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全集Zei8.com》第320/681页
他不待回答,自顾自地哈哈一笑:“荣华富贵,谁又不爱呢?”
常思豪无心与他舌辩,大声道:“江先生,你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梁伯龙不过是个艺人,何必苦苦相逼?你的人我只是击昏,并未痛下杀手,大家不如就此作罢!”
风号雪啸,那六人歪斜倒地,毫无声息,最初折翻的两匹马被踢伤了后胯,竟也站不起来,蹄子无力地刨着,在雪地上挫出道道印痕。四野沉暗,另外几匹马不远不近地散在林间,因是骑养惯了的,乍失主人,亦不知逃。
江晚目光转回,眼含笑意:“梁伯龙不过是个戏子,常少剑何苦为他如此拼命?”
常思豪道:“梁先生义薄云天,其行其心,非你所能想见!”江晚点头:“今日国宴之事,江某亦有耳闻。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梁伯龙可谓少有之异数。常少剑肯为义士出头,可见胸中皓然。”
常思豪道:“既然你还知道好歹,何苦来此替徐家作恶?”
江晚笑道:“是谁告诉少剑,在下是听命于徐家?”常思豪微愣:“那这些人又怎么讲?”江晚道:“他们不过是徐三公子的家奴,奉命来抓梁伯龙。在下埋伏于此,也正为料理他们。”常思豪冷笑:“鬼才信你!你既是料理他们,又为何对我出手?”江晚负手笑道:“沈绿回到江南一直提说常少剑乃后辈佼佼,不容轻视,江某也好奇得很。刚才不过是打个招呼,怎能算得上是出手呢?倒是少剑刚才脉门被扣而不受制,显达无脉无穴之境,倒真让人意外。”
回想刚才拳脚相对之时对方确未算是用尽全力,这话说来虚中有实,只算是半假不真,常思豪冷冷哼了一声。
江晚声音转低,神情变得审慎:“城中人多眼杂,不是那么方便。其实江某此来,除了料理这几个奴才,更重要的是要见少剑一面。”
常思豪一奇:“你找我何事?”
江晚单掌伸出一拦,身形展动,向一倒地家奴跃去,探出手去“格”地一声,掐碎那人喉骨。剩下五人中突有三人跳起,围上来挥拳便打,原来地凉风冷,他们已经缓醒过来,刚才都在暗暗偷听。江晚身如鬼魅,只一个照面,“格、格、格”连响,击毙三人,又俯下身去,将剩下的两人喉骨掐碎,一脚一个,都踢下道边。随后嘬起唇皮向周遭吱溜溜一声呼哨,林中幽光亮起,十余名蒙面武士现出身形,一水的暗红劲装被夜色融染,看不清轮廓,二十多只眼睛在迷蒙风雪中幽幽闪闪向这边瞧着,透出一种冷肃的精悍。
正在常思豪作势提防之际,江晚转回身笑道:“风雪颇急,可否请少剑移步说话?”亮掌向疏林处一引。
那些武士未向这边围拢,而是去收拾六名秦府家奴的尸体。
常思豪双目四顾,加着小心,示意他走在前面。
两人入林寻了一处背风的所在,江晚回身道:“首先,聚豪阁就是聚豪阁,我们虽与徐家往来,却无从属关系,这一点还请少剑分清。徐阶老家在松江华亭,离我们很近,拉拢我们是为自己和儿孙留条路,我们与他结交也不过是为的大树底下好乘凉。常少剑可以不信,不过这是事实。”
常思豪静静听着,不动声色,亦不予置评。
江晚续道:“自秦府一役之后,常少剑可曾想过,为什么东厂要搅动江湖风雨?为什么要引起秦家和聚豪阁的火拼?”常思豪道:“秦家转做正行小心度日,自然惹不上他们,说到头还不都是你们在南方大肆扩张,闹得轰轰烈烈,引起了官府嫌忌?”江晚笑道:“就算如此,那么常少剑可知为何我们能扩张得那么大、那么快?”
常思豪道:“那自然是靠你们阁主特殊的身份,让人有个奔头。”
江晚道:“那你就错了。长孙阁主的真实身份,仅有我们几个少数人清楚,根本没有外传,否则早已尽人皆知了。我们之所以扩张快速,其实是得益于连年的平倭之战。”常思豪大奇:“这话怎么说?”江晚道:“你是北方人,自然不会清楚,平倭说得好听,好像对手是日寇,其实大谬不然。”常思豪嗤笑道:“我怎么不清楚?不就是打汉奸吗?沿海居民勾结倭寇,走私抢劫,自己人杀自己人,这种人理当与倭寇同论!”
江晚双目挑火,一闪而逝,只沉了声音道:“那常少剑可知,为什么那些百姓会变成汉奸?为什么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抢劫走私?”说话间扬臂西指:“你与鞑靼交过战,应该对他们有所了解,赵全为俺答建的大板升城里面多的是汉人,他们都是汉奸吗?如果日子能过得下去,为什么他们会背井离乡去投靠外族?”
常思豪默然。
江晚道:“我大明有海禁国策,闭关锁国,不允许民间进行海外贸易,外国客商进来买卖也要驱逐,蛮横执法,杀人扣货,结果引发矛盾惹得对方打过来,这倒底是人家无礼,还是咱们的问题?”他对自己渐促的语速有所察觉,缓和了一下,继续道:“封海虽然愚蠢,总算还是为国防考虑,也不必说了。离谱的是,为避免与倭人、红夷冲突,官员竟然下令,将沿海居民迁进内陆,不许他们再打渔,渔民不会耕作,又没有自己的地,叫他们怎么活?”
常思豪对南方情况确不了解,然听到此处,倒忽然想起自己前两天和梁伯龙的调侃,当时自己说:“先生每日帝王将相轮流做,要当东海龙王也由你。”而梁伯龙回答:“灶王倒做得,龙王却做弗得哉,咱大明封海,渔民无得打渔,哪有香火来供吾?”
这句话自己当时毫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倒透露出现实的一面,与江晚所言如出一辙。
江晚道:“大量渔民挤进内陆,使得内陆农民压力倍增,以前没田的人家还可为大户做佃农,渔民一进来,连这个做工的份额也在急剧减少,达到了你争我抢的程度。最后大家都没工做,没饭吃,只好铤而走险。闹将起来,官府就套上个通倭的罪名派兵镇压,结果把他们在这条路上越逼越远。常少剑,你想过没有?江湖的帮派能有多大?聚豪聚豪,我们聚来的豪杰中,武林人士又能有多少?其实论绝对实力,我们原来远不如秦家,快速扩张不过是数年间事,这些年来除了收帮并派,我们更暗地兼容进来无数的难民,这才逐渐积聚出与天下一争雄长的实力和本钱,这才是我们在南方崛起的真相!”
他双目殷切:“此事泄露出去,聚豪阁便会坐下通倭收匪的罪,朝廷立刻出师有名。今日在此合盘托出,是因为在下相信常少剑的为人。我想让少剑知道,遵纪守法未必良民。官府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江湖人和千千万万百姓真正的依靠。”
常思豪只觉背上了一块大石,有了身陷泥淖的沉重感。隔了半晌,侧目道:“你和我说这些,用意何在?”
江晚瞧着他表情,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脊背略直,笑道:“我倒想反问一句,少剑以为,皇上封你侯爵,用意何在?”
第三章 心迹
常思豪道:“在下不知,请先生赐教。”
江晚道:“答得好快!少剑究竟是佯作不知,还是真没有想过?”常思豪作笑道:“在下头脑愚钝,能想到的,无非是他要将我收归己用,将来派去守驻边城一类,这本是臣民应尽之职,倒也无妨。”江晚道:“恕江某直言,常少剑作如是想,实有些自抬身价。皇上给你授爵而不加官,不过是个空头荣誉,领些俸禄,并无实权。他在九边大将身边还要安插太监督军,又岂能信得过你?”
常思豪道:“常某行事无愧于心,信不信得过是别人的事情,与我无干。”
江晚道:“可若是皇上想用你对付秦家呢?”常思豪早猜到他会有此一说,笑道:“秦家现在不过是一民间富户,皇上何必要对付自己的臣民?”江晚道:“少剑这话岂非太自欺了?谁不知秦绝响近来招兵买马,拼命扩充?我们眼睛不瞎,东厂、皇上的人更不瞎!以前秦家收缩,朝廷还敢于挑事,现在扩张起来,实力雄厚,朝廷必然要换一种对付的手法。而拉拢阁下从内部瓦解,正是他们要走的第一步棋!”
常思豪笑道:“这种事情我也想过,大不了一走了之,又有何难?”
江晚皱起眉头,正色道:“常少剑,江某可是在和你推心置腹,少剑这话,未免太不老实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