略来。反倒是这种官场上的老狐狸,捕捉不到明确的立场的,最是棘手。
对付这样棘手的老官僚,观察一天是不够的,只有接触数年之后,使用各种手段进行窥伺,方能得出一个大体上过得去的判断。
同样的,对四川的政局和民生,也只有扎下根去,认真剖析,才能掌握当中内情。郑云鸣最希望的是赶紧和这位四川新任总帅见面,只有当面见到李直,才能展开对他第一手的研究。
而同样,年近七旬的饱经风霜锤炼的李宣抚使,也正在等待着这位官场新锐前来拜见。
这个时候的重庆府内外都繁忙的跟一个大工地一样。在重庆及其附近州县聚集的难民和迁移者超过二百万人,这中间很大一部分人要顺江而下到京湖的人口稀少的州郡去定居,剩下的人在分到官府发放的口粮和工具之后要马上在川东择地重新开始生活。湖北和湖南的五十万石粮米陆续到达,要及时发到难民手中,朝中有呼声,要将四川的纲运全部截留,用在难民的安置上。但朝廷迟迟下不了决心,反倒是发布一道临时性诏令,许可四川官员截留所有顺江逃出四川的官员的公私财物,用于接济平民。
另一方面,重庆知府彭大雅立即着手开始整修重庆城,彭大雅做事雷厉风行,马上在重庆和附近的州县中开辟了数十个砖窑,犹恐材料不足,又开辟了多处采石场,能用石材的时候用石材,石材不敷使用的时候用青砖。朝廷派送来的使用钱,一到他手中就马上花光,郑云鸣见到他的时候开玩笑的对他说:“现在外面的人都跟我说,彭知府这样花钱如流水,用不了多久朝廷再也不会给四川拨一文钱了。”

第七十四回 书生挟策何日济(2)
彭大雅却不屑的说道:“重庆,将来至少二十年内都是支撑四川的根据地,用于遮护江南的上游,关乎社稷的安危,对于这样的工程,就要抱着把钱不当钱,把人不当人的宗旨来做,做到万事尽力,做到万无一失,做到尽善尽美,相信都统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郑云鸣也懂得,现在不是计较花费、爱惜民力的时候,重庆的得失,关乎四川的得失,四川存亡,关乎到整个宋国的安危。这正是全力投入的时刻,今日花费的每一文钱,流下的每一滴汗水,将来必然能得到百倍的回报。
他害怕的是,此刻聚集在重庆的川中官员和将领们不会懂得这一点。
此刻会集在重庆的,绝不止王夔、秦忠孝、郑云鸣三支人马而已,事实上,正在白水江聚集的前都统贺靖的残部、顺庆府少量曹友闻的余部,被害的成都知府陈隆之的残部,郑云鸣在得到王夔的汇报之后,就派人火速携带蜡丸书前往召集,这个时候都派出了将领前来等待命令。加上从北方撤退下来的和彦威部队,以及从播州赶来的杨氏军队,和从思州赶来的田氏的军队。
有人对郑云鸣聚集人马的命令不以为然,认为不如将这些散落在敌人侵袭过的地区的部队就地组织起来,作为蒙古军再次南下时候的敌后游击军使用。但是郑云鸣远比众人要清楚,没有坚强的组织能力,这种就地组织起来的游击军效果不好,以前宋军在金人统治区有数十万溃兵,起到的作用远不如前线的四大军大,何况如今四川只剩一点残兵败将,郑云鸣不得不小心使用。
至于播州和思州的部队,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竟然来的如此迅速,显然,这是朝廷得到了四川的败报之后,马上下令播州和思州的世袭酋长派兵支援。这又涉及到朝廷和四川的关系问题,从南渡以来,四川的兵变和叛乱一直断断续续,使得朝廷对四川的印象很坏。开禧三年吴曦叛乱的时候,朝廷就有人议论放弃四川。嘉定十二年最后一次宋金交兵,金兵突入汉中,朝中又传出了没有四川也可以立国的声音。四川一有风吹草动,荆襄的文武官员就忙着在峡州和归州等三峡峡口处布防。这一次四川兵败,蒙古人大举入侵,朝廷没有想到如何及时调整部署,给四川补充粮草兵员,而是忙着从京湖抽调核心战力郑云鸣过去,同时又将播州和思州的蛮族军队编成正规军开入四川,可见朝廷宁肯相信彪悍狡猾的蕃族也不肯相信川军的战力和忠诚。
老实说,郑云鸣并不怎么看得起这些穿着粗陋的麻布,头上缠着奇怪包巾的苗僚蛮兵,他们虽然骁勇,却难得守纪律,跟郑云鸣的治军理念简直是南辕北辙,但郑云鸣也知道,这支军队是当下除了自己的部队之外最有战斗力的部队,而且苗僚的山岳步兵和山岳骑兵精通山地作战,郑云鸣所部虽然纪律严明,行动迅速,可是在川东长途行军的时候,也往往被险恶的地形所苦,而这些蛮兵虽然看来散漫惯了,却真的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他们走几百里山路然后作战,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要能够活用他们,才能够在山地给予蒙古兵狠狠的教训。
这时候的重庆府,集中了从各地赶来的数万军马。而几乎所有四川的将领,都汇聚在小牌楼知府衙署的正堂里,聆听新任一班四川官员的训话。
新任四川宣抚使李直,自从得到朝廷任命以来,从鄂州调用了一艘荆楚水军的车船,携带了三倍的踏驾兵,轮番蹬踏直奔川中而来,但他的演讲却只是寻常的警戒诸将不要骄纵跋扈,欺压百姓,要效忠朝廷,勉力报国等等,一般官员的寻常腔调,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四川制置使杨恢是积极主战派,在上任之前已经写信给政事堂的相公们陈画方略,要征调泸州、叙州、荣州和长宁县的土兵,组成义勇军收复蜀口,这些都是川东川南的州县,土兵中蛮兵甚多,彪悍能战。杨恢信誓旦旦的表示,要在一年内收复蜀口,三年之内,让蒙古人不敢正视四川。
不过这两位大人的议论,众将也只是听听就算了。说不好听一点,这两人加上属官随员,百十个人入川,虽然是一方总帅,但县官比不上现管,买不买账,要看蜀中诸将是不是愿意配合。
但这位新任的郑都统却完全不同。人家不但自己来,还带来了一万数千大军。且军马纪律严明,军容整肃,一上来就和蜀中颇为忌惮的巩昌总帅汪世显打了起来,要知道汪世显的威名早就全川皆知,前任宣抚制置使赵彦呐为了拉拢汪世显,着实费了许多功夫,人家问他为什么如此看重汪世显。他曾经答道,汪世显是世之虎将,其勇猛足以与关羽张飞比美,拉拢了他难道还怕什么蒙古兵吗?
这件事情或许是小道消息不足为信,但也反应了当时川人对汪世显的一贯评价,也只有蜀口的曹友闻忠义军,精锐无匹,敢与汪世显一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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