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全集Zei8.com》第321/681页
常思豪侧目佯愠:“诶?先生这话怎么说?”
江晚显是大有不满,犹豫片刻,眼角泛起皱纹,脸上挤出些许意味深长的笑意:“独抱楼树大招风,多少双眼睛都盯得紧紧的,前些天派出去一支小队远赴恒山,做下了什么事情,想必少剑已经知道了。东厂的人救下尊夫人,我们的人远远观瞧,可也没闲着。”
常思豪眼前闪过一匹惊马飞出的画面,心头骤紧。
江晚道:“郭书荣华的行事,还不都是出于皇上的授意?常少剑自以为得逢知遇,频受君恩,实为步步入彀,泥足渐深,现在夫人也陷在京中,哪那么容易便能一走了之?”他等了一等,见对方眼睛发直并无回应,又嘿然一笑:“或许少剑心里事事明白,如今只在托辞而已,根本就没想过要走罢?”
常思豪冷冷道:“我与绝响乃是换心兄弟,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真若有一日皇上逼我们反目,我一定站在他这一边。”
江晚道:“巨轮之下,蚁臂难支,事情真到了那个份儿上,恐也由不得你。”
常思豪大觉躁然:“先生想要我怎样,就请直说了罢!”
江晚淡笑:“其实并非我等要少剑怎样,而是少剑应该想想,面对这个局势该当何去何从。”
两人四目相对,察颜观色,常思豪知其必有深心,当下佯作卑姿:“常思豪身陷危局,实在想不出许多。先生若有明路,还望不吝指教。”
江晚道:“指教绝不敢当,倒是有几句话,早在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们就想说了。”说到这向前迈出半步,身子倾斜过来:“如今皇上昏庸,朝廷腐败,百姓疾苦民不聊生,大明沉疴难起,已经无药可医。你若是站在朝廷这边,即便将来不被奸臣所害,最后也只能沦为他们对付江湖好汉的工具。而秦少主只想着称雄称霸,实乃小儿心态,将来格局有限。少剑心怀家国,在下和言义兄都非常激赏,何如过来与我等携手,共谋大事?”
“大事……”
江晚目光笃定:“对,大事。”
常思豪顿觉压迫,撤步后退。
江晚跟身进步:“常少剑没有想错。我等诚心邀请君上加入聚豪阁,同举反旗,大兴义兵。”
常思豪:“国家再不济还可以改制,可以变法,怎能说造反便造反?”
江晚止步失笑:“改制变法?谁会听?谁来操刀执行?常少剑此言未免太幼稚了!况朽屋改复,不过多撑几年风雨,建基构新,方才气象元足。要想让苍生脱困,万姓得福,非得平推宇内,重扫乾坤不可。”
风声呜啸,疏林内雪走如烟。
常思豪掩领的同时眯起眼睛:“江先生,你这想法激进,却很落伍。你若肯听,咱们约会个时间,我把郑盟主找出来,大家一起坐下谈谈。他――”
江晚打断道:“你是说他那套剑家方略么?那不过是些书生之见,纸上谈兵,前有他联手高拱的败例在先,已知断不可行。少剑当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帝王不仁,便以百姓为刍狗!百剑盟那套东西在权贵看来岂值一哂,他们也不过是人家眼中的吠日之犬!想要推行自己的想法,自古至今除了流血,别无它途!”
常思豪皱起眉头:“流血?南方倭寇稍息,九边战乱频仍,老百姓流的血还不够多吗!揭竿一起,你们要粮要兵,朝廷也要粮要兵,苦的还不是百姓?再者说内战一起,鞑靼必会趁机来攻,瓦剌、土蛮、西藏众番邦更是哪个也不会闲着!届时天下大乱,又当何去何从?”
江晚逼步急道:“自古不乱不治!现在的百姓是在被钝刀割肉,血总会流尽,人早晚要死,若能壮士断腕,奋力一搏,将来才能有一线生机啊!”
常思豪侧身摆手:“先生别说了。我是个浑人,脑子不好,就认一个死理:打仗不是什么好事!”
江晚道:“常少剑这是有爱民之心,怎能说是‘浑’呢?但打与不打,不是某个人所能决定,少剑此时不同意,是因为官府还没有把刀架在你头上来,可是南方百姓,已经有太多的人被逼到没有活路,不打不成了。如果少剑有心,可随在下到江南走走,亲眼看一看,自知吾言不虚。”
山陕一线都民不聊生,何况天高皇帝远的南方?常思豪心知江晚所说多半是实情。可一件事情的背后实在纠集了太多的因素,满朝文武各级官员不都是傻子,封海禁商想必也有它的道理,江晚这种没有办法的办法,未必便能解决这些满是问题的问题。
江晚眼神不错地盯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道:“江某在此交个底,我聚豪阁虽然对外号称徒众过万,只不过是为了蒙蔽朝廷,其实远远不止此数。凭阁主一枝大令,我们随时可调动十万以上的义军。”
“十万!”
常思豪瞳孔收缩,似在瞬间照见了钟金和乌恩奇扎下的那片连营:圆形的白色军帐紧致错落远连天际,军旗猎猎如洗……那种连天接地的震撼一眼入心,便再难忘怀。
当时钟金的大营只不过两万多人,十万义军阵列在前,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
江晚虚目相视:“此事干系非小,常少剑也许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想,那也无妨。”
常思豪瞧出了他表情里那股自负与得意,顿生反感,豁然道:“不必想了!你说我不知民情,难道你就真正懂得帝心?你们知道的只是一个不爱上朝的皇上,什么喜爱珍玩珠宝,什么呆若木鸡,那不过都是传言而已。如果你见过隆庆,也许就会明白,他其实并没有你口中说的那么不堪。相反他生活朴素节俭,善于用人,绝非昏庸无能之辈,有他在,大明不会垮的!”
江晚愕然:“隆庆倒底说了什么,竟把你蒙哄到这种程度!你想想他登基一年做了什么正事?难道将来你也想像海瑞侍奉嘉靖那样,期待所有的改变都在他的‘一振作间’?那才真是浑人!”
常思豪大感不悦:“常某虽浑,却不是三岁孩子!是否被骗,自己心里有数!恕我直言,在我看来,你们阁主算是当世一等人物,但是若论做皇帝的本事,他未必赶得上隆庆!之所以选择离开,那是他有自知之明!”
他话音冷硬,斩钉截铁,然一言既出,却有另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升起。那是一种难以拿捏得当的忐忑,一种带有着某种期望,且坚决不愿在未来收获失望的惶惑。似乎这话出口的同时,便是对命运的方向进行了一次确认与抉择。
“自知之明……”
江晚双睛透火,牙根磨响:“这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