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全集》第10/76页


苏武道:“臣不敢欺骗陛下,若问臣本心,求之不得。可臣甚至、甚至连一句胡语都听不懂……”

“你愿意就行!”皇帝松了一口气,满意地道,“准备一下,下个月就出发。副使张胜懂胡语,熟悉蛮夷事务,和匈奴交涉的事,他会办妥的。记住,朕用你,不是因为你会和匈奴人打交道,而是因为你能和一种奇怪的力量打交道!”皇帝顿了一顿,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一丝疑惑的神情,“说实在的,朕有时真有点弄不懂你。你父亲和匈奴人打过仗,还在边境做过多年太守,而你居然一句匈奴话都不懂?”

苏武低头道:“是,臣是先父最不成器的儿子。”

皇帝摇摇头,道:“他好像不太喜欢你,从不给你机会放开手脚做事。罢了,现在机会来了,好好把握吧。朕再说一遍,朕不是要你做使节,是要你去寻找一件重要的失物。记住这一点!”

苏武点点头。

好吧,尽力而为,成败由天。他会尽自己的努力做好一个使节,完成这次出访。

至于那个什么招魂石镜,他压根儿就不指望能找到,因为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这种荒谬绝伦的东西。当然,他还是会奉命去找的,只是为了证明皇帝的妄想的错误。

他不认为皇帝会为了一件不存在的东西杀了他,因为没有一个统治天下的帝王会发疯那么长时间而没人发现,无人谏阻。但愿他归国时,一切已经恢复正常了。

◇◇◇◇

未央宫北,石渠阁。

精心打磨的白石砌成了一条长长的沟渠,从阁前蜿蜒经过。因为刚下了一场大雨,所以渠中清水潺潺,水量比平日大了许多。听说遇上连降大雨的时节,渠中还会有从沧池游来的小鱼,在这森严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未央宫一带,倒实在是一道颇为宜人的小景致。阁以渠得名,不过,这条石渠的作用却不单是一种装点,更主要是为了防灾——因为这里收藏着整个帝国的历史。

走进阁中,一股竹木的气息就扑鼻而来。

一排排、一列列堆满简牍的书架向阁中深处延伸,一眼望不到头。从开国丞相萧何自秦国宫廷收集来的图籍文书,到此后历年积存的文档秘录,无不汇聚在此。自建成至今,这间巨大的藏书阁还未发生过一起偷盗或火灾。看来当初萧丞相把石渠阁定址在此确有远见——还有比托庇于帝王的起居之所更安全的所在吗?

苏武站在一排排书架之间,前后左右,触目所见,都是铺天盖地的简牍。对这些东西,他有些敬畏。他虽然识字,但和周围许多将门出身的郎官一样,很少接触这个文人儒生的圣地。

那些厚重的史料,晦涩的古文,对他都是只能敬而远之的东西。

也许只有大名鼎鼎的太史令能读得完那些东西吧。他是当朝最善于与文牍古籍打交道的人。听说他的父亲——前任太史令司马谈,在他十岁前就开始教授他先秦诸子之说。十岁后,又先后师从董仲舒、孔安国研读《春秋》、《尚书》等古籍。所以,二人虽因曾同为宫中郎官、又都是京兆人而交好,但在这位家学渊源、学识广博的同僚面前,苏武总有些自惭形秽。

“没想到,陛下居然选择了你。”太史令捧着一卷丝帛,从两列书架深处走出来,道,“子卿,我真羡慕你。”

“羡慕?”苏武苦笑一下,道,“子长,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太史令道:“知道,而且我曾主动向陛下请命前往,可惜陛下不准。”

苏武吃惊地道:“知道你还想去?”

太史令点头道:“出使匈奴,人皆视为畏途,可在我,是求之不得的美差——我鉴定那石镜上的铭文时就对那镜子产生了极大兴趣,那可真是一件罕见的古物。”说着将手中那幅帛书在几案上铺展开来,坐下道,“子卿,你看,这就是那石镜上的铭文。当年我将之拓印下来,现在石镜失踪,这成了唯一的凭据。”

真有这么件东西?

苏武惊讶地走过去细看,一看之下,却是一头雾水。

那方锦帛中,印着一圈铭文,个个形状诡异,似字非字,似画非画,一眼看去,竟没有一个是认识的。数一数,这“字”共有八个。

苏武道:“这、这是什么文字?先秦的吗?”

“我也说不清。”太史令道,“这石镜极其朴素,没有任何可借以识别的款式纹饰,只有镜背后刻了这一圈镜铭,但字形奇古,似字非字,似画非画,没有一个是在古器上常见的。当年陛下命我识读这些文字,我自负博学,八体精通,可一见这镜铭,还是愣住了。这镜铭文字和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古文(作者注:汉朝“古文”是指先秦的古文字,而非文言文)都不同,只能勉强看出它有个别结构接近史籀大篆,但远比它们简易淳朴,又有一丝虫书的古老谲美。我只能肯定,那必是一种比我们现今所知道的古文古老得多的文字,或许就是传说中上古的‘蝌蚪书’吧。我费尽心力琢磨了一个多月,才识读出这些字来。”

“你读出来了?”苏武惊奇地道,“写的是什么?”

“说起来,这文字内容倒平淡无奇,”太史令叹了口气,转身迅速从身旁的书架上抽出一册简牍,打开来道,“居然就出自这普天下儒生都读过的《诗经》!‘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颂·玄鸟》篇的第一句。唉,说穿了一钱不值。”

“《诗经》?玄鸟?”苏武好奇地接过简牍,看着上面那密密的文字,皱起眉道,“子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好的学问吗?《五经》我是一看就头痛。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哦,是我想当然了。”太史令搔了搔头,在几案前坐下,道,“不过这首诗还算平直,说的是商朝始祖的传说。相传很久以前,有娀氏有个女子叫简狄,为帝喾次妃。一天简狄和两名女伴沐浴于玄丘水,天上飞来一只燕子,产下一枚鸟蛋,简狄拾起那鸟蛋吃了,就怀孕生下了商朝的始祖契。燕子是黑色的,所以古称‘玄鸟’。”

吃鸟蛋生子?苏武觉得有些好笑,道:“子长,你不会就为了这想要去匈奴吧?”

太史令摇摇头道:“不是为了这个。唔……那个人,卫律……他……有些与众不同。”

苏武道:“怎么?你认识他?”

太史令点头道:“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他曾经问过我一些奇怪的问题,令我至今无法忘怀。那时他来这石渠阁借阅一些典籍——你知道,这种藏书阁向来冷清。宫中诸郎,极少会来这里,而卫律是来这石渠阁次数最多的人。他要的书很杂,内容又大多冷僻,这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我特地留意了一下,发现他似乎在找与商朝有关的典籍。商朝史料不多,除《诗》、《书》外,大多散见于先秦诸子的著作中。我因为家传的缘故,对先秦诸子素有研习。有时见他为了查个资料的出处,要翻阅数百石简牍,便忍不住帮他一把。我本跟他不熟,他是个话不多的人,这样一来二去,才有了些交流。在交谈中,我发现他骨子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邪异之气。后来出了叛逃的事,我联想到他说过的那些话,感到他偷走这面石镜,只怕其中大有文章。”

苏武好奇地道:“他跟你说过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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